喬正諺接到電話是在車輛川流不息的馬路上, 鄭玉初遲遲不回來,又不肯接他的電話,想到她時常跟佟星一道出去, 便打給了佟星, 只沒想到佟星也一併關了手機, 竟似故意躲着他。趙管家早就做好了飯菜, 可他在家裡實在坐不住, 只好像個無頭蒼蠅一般開了車出去找她。
剛認識鄭玉初的時候,只覺得她像個布偶娃娃,表情單一, 什麼都不放在心上,是那些討厭麻煩的男人喜歡的類型, 十分懂事, 不會惹麻煩。但現如今, 他纔不得不承認,自己當初眼光有誤, 鄭玉初何止是不讓人省心,平時看着乖順,時不時卻總要出點狀況,鬧點小別扭,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更糟糕的是他有時候並不討厭她這樣的任性, 至少讓他覺得周遭還有那麼點生氣, 他還被人所需要。
來電顯示是鄭玉初的手機, 電話裡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透着絲冷漠, 她說鄭玉初正在一家酒吧裡面,那家酒吧叫做“當時”, 那女人心細,還十分詳細地報出酒吧的具體地址,他按着女人說的地址尋了過去。
他不喜歡酒吧的環境,那些酒精的味道讓他本就不大好的胃一抽一抽的。鄭玉初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佟星果然就在她的身邊,也已經喝趴下,兩個人的身上的酒精味道重得誇張,不曉得灌了多少酒進去。
吧檯邊上調酒的女人來向他收酒錢,他認得女人的聲音,就是給他打電話的人。他看了看賬單,從錢包裡抽了幾張鈔票給她,女人收下錢,只說一句,“我幫你扶一個出去。”
女人說完已經扶起佟星,原先他還擔心女人力氣小,未必扶得動,沒想到她動作乾脆利落,只怕這力氣也不比男人小多少。他沒有拒絕女人的好意,抱起一旁醉成一灘的鄭玉初出門去。
將兩個人在車裡安頓好,喬正諺向女人道了聲謝,女人的回答也十分坦直,“多收了你的錢,是我佔了便宜。”
他剛纔確實故意多抽了兩張紙幣給她,不過感激她打電話通知他,沒想她雖收了錢,卻十分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看她的容貌氣質,又是一個爲生活所迫的人。
喬正諺先將佟星送到家裡,佟師傅早就等着急了,這會兒見她醉醺醺的樣子,直唸叨說“這丫頭越大越不着調”,喬正諺只好替佟星開脫,說是幫鄭玉初過生日,這纔沒了分寸。佟星的父母很早就已離異,他的父親去外地工作了,佟星從小就跟爺爺最親,佟師傅也就那麼一說,自然不會真與自己的寶貝孫女計較。
這讓喬正諺想起鄭玉初與鄭老爺子,這祖孫倆的關係就大不如佟師傅跟佟星了,坐在一起也極少說話,即便聊天,那口氣就跟談公事差不多。她父母過世之後,家裡便只剩這一個爺爺,想來她對着鄭老爺子也說不了什麼心事,更別提撒嬌。今天她無緣無故失蹤又掛他的電話,他原本是有怒氣的,可一看到她蹙着的眉頭,心裡又軟了下來。
她應該是從來沒有碰過酒精的,回到家中,臉色依舊蒼白,呼吸也重,很難受的樣子,長長的睫毛一直在顫啊顫,一點都不安穩。他剛剛將她放到牀上,她就“哇”一聲吐出來,不曉得她有沒有知覺,因爲她還知道要撐起身子來吐,避開了她自己,也避開了牀,卻偏偏吐了他一身,叫他措手不及,可她卻還下意識用他的西裝擦擦嘴。
酒氣混雜着這些嘔吐物的味道,實在難聞。趙管家拿着醒酒茶進來,一看這情形,簡直慘不忍睹。她將茶往旁邊一放,便去開了窗通風,然後打算打掃房間,卻被喬正諺制止了,“晚了,明天再收拾吧,我帶她去樓上睡。”
趙管家應了一聲,只見喬正諺脫了弄髒的外套,便抱着鄭玉初去了洗漱間,讓她漱了口才又抱她上了樓。
趙管家到底不放心,也跟着上去看了看,進門只見喬正諺正捲了袖子用毛巾幫鄭玉初擦臉,動作輕柔,彷彿是怕把她給吵醒了。趙管家其實看不懂他們的關係,只知他們起初結婚的時候,兩個人都不冷不熱,還分房睡,不過算得上相敬如賓,後來倒是成真夫妻了,卻又時常鬧彆扭。都說夫妻牀頭吵架牀尾和,可偏偏兩個人都是悶葫蘆,有什麼事情都喜歡放在心裡,真是急死她這個旁觀者。
這會兒房間裡安靜極了,燈光下,喬正諺神色柔和,他並未注意到房門口的趙管家。趙管家不想打擾他們,便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鄭玉初愛乾淨,喬正諺怕她睡不舒服,幫她擦拭完臉,就開始解她的衣服釦子,幫她擦身子。她睜開了眼睛,不知有沒有清醒,隻眼睜睜盯着他看,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的動作。
喬正諺並不知曉鄭玉初爲何要去酒吧,只當是佟星因爲趙磊的事情心裡不痛快,而鄭玉初不過捨命陪君子。又想起她當初勸自己少喝酒,這會兒見她睜着眼睛,便忍不住挖苦她兩句,“當初是怎麼勸我的,自己倒跟不要命了一樣喝,還醉在酒吧那種地方,你倒也真放心你自己,還敢掛我電話……”
喬正諺也覺得自己今天太過囉嗦,或許鄭玉初也這樣想,所以她從牀上坐起來,一下用嘴脣堵住他的嘴,讓他將剩下的話嚥進了肚子裡。
一旁的臉盆因她這突然的動作而被打翻,一半水都倒在牀上,他心裡暗叫不好。今晚她專職搗亂,竟是一張牀也睡不了了。她很少這樣主動,跪在牀上,摟着他的脖子,吻得很賣力。他有些不解,但只能解釋爲酒精的作用,他不是什麼柳下惠,更何況此刻她的身上只剩內衣,臉色潮紅。他迴應她的吻,房間裡還有酒精分子飄蕩,意亂情迷。她癡纏住他,緊緊地,如絲蘿攀附喬木,不肯鬆手。
後來她哭了,滿臉都是眼淚,他以爲是弄疼了她,問她,她卻是答非所問,哽咽地在他耳邊說,“你帶我走吧。”
他當她是在講夢話,但還是耐心迴應她,“走去哪裡?”
她怔怔地沒講話,也許是被問倒了,正在思考,最後她答一句,“沒有人認識的地方。”
那是世外桃源,可惜世外桃源只是個傳說,而他們註定斬不斷凡塵俗世,要在這紫陌紅塵裡起伏飄搖。唯一可得只是在這黑暗的夜裡,軀體交纏,彼此溫暖,尚能感覺到擁有對方。
清晨,喬正諺一睜開眼睛,就與鄭玉初視線相對,她又用昨晚那種神色眼睜睜看着自己,難道酒還沒有醒。被她看得不自然,他笑問道,“怎麼了,喝酒喝出後遺症來了?”
他沒什麼幽默細胞,講的笑話也一點都不好笑,但她還是捧場地笑笑,往他身邊蹭了蹭。自喬媽媽過世後,他又瘦了,臉頰都有點凹陷進去,傷心也就罷了,偏偏又如此費盡心思,任誰都會瘦下來,她的心裡竟是微微地疼。
他起牀,怕她宿醉難受,要她再睡一會兒,可她沒有聽他的話,起牀來又不管自己穿衣服。套着睡衣,赤着腳就幫他整理衣服打領帶,一連幾天她都是這樣,緘口不提其它事情,只說一些日常的瑣事,幫他折衣疊被,甚至開始跟趙管家學習廚藝。
她是個聰明人,悟性好,兩餐飯一做,竟也有模有樣。他玩笑道,“將來遇上金融風暴,生意做不下去,開家小餐館也能度日了,我當老闆你當大廚。”
她卻是十分認真,“只要你敢我就敢。”
奶糖在地上“汪汪汪”地叫,彷彿在附和。窗外陽光明媚,客廳一面全部是落地玻璃窗,他們都是需要很多很多陽光的人。
喬正諺走後,她就在放奶糖糧食的儲物櫃裡翻出一盒藥,是事後藥。倘若懷孕,她想自己一定不忍心打掉,可她沒有準備好,他們已經過得這麼艱難,有太多放不下的事情,不想多個孩子跟着受苦。
真正待在家裡,她又開始無所事事,從早到晚,開始一天的等待,卻又不知道自己再等什麼。佟星許久沒有聯繫她,她也沒有主動給她電話,因爲心中愧疚。佟星曾經這樣幫過自己,可如今她有難處,反過來自己卻連句安慰都說不出口,甚至選擇逃避。
倒是孟思敏時常與她聯繫,她現在當真開始相親,還絮絮叨叨跟她講起相親趣事,跟調侃別人的事情一樣。到最後卻終究忍不住要嘆一口氣,“有什麼辦法,日子還這麼長,就當是寬慰老人家的心,我也總要結婚,日久還能生情,說不定過着過着就愛了,也未可知。”
掛掉孟思敏的電話,她隨意地按着手中的電視遙控器,被梅豔芳的身影吸引,停下來,她是紅顏薄命,留給世人永遠年輕美麗的容顏。懷舊金曲,是她的某場演唱會,她正唱到:
管不了外面風風雨雨
心中唸的是你
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要你看清我的決心
相信我的柔情
明白我給你的愛
一轉眼
青春如夢歲月如梭不回頭
而我完全付出不保留
天知道
什麼時候地點原因會分手
只要能愛就要愛個夠
……
這個世上無奈的事情太多太多,而她只是普普通一個人,如今的她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