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旁,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喬正諺的面前是麪包黃油,玉初則習慣吃清粥小菜,趙管家十分貼心地按他們各自的口味準備了兩份。
餐桌一旁放了一份燙好的報紙,喬正諺大約是習慣了,剛坐下就將報紙拿了起來。雖然報紙被一折爲二,但還是將他的臉掩在了後面。報紙的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人眼暈,玉初只看到半個大標題“九大行業五類企業風險”。她自顧吃着飯,這樣的用餐形式她已經十分習慣,以前每週兩次與爺爺一起吃早餐,爺爺也總是這樣拿着報紙看。她唯一記得的便是那一個個的加粗大標題,什麼“集團破產引爆銀行風險”,什麼“XX集團XX工程發展受挫”,還有什麼“XX證券年度投資策略會”……
她不懂這些,也不敢興趣,記得以前爺爺也有意讓她學習參與公司事務,但見她實在是興趣缺缺,爺爺也就不再勉強她。強求沒有好處,大抵爺爺也怕將來有一天,若真的將鄭氏交給她,她會把它搞垮了,畢竟那是他一生的心血。
喬正諺放下報紙的時候,她也已經用完了早餐,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早上她的胃口一向不怎麼好。
“早餐還合口味嗎?”喬正諺十分貼心地問她,如一個主人有禮貌地招待他的客人。玉初沒有說話,只象徵性地點了點頭。
梅雨季節,雨水總是特別多,一大早窗外就佈滿了銀絲,淅淅瀝瀝的不肯停歇。玉初不喜歡下雨天,心情也跟着天氣一起陰沉起來。但她大多數時候都這樣沉默,所以喬正諺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接着說道,“最近公司有一個項目要啓動,這段時間我會比較忙,所以能不能將蜜月渡假延遲一段時間,等我忙過這一陣?”
奶糖大約是餓了,在玉初的腳上蹭啊蹭的,又趁機跳上了她的膝蓋。這一下太突然,將她嚇了一跳,不禁蹙了蹙眉,奶糖還不知好歹地在她的手背上撓癢。她一邊用手安撫着奶糖,一邊擡頭,對着喬正諺應了一聲“好。”
喬正諺本還想再說點什麼,但見她逗弄着她那條狗,彷彿並不打算再開口,便跟她道了聲別,出門去公司。
趙琪早早地泡了咖啡端到他的辦公室裡,一縷白霧嫋嫋娜娜地向上升騰,咖啡香氣很快四溢開來。趙琪笑着跟他道“恭喜”,又說,“新婚第二天就來上班,你也真夠敬業的。”她這話裡不無調侃之意,喬正諺很少聽到她用這種略帶不滿的口氣跟他說話,也覺得有趣,“聽你這句話的意思,好像我結婚你不大高興,那我怎麼記得當初這建議是你提出來的。”
“我還不是想讓你早點啓動那個項目,鞏固你在董事會的地位,順便殺殺那幫老傢伙的氣焰,讓他們記清楚在喬氏誰纔是主。不要以爲跟在喬振華父子後面,把你趕出喬氏就天下太平了。”趙琪素來算得上穩重,極少在他面前抱怨發脾氣,如今這番咬牙切齒的樣子倒叫他有些好笑。
趙琪見他一副似笑非笑,又不緊不慢的樣子,更加生起氣來,“倒是你,當初你若不是這麼想的,就算我拿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會娶她。反正現在你可高興了,你這邊婚約一宣佈,董事會那幫老傢伙聽說有鄭氏的參與,立即表決通過這個項目,銀行那邊又巴巴給你送錢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最要緊的啊,你還抱得美人歸了呢。怎麼樣,軟玉溫香在懷,感覺很不錯吧?”
趙琪連珠炮似的吐出這麼一長串話,還帶了那麼點兒□□味,聽得喬正諺摸不着頭腦,“這一大早的,你這又是跟誰生氣?你以爲我這婚一結就萬事大吉了?”他冷笑了一聲,又不由得用手裡的鋼筆在桌上輕叩三下,“喬振華和喬啓琛勢必會更加防着我,至於鄭老爺子,他又豈會不知道我爲什麼要娶鄭玉初。他爲了在喬氏分一杯羹,連自己的孫女都可以拿來做籌碼,他能讓鄭氏走到今天,會是什麼善茬?我們只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最後那句話他不說趙琪也明白,利益關係最容易建立也最容易破裂。她不由得嘆了口氣,“只可憐了你新娶的媳婦兒,左右被人利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特意仔細盯緊了喬正諺,卻沒有在他的臉上察覺出絲毫變化,依舊是溫潤的神情,穩重的氣質。
結束這個沉重的話題,趙琪在喬正諺的辦公桌前的轉椅上坐下,很快進入狀態跟他討論起近日的工作來。之後又通知他近來需要參加的應酬、宴會,最後還不忘補充一句,“沒事多帶你媳婦兒出去露露臉,最好讓大家都知道你們夫妻情深。”
當喬正諺跟玉初說起商務聚會的事情時,玉初有些爲難的蹙起了眉。她不是不想挽着他的手,與他並肩站立,只是她從沒出席過這樣的場合。不是不喜歡人多熱鬧,只是不想一瘸一拐,塗脂抹粉地面對一大羣陌生人,還要強顏歡笑。因此她猶豫地反問,“我可以不去嗎?你可以找其他女伴的。”
她的聲音很低很輕柔,並不那麼堅定,喬正諺將趙管家遞過來的果盤放到茶几上,又從中取了一塊蘋果遞給身旁坐在沙發上的她,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沒有什麼女伴,我只有一位太太。”
細細的牙籤上插着一片形狀不規則的蘋果,色澤瑩潤,她不用嘗也知道那是極甜的。他看着她說,“沒有女伴,只有喬太太。”他那麼專注地看着她,眼角似有笑意,告訴她,她是喬太太了,從此她多了一個家人。
“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最終她還是選擇妥協,卻沒有絲毫勉強。他看着她臉上帶着的笑容,心裡莫名地抽動了一下,這是他想要得到的迴應,卻不知爲何,絲毫沒有輕鬆的感覺。
黑色的拽地長禮服是喬正諺替她選的,鏡子裡的人睫毛又長又翹,淡淡的藍色眼影,一點點胭脂成功地遮蓋了她平日裡略顯蒼白的臉色。這樣的妝容精緻,讓她差點兒認不出自己來,化妝的威力竟這樣大。髮型師手握她的頭髮,由衷誇獎道,“喬太太的髮質真好。”這話是實話,因爲她平時不需要出門,也就不需要收拾髮型,對頭髮有傷害的燙和染都免了,永遠是清湯掛麪的直髮,又黑又亮。她想這是她最最拿得出手的地方,簡直可以拍洗髮露廣告去。
長裙拽地,她只能又穿上了高跟鞋,這是必要的搭配。她依舊沒有柱柺杖,挽着喬正諺的手,略略地將身子傾向她,喬正諺當慣了她的人工柺杖,早就駕輕就熟,速度不快也不慢,正合了她的心意。
喧鬧的宴會大廳裡衣香鬢影,西裝筆挺的商業精英,彬彬有禮,氣度不凡。妝容精緻的名媛淑女,姿態優雅,笑容更是無懈可擊。玉初一腳踏進,差點沒被裡面明晃晃的水晶燈光閃了眼。猶如一個旅遊客闖進原始森林,不曉得前方有怎樣的危險等着她,侷促而惶惶不安,只能如婚宴那天一樣,一步不離地跟着喬正諺。
不斷有人來與他們打招呼,寒暄恭維,說他們郎才女貌的有,說他們天作之合的也有。喬正諺早已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只應付自如,玉初則不停地重複“你好”和“謝謝”這樣的字眼,其餘她不會說也不用說。寒暄過後,也有人談起公司項目,商業前景,這個時候,她原是應該識相地迴避,不去打擾他們,奈何她腿腳不便,哪兒也去不了,只覺得萬分煎熬。
索性後來喬啓琛和沈心南夫婦也來了,玉初如尋到救星一般對喬正諺說,“你跟他們聊,我想去找大嫂說說話。”喬正諺大約是看出她的心思來,也不好再勉強她。
在這之前,玉初只見過沈心南兩次,一次是在喬家大宅,還有一次便是在婚宴上。但她對沈心南的印象十分深刻,她是標準的江南美女,精緻的五官,高挑纖細的身材,再加上內裡透出的溫婉氣質。她想但凡是見過沈心南一次,也絕不會輕易忘記她。
兩個男人各自去忙他們的事情,沈心南扶着玉初到角落的吧檯前坐下,拿了一杯飲料遞給她。沈心南穿一件月白色印花的及膝旗袍,襯得身線委婉,她微微笑着,笑容清淺,如初開的蘭花一般淡雅,“還習慣嗎?我是說結婚之後,正諺他,對你好嗎?”
“挺好的。”再正常不過的寒暄,玉初沒有多作考慮已開口作答。沈心南卻彷彿有些心不在焉,頓了一下才“哦”一聲,只說了句,“那就好”,兩個人自此卻又是無話可說。沈心南的笑容掛在嘴角,眼神卻有些黯淡,大約她也不喜歡這樣的場合,玉初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