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v章
秋日的北京,天空澄碧高遠,陽光乾燥溫暖,是一年中難得的舒適宜人的季節。
季白和許詡下飛機時,停機坪上已經有幾輛車等着:家裡、爺爺家,還有舒航和幾個發小笑嘻嘻的站在車旁。
這架勢令許詡看季白一眼——他一向低調,今天卻興師動衆,自然是有意爲之。
她聽他安排。
季白今天穿着件她買的黑色風衣,利落的剪裁,乾淨的顏色,越發襯得他挺拔修長、整個人透出股英俊又清爽的味道。像是能察覺到許詡的心思,他無聲的將她的小手握緊,淡笑走向衆人。
舒航幾個跟季白擁抱後,看到許詡,全故意做出一副點頭哈腰諂媚樣:“嫂子!您來啦!帝都蓬蓽生輝啊!”“來了就別回去了,大家可都掛念着你呢!”
許詡跟這些油嘴滑舌可相處不來,只靦腆的笑。季白摟着她的腰,敲敲舒航的車蓋:“我們先去爺爺家,過兩天再找你們聚。”
“成吶。嫂子,您想吃啥玩啥,列個單子,哥兒幾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天上的星星也給您摘下來……”
許詡忍俊不禁,季白也失笑:“給她摘星星還輪不到你,走吧!”
——
轎車在公路上奔馳,很快就到了爺爺家。
這是城中一處幽靜的小院,院內梧桐掩映,迴廊靜深。季白拎着禮物,牽着許詡的手徑直往裡走。警衛和保姆都是用了多年的熟人,看到他都笑:“季白回來啦?這是女朋友吧?”
季白微笑點頭,讓許詡挨個叫人,然後問:“爺爺呢?”
“司令午睡醒了就在後院曬太陽,等你們半天了。”
許詡跟季白踏入後院,就見一位老人坐在樹下的椅子裡,陽光籠罩住他全身,他穿非常普通的藍色襯衣、寬鬆的棉褲子,看起來安靜又慈祥。
季白走過去,俯身下去,柔聲說:“爺爺,我帶許詡回來看你了。”
老人看到他非常高興:“回來就好……”緩緩擡頭看向許詡。
許詡也看着他。老人已有八十餘歲,身材卻跟季白一樣高大健碩。滿是皺紋的臉上,依稀可見與季白相似的俊朗輪廓。這令許詡心中生出溫暖的親切感,默默的想:要是季白老了也是這模樣,也挺有魅力的。
季白轉頭看着許詡:“叫爺爺。”
許詡:“爺爺好。”
爺爺非常溫和的點頭,問了許詡的年紀、學業、家裡情況,聽說她父親是教授,就對季白說:“書香門第,回頭讓你大哥去一趟霖市,代替我登門拜訪,禮數一定不能丟。”見爺爺態度如此,季白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含笑連連點頭。許詡的心情也漸漸洋溢起來。
過了一會兒爺爺又微笑問:“小姑娘,你看中我們家三小子什麼了?”
許詡略一思索,答:“全部。”
一旁的季白笑了,爺爺一怔,也笑了。
許詡說的本就是心裡話,見他倆笑,就進一步解釋:“我最喜歡他意志堅定、豁達沉穩,不因世俗眼光改變理想,在任何事面前都能保持一顆本心。君子坦蕩,品性高華。他在我心中,是非常合適的人生伴侶。”
——
從爺爺家出來時,季白心情一直很好。攬着許詡的肩膀,看暮色下蒼茫的北京城,亦覺靜好愜意。
許詡第一次見家長,雖然心中差不多有底,還是忍不住問:“你爺爺……對我印象挺好?”
季白望着她,腦海中浮現剛剛跟爺爺單獨交談的一幕。
爺孫倆多日沒見,也有些體己話要說。許詡自然也懂,過了一會兒,就告辭去前廳休息。
爺孫倆說了一陣話,又聊到許詡。爺爺目光慈愛的說:“許詡是個好孩子,你帶她回來,我很高興,很放心。”
而他蹲下來,握住爺爺的手,輕聲說:“爺爺,我想跟她結婚,想跟她過一輩子。以後,再給你生幾個聰明又可愛的曾孫子,你一定非常喜歡。”
……
想到這裡,季白低頭就吻住她。前排還有司機和警衛,許詡微微一僵,不好意思發出太大動靜,只能默默縮在他懷裡,任他反覆蹂躪紅脣。
季白將她吻得滿臉通紅,這才淡笑說:“印象好不好,你掂掂他給的紅包分量不就知道了?”
——
季白的父親從商,故家並未安在軍區大院,而是住在西郊的香山別墅。季白和許詡抵達時,天色已經全黑,遠山朦朧而寂靜,綠林環繞中的別墅燈光璀璨。
季白和許詡走進客廳時,就見沙發裡坐滿了人。聽到動靜都擡頭看着他們,還有幾個人起身迎接。
許詡看過季家人的照片,一眼就把所有人認清了。
最先站起來的是季二夫婦,兩人一臉親切笑容,身邊還站着個七八歲的男孩,頗爲好奇的看着許詡;
慢慢起身的是大哥,他的相貌比季白還要硬朗幾分,神色疏淡,但目光透着溫和。身旁的大嫂也隨他站起來,客氣的朝許詡笑笑。
坐在最中間的,自然是季白父母。季父身材高大、儒雅含笑,朝許詡點點頭。季母穿一身深藍套裙,戴鑽石項鍊和耳環,保養得極好的臉上,淡妝精緻。目光靜靜掠過許詡,笑意淡淡的。
季白心情也很好,牽着許詡的手,一一介紹,打過招呼,衆人落座吃飯。
這頓飯吃得基本順利。
父子四人有些日子沒聚在一起了,倒上酒,連內斂的大哥話都多起來。大家時不時問起許詡的情況,她一一作答,沉穩溫和,進退有度,氣氛很是不錯。
唯獨話少的是季母,只偶爾搭上一兩句話笑笑,亦沒問過許詡任何問題。
轉眼就吃到了快十點,男人們酒興談興未減。大嫂二嫂笑着說扛不住了,先去客房睡了。季白聞言也放下酒杯,握住許詡的手:“我們還得喝一會兒,你先去睡?”
許詡點頭,季白看向母親:“媽,許詡房間安排好了嗎?”
母親淡答:“安排好了。”叫來傭人:“你帶她去。房間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嗎?”傭人答是。
許詡站起來,視線正好跟季母撞上,她感激的笑笑,季母則平靜的將目光移開。
——
這晚喝完酒已經十二點,季白和大哥將父親扶回房間,正好看到母親開門走出來。母子倆目光在空中交錯,季白微笑:“媽,爸喝多了,你們早點休息。”
季母點點頭,沒講話。
安置好父親,兩兄弟走出來,大哥淡笑拍拍季白肩膀,回自己房間了。
季白也笑笑。
母親雖未直接表態,該做的待客禮節,一樣也不少。但她不歡迎許詡的態度,誰都看得出來。這讓季白不那麼舒服,尤其是想到許詡剛纔朝母親善意微笑的模樣,更讓他有點心疼。
但他暫時不打算跟母親談。
母親有多固執他很清楚,爲個警校的事,到現在還有心結,他怎麼開導溝通都沒用。現在母親看起來對許詡很不滿意,一時半會兒想要說服是不可能的,反而可能挑明、激化矛盾,最後連面子上的禮節都沒了,讓許詡難堪。
如今的季白,很明白不是所有矛盾,都必須一朝一夕正面解決。這次帶許詡見完親戚、把名分定下來,目的已經達到。他打算臨走前夜,自己去跟母親溝通,萬一談崩了,反正馬上就走,牽扯不到許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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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將來,他慢慢磨唄,等兩人結了婚,生了孩子,人心都是肉長的,母親自然而然會接受。
季白又去傭人那裡拿了客房鑰匙。
許詡房間一片漆黑,她蜷在被子裡,露出個小小的腦袋,已經睡着了。季白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轉身出房間。
——
第二天,大哥二哥夫婦一早就走了,家裡只剩季白許詡跟父母。
早餐準備的是豆腐腦、饅頭和豆漿。許詡一向不喜歡北方早點,豆腐腦有點油還有點鹹,饅頭吃起來又沒味道,一點胃口都沒有,最後只拿了瓶豆漿喝。
季白看在眼裡,匆匆吃了點,就拉着她站起來:“我帶許詡出去轉轉。”
季白開車帶許詡到粵菜館子吃早點。看她安安靜靜喝粥,季白摸摸她的頭髮:“委屈你了。”
許詡側眸看着他:“還好。所以我們怎麼解決這件事?”
季白靜了片刻答:“我媽這邊,我來處理。你完全不用管,也不必在意,基本禮節做到位就可以了。”
——
接下來幾天風平浪靜。許詡跟着季白,見了一圈親戚朋友,跟舒航他們出去玩,每天過得舒心暢意。這麼下來,跟季母的相處時間其實並不多,而且基本季白都陪着。但是季母的態度也非常明確——款待到位,淡漠無視。
很快就到了臨行前一天。這天季白沒安排任何事,跟許詡在家陪陪父母,收拾行李。
下午的時候,季白正跟父親下棋,手機響了。
“季先生,您預訂的鑽戒已經運抵北京。”
季白旋即笑了,看一眼房間里正收拾行李的許詡,拿着手機走到無人的角落。
對方問:“您看什麼時候方便?我們派專人送到您府上。”
季白淡笑答:“我現在開車過來取。”
——
季白只說舒航找他有點急事,就出了門。許詡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想着季白八成沒收拾,就上樓去他的房間。
一走進去,就見季母坐在牀邊,正一件件往他箱子裡疊衣服。聽到腳步聲,季母轉頭,淡淡瞥她一眼,放下手裡的東西:“你來了就收拾吧。”
她起身要走,許詡躊躇開口:“阿姨,謝謝你和叔叔這些天的款待,非常感謝。明天就要走了,下次有機會再跟季白來看你們。你們保重身體,要是有機會去霖市,到時候我盡地主之誼,帶你們二位好好轉轉。”
這番話是說得恭順而客氣的,亦不會太親暱殷勤。但季母靜靜看着她,眸中似有似無閃過一絲譏諷:“謝謝。不過我不會去霖市。”
許詡本來只是想禮節上客氣一下,但季母的話實在意有所指。眼看她往門邊走去,許詡靜默片刻,開口:“阿姨,我們能不能談談?”
季母腳步一頓,轉頭看着她。
如果此刻換成其他人,許詡是沒有什麼耐心去爭取對方的認可,合則來不合則去。
但現在這個人,是季白的母親。
雖然季白說讓她什麼都不要管,一切交給他。但這幾天下來,季母什麼態度,她都看在眼裡。說不在乎是假的,心裡會有些難受委屈。而且她並不喜歡這種表面客套,實則冷冰冰的人際關係。但這種體驗對她來說又是陌生的——男朋友的母親不喜歡她,她要怎麼辦?
而且如果得不到她的認可,季白其實也會遺憾和難受吧?如果能令她有所改變,她也願意努力。
許詡沒有什麼跟女性長輩相處的經驗,但在她這裡,任何複雜問題,最終的解決方法都是簡潔高效的。
她決定直接跟季母溝通。
沉吟片刻,她溫和開口:“阿姨,季白經常跟我提起你和叔叔。在他心裡,你們不僅是父母,也是他非常尊敬的人,他說你們在各自的人生和事業領域,都取得非常大的成就。這次能見到你們,還有他其他家人,我真的很高興。”
季母看着她不說話。
許詡繼續說:“我知道季白當警察的事,您一直有點遺憾。我能理解您的想法——因爲這種家庭環境長大的孩子,去當警察意味着會吃很多以前沒經歷過的苦,您是關心他愛惜他。
不過這些年,季白一直很努力。您人在北京,可能也沒看到,季白也不會跟您提,他工作起來,非常非常拼命,有時候連續好多天都睡不了一個好覺,吃不了一頓飽飯。常常破了案,人也累垮了。刑警的辛苦,特別是他作爲刑警隊長的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季母臉色微變。
許詡柔聲說:“現在,他也在公安系統幹得非常出色,誰提起季家,首先想到的是季白。對於這一點,我也是非常尊敬他的。我說這個,不是其他意思,而是因爲跟他朝夕相處,我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想法——他這麼拼命,一方面是正直盡責,另一方面,其實也是向你和叔叔證明自己,三十歲的人了,儘管性格固執,但內心裡,還是想向父母證明自己的想法和選擇沒錯。”
季母:“他是自找的!”話雖這麼說,目光卻有些變化了。
許詡話鋒一轉:“無論在哪一方面——工作、愛情、生活、理想,他都很希望得到您的認可和支持。其實這樣,他跟您的關係也能比以前更親近。我想這也是他爲人子女渴望的。
阿姨,我以前沒談過戀愛,季白是我第一個男朋友,我一直把他當成最重要的人關心着。他離家在外很辛苦,我雖然年紀輕,但是會好好照顧他。而且我們是警局同事,有什麼事都能互相照應。所以,我個人也很希望,能得到阿姨您的認可,因爲您對季白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說完這些,她就擡眸看着季母。
許詡覺得自己以誠相待的這番話,多多少少能有點打動季母。
她認爲親子關係,說到底會落在一個“情”字上。季母跟季白的衝突、對她的漠視,最終也是希望兒子過得更好。只是這個“好”,是母親個人的標準。
所以她句句緊扣季白,緊扣母子關係。她想即使一時無法讓季母接受,也能讓她看到自己友善的態度。
她預備觀察季母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說。
然而她對季母的瞭解還是太少了。
身爲高幹子女,季母從小接受最正統嚴厲的教育,她纔是許詡父親說的,真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雖然季白的父親從商,但也是典型的“紅色企業”,跟她熟悉的權力結構脫不開。在她心中,深深爲自己的階層自豪着,那種天生的優越感,從小就烙入她的骨子裡。
她深深相信,家庭環境對人的性格、心胸、氣度是有很大影響的。她不一定要求季白的對象,一定要是門當戶對。但必須也是非常拔尖的女孩,才足以站在季白身邊。
而相貌稚嫩、性格單純的許詡,單從外在條件來說,實在跟她理想兒媳差距太大了。
更深層影響更大的一個原因——季白當年忤逆她的意思,執意去當刑警,已經在母子間埋下了多年難以抹平的溝壑。現在許詡又是個刑警,在她的潛意識裡,就像曾經的矛盾,第二次重複。她會接受嗎?
季母看着她,眼中浮現疏離的笑意:“你說這麼多,就是想讓我認可你?”
許詡一怔,聽她淡淡說:“許詡,本來我不想跟你談,但是你也有點太自以爲是了。既然這樣,我們就說開——也許你算是個條件優秀的女孩。但以我的標準,你不漂亮,學歷也普通,家境也普通,事業上也不能給季白任何幫助。作爲一個母親,我就是覺得你哪一點都配不上我兒子。另外,我對你這個人,也喜歡不起來。季白要跟你在一起,我攔不住。但是我的態度也很明確——我不接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