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居然要來。”蒙武雙手抱頭。
“太子爲何不攔着君上……好吧, 太子不可能攔得住君上。”李牧單手扶額。
朱襄唉聲嘆氣:“南方溼熱,如果君上不適應怎麼辦?就算君上適應這裡的氣候,路途如此遙遠, 君上太過勞累生病怎麼辦?”
嬴小政掃了一眼聽到曾大父要來就露出了不中用表情的大人們,道:“現在抱怨也沒用。曾大父已經在路上,不日就將到達。有那個時間抱怨, 不如想想怎麼迎接。”
朱襄把嬴小政提到膝蓋上揉搓:“你說得很有道理, 但該抱怨的時候還是要抱怨, 這是解放壓力的一種方式。”
朱襄看着嬴小政張嘴時露出的門牙豁口,鬱悶地道:“政兒啊,你現在說話漏這麼大的風,爲何吐詞還是如此清楚?我還等着政兒口齒不清的時候好嘲笑你。”
嬴小政使勁擰了一下舅父的胳膊, 難得把朱襄真的擰疼一次。
李牧放下手:“政兒說得對,沒空抱怨了,得先整理一處君上能住得下去的行宮。”
蒙武愁眉苦臉:“現在根本來不及修。”
朱襄道:“簡單, 隨便弄個白牆青瓦的院子, 我住進去,讓君上和我一起住。”
李牧和蒙武:“……”這與你住不住進去有什麼關係?
嬴小政想了想, 理解了舅父的意思:“短時間內在吳城建成一座可供曾大父居住的行宮不太可能,只能將別人的宅院整修一番, 比不上行宮。但既然都比不上,不如放棄富麗堂皇, 將院落弄得舒適一些, 曾大父也會住得舒心。”
他見李牧和蒙武仍舊不理解, 說透徹了一些:“既然無法修行宮, 不如就讓曾大父像當初在別莊與我和舅父同住一樣。舅父和我先住進去,這主意就是舅父和我出的, 曾大父不會想到其他人慢待他。”
李牧和蒙武終於明白了嬴小政話中的話。
朱襄將秦王當作普通長輩,所以他如果整修出一個舒適典雅的小院落與秦王同住,秦王不會責怪其他人慢待他的想法。
比起絞盡腦汁弄出一個不倫不類的行宮,不如讓秦王這次微服私訪顯得更加“微服”。
“說來君上是打着誰的旗號過來?”蒙武問道,“密詔裡沒寫。”
雖然咸陽都知道秦王出宮了,但這裡的人不知道秦王來訪,所以秦王仍舊是微服私訪。
朱襄道:“君上說,等到了就知道了。”
李牧再次扶額:“君上真是……”他能不能考慮一下自己的身份和年齡啊!
朱襄笑道:“當年秦王還偷偷來到野王募兵,並在長平督戰呢。現在至少秦王是在我們打完仗後纔來。”
李牧嘴角微抽,心裡倒是對這個君上又多了幾分敬意。
“雖然秦王現在是微服,但身份很容易暴露,說不定會引來楚軍。”李牧換了個話題,“即便楚人放棄了江東之地,但聽聞秦王前來,就不一定不會出兵了。”
“這倒是。”朱襄道,“護衛君上和防備楚人的事只能靠你們倆了,我就和政兒就只負責陪着君上吃喝玩樂,對不對政兒?”
嬴小政知道舅父又在使壞,眉眼彎彎,酒窩淺淺地笑道:“對!”
看着這一對舅甥極其相似的滿懷惡意的笑容,李牧和蒙武同時嘆氣。
爲什麼長輩不在?朱襄又想挨戒尺了!
得知秦王會來之後,朱襄就慌張了很短的一會兒,便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了。
李牧見朱襄想把接待秦王的事全部丟給他和蒙武,立刻和蒙武把朱襄架着丟到秦王即將居住的院落,讓朱襄負責督修院落。
“你的弟子們已經能熟練指導種田,水利之事也已經有人負責。君上即將居住的院落最爲重要,必須由你親自監督修建。”李牧一頂高帽子給朱襄扣上,不準朱襄亂跑。
嬴小政跟在朱襄屁股後面跑了幾天工地,覺得太過無聊,便回屋看書。
咸陽學宮的弟子們總結了這一路的收穫,一邊幹活一邊寫成書稿,嬴小政正在“檢查”他們書稿中有沒有“違禁之語”。
比如有一個學宮弟子記載朱襄的言論,寫什麼“政兒小短腿胖墩墩”,必須焚燬!
待院落修好時,吳城的春耕已經結束,秦王的雙腳終於踏上了吳城的土地。
朱襄見船上擡下一個人,眼淚立刻滾了出來,衝上去道:“君……稷翁,你生病了?可還好?”
擔架旁邊一老翁擡頭:“啊?我很好,沒生病。”這豎子,居然膽敢直呼寡人名字!
朱襄止住腳步,抹了一把眼淚:“啊?”
子楚咬牙切齒:“這纔過去多久,你就認不出我的臉了?”
朱襄仔細瞅了一眼,樂道:“我不是認不出你,是沒看到你毛領裡的臉。哈哈哈哈政兒快來看,你的阿父又病倒了!”
子楚:“……”我是造了什麼孽,纔會結識這樣可惡的友人?
子楚瞥了嬴小政一眼,心情十分複雜。因爲他看出了嬴小政眼中真切的關心。
原本感情冷淡的兒子開始擔憂他,而摯友卻在那裡“哈哈哈”。
“我該怎麼稱呼?”朱襄無視了雖然躺着但面色紅潤的子楚,湊到秦王身邊小聲問道。
秦王壓低聲音道:“你不都叫我稷翁了?”
朱襄道:“那不是直呼君上名字了嗎?不太好吧?”
秦王白了朱襄一眼。你都叫出來了,還說不好?
秦王道:“我是公子子楚的門客和老師稷翁。他們又不知道是哪個‘稷’,不算名字。”
嬴小政立刻甜甜撒嬌:“稷翁,政兒好想你!”
秦王眉開眼笑,將嬴小政抱起來:“稷翁也想政兒。哎呀,政兒換牙了,要長大了。”
嬴小政咧開嘴,指着自己的牙齒道:“已經掉了四顆,很快就能全部換完。政兒會迅速長大!”
秦王誇讚道:“真厲害!不愧是政兒!”
曾祖孫二人笑着往前走,秦王抱着小胖墩政兒連氣都不喘一下,就像是沒有經歷旅途勞累似的。
在一旁不知道該如何行禮的李牧和蒙武聽到秦王自我介紹後,纔過來一一行禮。
秦王給了朱襄一個“你去照顧子楚”的眼色,與李牧、蒙武攀談。
朱襄戳了戳躺着的子楚的臉:“你看看稷翁,你不羞愧嗎?”
子楚咬牙切齒道:“我沒生病,暈船!”
朱襄無聲大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子楚深呼吸了幾下,道:“扶我起來。”
朱襄將子楚扶起來:“你既然能走,爲什麼要躺着下來。”
朱襄無語:“那你起來幹什麼?躺回去。”
朱襄樂道:“你現在不丟臉?不過確實躺着更丟臉。”
朱襄回頭:“我揹你上馬車,比被人擡着上馬車有面子一點。等到了家,我先給你做個輪椅你再出門。”
“回去休息一下就好,用不上輪椅。”子楚想了想,確實被人揹着比被人擡着稍稍有面子點,便在僕從的攙扶下趴到了朱襄的背上。
朱襄能背一籮筐穀子,背子楚不在話下。他甚至覺得子楚比穀子還輕一些。
“稷翁,你們慢慢聊,我先帶夏同回去休息。”朱襄毫不客氣道。誰讓秦王現在不是秦王呢?
秦王單手抱着嬴小政,另一隻手擺了擺:“你好生照顧子楚,待子楚身體好了帶他四處逛逛,我有李牧、蒙武和政兒陪着就成,不用管我。”
嬴小政抱着秦王的脖子,嚴肅點頭道:“舅父放心。阿父好好養身體。”
子楚都已經丟過臉了,也懶得再逞強,聲音微弱道:“好。”
於是在外圍根本沒資格湊上來的當地吳越貴族的圍觀下,朱襄將子楚背出了圍觀的人羣,在吳越貴族遺憾的眼神中登上了馬車。
朱襄把子楚揹着,就是因爲迎接的人太多把碼頭堵了。很多人都在猜測這次三位秦國高官親自來隆重迎接的貴客是誰,想要趁機露個臉,最好找到機會攀談。
把子楚從人羣中擡出去,不如朱襄親自將他揹出去,讓他的臉面稍稍好看一些。
“你怎麼來了?”朱襄把子楚背到馬車上後,替子楚把了把脈,看了看眼瞼,眉頭緊皺,“你沒告訴秦王你暈船?暈船嚴重了也會死人!你不要命了!”
子楚見朱襄關上馬車門立刻變臉,才明白朱襄剛纔的“嘲笑”,是不想讓秦王看出朱襄的抱怨。
他立刻解釋:“我以前沒有暈船的症狀,待天氣熱起來後身體有些不適,又坐了太久的船,纔有一點暈,不過也不嚴重,放心。”
“我到了秦國之後,哪次和你久別重逢你不是病着?你上次去戎狄也是被擡着回來,這次來吳城又是被擡着出來,你讓我怎麼放心?”朱襄壓低聲音罵道,“我說了多少次,命沒了,你現在追求的什麼都沒了,你就是不聽勸!你對你的身體沒有一點數嗎?秦王讓你來,你就跟着來?!”
子楚苦笑:“真的只是輕微暈船……你還會把脈了?”他趕緊轉移話題。
朱襄祛溼的茶遞給子楚:“學了些皮毛,勉強能應對一些簡單病症,免得身體不適的時候沒辦法急救。”
朱襄罵道:“都說久病成醫,你能不能學一點?”
子楚:“……”轉移話題失敗。
他嘆了口氣,一邊喝着祛溼的茶,一邊聽朱襄罵了他一路。
若是對其他人,子楚能說出很多解釋的話。但對朱襄,他完全不敢狡辯。
秦王選他一同出門,除了他的身份最好爲秦王打掩護之外,也有王位繼承上的考量。
秦王此次出行,最壞的後果就是中途病逝。雖然太子柱坐鎮咸陽,手握監國大權,但秦王疑心病很重,仍舊要預防他病逝在遠方,有人捏造他的遺詔挑起王位爭奪。
太子柱的王位肯定很穩固,但他看中的再下兩代繼承人子楚和政兒卻不一定。所以秦王要將子楚留在身邊,好在他意外崩逝時與太子柱一內一外迅速穩定局勢。
所以別說子楚之前真的沒有暈船的跡象,即便有,子楚躺也要躺着一起來。
以朱襄才智,自然能很快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子楚才無話可說。這確實是他自己跟來的。
秦王讓他一同出行的目的就是進一步鞏固他的繼承權,如果他生病了就本末倒置,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生病爲理由留下,秦王會另想辦法,比如讓蒙武或者朱襄承擔他的角色。
待朱襄罵口渴了,使勁灌水的時候,子楚纔開口道:“喝了點茶,我已經好多了。你聽我說話聲音都中氣十足。”
朱襄白了子楚一眼:“政兒出門在外都沒掉秤,你好好的在咸陽養着,又瘦成了一把骨頭。”
“首先,朱襄你以前說的,只有說小豬崽的時候才說掉秤。”子楚見朱襄罵完後已經消氣,語氣隨意起來,“再者,我只是在船上時有點吃不下東西,才稍稍消瘦了一些而已。”
“我收了些沒毒的菌菇,又挖了春筍,給你做頓爽口的開開胃。”朱襄通過自己淺薄的醫學知識觀察,子楚應該是溼氣太重身體不適後引發的暈船,先用時鮮蔬菜用姜蒜醋烹飪祛溼開胃,至於辣椒,得看子楚能不能承受得住了。
“好,聽着就有食慾。”子楚抱怨,“我是再也不想吃魚了。君上每天都在釣魚,還偏偏每天都能釣上來魚。我真是聞到魚味都想吐了。”
朱襄道:“看來你暈船,還有每天吃魚,吃膩後引發食慾不振的緣故。放心,保證桌子上沒有魚。蝦吃嗎?”
子楚使勁擺手:“水裡的東西都不想吃。”
朱襄道:“海帶海草還是可以用來調味,十分鮮美。”
子楚道:“有魚腥味的不吃,其他你隨意。”
他搓了搓手,抱怨道:“我就不該和你學做菜。君上釣上來的魚不放心其他人烹飪,非讓我看着膳夫一起做。”
朱襄板着的臉終於露出了些許笑容:“那你的手估計都被魚醃入味了,回去給你找幾瓶政兒護手護臉的油膏擦擦。君上怎麼每日吃魚都不膩?”
子楚一臉生無可戀:“我也很想知道原因。”
朱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下馬車的時候,他就不再生子楚的氣了。
他知道子楚對權力的渴望,知道子楚在走上秦王這條荊棘之路上的步履維艱。子楚在通向秦王的道路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哪怕已經獲得了極大優勢,也生怕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哪怕比起歷史中的嬴政,子楚走向秦王的道路都要更爲艱難。
因此在子楚認爲自己撐得住的時候,哪怕會生病受傷,他也一定會走在最爲“正確”的路線上,朱襄若氣不消得快一些,早就被子楚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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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自家政兒不像子楚。
“這院落倒是別緻。”子楚一進居住的院落,就喜歡上了。
“只有蘇……吳城附近纔能有這樣的景緻。”朱襄介紹道,“小橋流水,白牆青瓦,翠竹蔥蔥,是不是看着心情就很舒暢?”
朱襄“裝修”的小院落,用上了他後世見過的蘇州園林一些取景技巧,講究的就是一個小巧別緻,用上了許多南方纔有的植物,給從秦國而來的秦王一點小小的“異域震撼”。
子楚的審美和老秦王差不太多。子楚都滿意了,老秦王一定也會滿意。
子楚扒拉了一下灌木叢,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在院落裡的平整地上種菜。”
朱襄扶着子楚道:“那是。我種的這些菜也能算珍稀植物,還能隨時現吃現採,不比從別莊遠遠運來的菜新鮮?你先休息,等你能自己走路了,我給你介紹。”
子楚道:“好。”
水早已經燒好,朱襄吩咐人伺候子楚洗澡,他擼起衣袖給子楚做點粥墊肚子。
朱襄翻了翻廚房的食材,發現這次送竹筍的人,居然還採到了一種珍惜野菌——竹蓀。
竹蓀看上去就像是白色塑料網,是一種名貴菌類,多生長在竹林中,味道十分鮮美。朱襄在後世吃竹蓀的時候,一般直接喝竹蓀青瓜湯,將竹蓀鮮美清淡的口感發揮到極致。
這裡沒有青瓜(即小黃瓜),朱襄想了想,用鴿子吊了個高湯,加入竹蓀和竹筍燉煮至軟爛後將鴿子取出。
朱襄戴上用開水燙過的棉布手套,將鴿子肉撕下來,切成肉末。
他又將鴿子湯濾出來,把裡面還完整的竹蓀和竹筍挑出來洗乾淨切碎。
之後朱襄拿出砂鍋,將鴿子肉末、切碎的竹蓀和竹筍放進去,倒入濾清的鴿子湯,再抓兩把米,蓋上蓋子小火煨煮。
等瓦罐粥沸騰時,朱襄一邊往裡面放鹽,一邊沿着順時針攪拌,防止粥煳底。
子楚洗完澡出來時,瓦罐粥已經熬好。
朱襄從罈子裡摸出一把青菜切絲,拌上幾滴芝麻油和辣椒油,和瓦罐粥一同端了出去。
食慾不振的子楚一聞到瓦罐粥的味道,就意識到自己不是真的食慾不振,只是很久沒吃到好吃的東西。
“這個鹹菜比你給我送來的鹹菜滋味不同。”子楚在友人面前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邊就着泡菜喝粥一邊道。
朱襄介紹:“我給你送來的是幹鹹菜,這個是泡菜,雖然都是用鹽醃製,醃製方法不同,口感自然不同。這個泡菜裡我放了生薑、辣椒、花椒,泡幾日就拿出來吃,不泡太熟,吃上去特別爽口。”
子楚道:“怪不得舌尖有點麻。這個紅油沒有茱萸油的苦澀,就是你說的辣椒油?”
朱襄道:“吃不慣辣椒,我給你換一疊。”
子楚護住泡菜:“吃得慣。”
朱襄狐疑:“該不會御醫讓你忌口,你已經很久沒吃辣了?”
子楚立刻道:“沒忌口!”
朱襄明白,御醫肯定讓子楚忌口了。
不過就幾滴辣椒油,不會礙事,朱襄見子楚吃得歡,便假裝被騙了。
只要能吃得下東西,吃下幾滴辣椒油的後果不會太嚴重。
吃飽肚子後,子楚感覺身體終於有了力氣。
他在船上睡多了,一時半會兒睡不着,便由朱襄陪着一邊散步,一邊詢問朱襄離開咸陽後的經歷。
雖然朱襄有送信回咸陽,但信上能說的,和見面後朱襄說出來的內容自然會有所不同。
比如朱襄不會在信上詳細寫政兒第一次掉牙的時候張若、蒙武、李牧差點被嚇死。
子楚笑道:“連張卿都成爲你的友人了?”
朱襄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是長輩,不是友人。”
子楚道:“我看你之前的上書,明明對蜀郡郡守不是很滿意。”
朱襄道:“我對事不對人,蜀郡確實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張公已經做到了他能做的極致也是事實。以前蜀郡需要張公這樣能率兵打仗的郡守,現在蜀郡需要李冰那樣的能搞基礎建設、能撫民的郡守,他們都沒有高下之分。”
子楚道:“你撒謊,你明明認爲李冰更厲害。”
朱襄笑道:“等李冰把分水堤壩修好之後,我才能這麼說。”
子楚問道:“這也是一種對事不對人?”
朱襄道:“對。來了海邊怎麼能不吃海鮮,等你不再厭惡魚腥味了,我帶你去吃海鮮。政兒特別喜歡吃一種沙灘上的蟲子……”
“停!”子楚罵道,“你不要老帶政兒去吃奇奇怪怪的東西!”
朱襄攤手:“夏同,你要學政兒,什麼都能吃,這樣才長得壯。我看政兒再長几年,都能把你單手拎起來扛肩膀上了。”
子楚嘴角抽搐:“把親父拎起來扛肩膀上的是什麼不孝子?!”
朱襄道:“逃難的時候?”
子楚的嘴角抽搐得更厲害了:“我都要被政兒扛在肩膀上逃難了,你怎麼不說秦國亡了?”
朱襄認真道:“夏同,別擔心,你一定活不到秦國滅亡的時候。”
子楚忍無可忍,連着劍鞘一起把劍舉起來。
朱襄躲閃:“你現在還是個病秧子,小心沒打到我,你自己先倒了……哎?不信是吧?看招!”
他就地一滾,從地上撿起一根可能是嬴小政玩樂之後隨手丟在地上的木棍,與子楚對戰。
兩人噼裡啪啦打起來,肚子餓了回家吃飯的秦王就看到了這一幕。
他笑罵道:“這兩人只要湊一起,歲數就退化得和政兒一樣!”
嬴小政牽着曾大父的手,不滿道:“政兒比阿父和舅父老成!”
秦王點頭贊同:“是,政兒比這兩豎子好多了。”
蒙武對李牧道:“每次看到公子子楚和朱襄打架,我就想起朱襄自己對其的評價,菜雞互啄。”
李牧嘆氣道:“他自己都知道,就是不肯好好學劍。”
蒙武道:“有沒有一種可能,無論是公子子楚還是朱襄都已經很努力地學劍了,只是天賦太差?”
李牧道:“我想他們還是一定有一些天賦,不至於。”
嬴小政回頭:“老師,阿父和舅父聽不到,不用安慰他們。”
秦王大笑。
聽到了秦王的笑聲,子楚和朱襄才停下來。
子楚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被朱襄扶住。
“稷翁,我熬了些粥,先墊墊肚子,之後吃山珍!”朱襄道,“我只熬了稷翁的粥,你們不準喝!特別是你,政兒!”
嬴小政氣得跳腳:“什麼叫特別是你政兒!”
秦王笑道:“我樂意讓政兒一起喝,走,政兒,帶稷翁去喝粥。”
嬴小政對朱襄做了個鬼臉,雄赳赳氣昂昂帶着秦王去廚房。
朱襄繼續嚷嚷:“稷翁,別讓政兒喝,喝多了吃不下晚飯!”
嬴小政道:“吃得下!”
秦王道:“你管好子楚,政兒我管。”
等秦王走遠了,朱襄纔對留在原地的蒙武和李牧嘀咕:“你管?把政兒管得和夏同一樣瘦?”
李牧扶住子楚另一邊肩膀:“你還好嗎?”
蒙武小聲道:“你病體未愈,和朱襄慪什麼氣?真氣不過,讓我們來幫你。他怎麼惹你了?”
朱襄搶先道:“我說他活不到秦國滅亡的時候,他就發怒了,真是莫名其妙。”
子楚:“……”X的,又想拔劍了!
四位友人終於又湊一起,他們在秦王回來之前,先圍着桌子聊了一會兒。
子楚對李牧此次打仗細節十分感興趣,李牧謙虛地描述了一下,被子楚笑斥爲還不如不謙虛,越謙虛越浮誇。
秦王學着嬴小政,在廚房喝飽了粥之後,才大搖大擺地來找朱襄。
他老遠就聽到了這四個年輕人活力充沛的談笑聲,臉上不由浮現慈祥和放鬆的笑容。
秦王感嘆道:“自從朱襄離開咸陽後,這樣的聲音,我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嬴小政道:“肯定,舅父太過吵鬧。”
秦王低頭看着嬴小政道:“政兒終於要長大了,已經開始長個子了。”
嬴小政仰着下巴得意道:“我很快就能追上阿父和舅父。”
“那可能還需要一些時日。”秦王道,“離開咸陽後,有好好讀書嗎?”
嬴小政道:“不僅有好好讀書,還有很多人給政兒寫書。咸陽學宮的弟子說要給舅父編一本語錄,舅父編寫了許多神話故事,都很有趣。”
秦王驚訝道:“他們都開始爲朱襄編書了?”
嬴小政點頭:“舅父也看了,也說很有趣,看着就像是寫一個他不認識的人,大部分話他都不記得自己說過。”
秦王先是一愣,然後莞爾。
嬴小政搖頭晃腦連連嘆氣:“舅父記不得可能是舅父記憶力不夠好,但不同學子記錄的舅父同一時刻的言行也很難一致,真是看得特別有趣。我以後也編一本我記憶中的舅父語錄好了,第一句話就是,‘這句話我沒說過’。”
秦王按了按嬴小政晃來晃去的小腦袋,笑道:“好,以後政兒也編一本書。”
秦王感嘆了一聲,道:“編書啊。如果我有閒暇,很想聽從朱襄的建議,召集天下賢才將各國孤本編撰抄寫在一起,爲後世保存典籍,一定會在後世留名。”
嬴小政道:“曾大父後世留名的事做得太多了,不差這一件。”
“叫稷翁,現在習慣這麼叫,免得在外面不小心口誤。”秦王又按了一下嬴小政的腦袋,“人總是很貪心,不會滿足於現在的成就。”
嬴小政可憐兮兮道:“稷翁,你還是少做些事吧。你把能後世留名的事都做了,政兒做什麼?編書的事讓政兒來。”
秦王捏了一下嬴小政的小鼻子:“你能做的事太多了,也不差這一件。”
“稷翁!來搓麻將!補我的缺!”朱襄起身相迎,“政兒教你,我去做飯。”
秦王疑惑:“何爲麻將?”
朱襄道:“一種棋牌,至於爲什麼叫麻將……我隨便取的,叫雀牌,吊牌也行。”
秦王走近後一看,這四人在桌邊一邊談笑,一邊還玩着一種沒見過的棋牌。
他疑惑道:“子楚,你怎麼也會?”
子楚道:“打了幾把就回了。”
秦王生出了一些興趣:“好,我來試試。政兒幫稷翁。”
嬴小政在秦王懷裡端坐:“交給我!一定把阿父、老師和蒙伯父打得稀里嘩啦!”
秦王捏了一下嬴小政的嘴脣,把嬴小政捏成了鴨子嘴:“不要學你舅父說話。”
朱襄走之前還貧了一句:“我養大的他,他不學我學誰?”
貧完就跑,真刺激。
秦王搖頭輕嘆:“我還以爲他又經歷了那麼多事,性子會沉穩一些,怎麼還是這麼跳脫?”
嬴小政老氣橫秋道:“舅父的性格可能一輩子都改不了了。唉,真讓人擔心。”
子楚瞥了裝老成的嬴小政一眼。
許久不見,嬴小政裝小孩裝得比年幼時更得心應手。
秦王學會了打麻將;朱襄做出了一桌山珍宴,把採來的野菌全用光了。
第二日,老當益壯的秦王繼續與李牧、蒙武和嬴小政出門,他這個門客要替生病的公子子楚視察舟師軍營。
被丟下的子楚酣睡了半日,起牀時聽聞秦王已經離開,尷尬得滿臉通紅。
“你是君上的孫子,君上關心你,你尷尬什麼?”朱襄剝好橘子後分給子楚一半,“怎麼?不習慣給人當孫子了?”
子楚差點把橘子捏爆。朱襄越來越“會”說話了,隨便一句話都能讓他想拔劍砍人。
朱襄堅持子楚身體不好,激素失調,易躁易怒,需要多喝黃連。
子楚差點又和朱襄打起來。
因爲秦王特意照顧,子楚只好留在小院中休息了一整日。
當晚秦王沒有回來,大概是宿在軍營了。
朱襄不由感慨,看看人家秦王,身體和精力都賊棒。
第二日,子楚歇不住了,讓朱襄帶着去參觀吳城。
他還是第一次來到水網密佈的城池,十分好奇。
“聽你說水中釘螺有水蠱,蚊蟲也會傳染疾病?”子楚觀察着城中的小河,“如果將穢物直接倒入河中也容易造成飲水污染?”
朱襄道:“對,所以新修城池時一定要注意下水道系統,即使排污水,也要時時刻刻注意河中污染情況。”
子楚道:“要給整個城池鋪滿下水道很難。咸陽城翻修的時候,可以在宮城附近先試試看。”
朱襄嘆氣:“我知道,不可能給整個城池都鋪設完善的下水道系統,以現在秦國的人力物力消耗不起,技術也達不到,只能盡力而爲。比如保持街上乾淨,重要街道修公廁,不準隨意大小便。公廁糞便可以用來賣,還挺賺錢。”
子楚一臉嫌棄:“誰來賣?難道讓官府賣?”
朱襄擠眉弄眼:“你別嫌棄,你知道古時有個小國的國君專門壟斷了都城的糞便運輸,成了都城裡的糞霸嗎?”
子楚更嫌棄了:“就算與民爭利,也該是官吏以官府的名義做,賺的錢入庫房,怎麼國君還親自派人做這些?國君還缺這點錢?”
朱襄道:“可能真的缺?哈哈哈哈。”
子楚攤手:“真的缺就沒辦法了,真丟臉。”
朱襄再次大笑,向先代國君吐槽後世皇帝真的太好玩了。
他又吐槽了後世其他皇帝在城建上的騷操作,比如秦始皇。
秦始皇不知道何爲城市容量,遷天下豪富入咸陽,把咸陽打造成一個超大的都城。咸陽附近不能滿足咸陽人口的需求,只好大量向外地調集物資,造成徭役過重和浪費。
子楚再次罵那個不知道哪國的小國君當國君當得真糙,連這個都沒考慮到。
正討好老秦王的嬴小政打了好幾個大噴嚏,揉揉鼻子,總感覺有人說他壞話。
朱襄和子楚說城建和城中疫病防治時,秦王登上了李牧舟師的“旗艦”——樓船。
他輕輕撫摸樓船的旗杆,心中生出萬丈豪情,命李牧找畫師將樓船畫下來。
嬴小政打着噴嚏還拍馬屁,說應該畫“秦王視察舟師圖”。現在不透露身份畫不了,等回宮後讓宮廷畫師根據從這裡帶回去的畫作潤色。
“這就是朱襄用火|藥做的霹靂車?”秦王圍着霹靂車轉了好幾圈。
李牧立刻道:“是我做的,朱襄只用火|藥開山,並未做過兵器。”
秦王沉默地看着李牧,眼中晦暗不定,嘴角下撇。
李牧抱拳:“稷翁可詢問工匠,確實是牧的功勞。牧怎敢與長平君爭功?”
秦王沉默了許久,在李牧躬着的背上已經被冷汗打溼時,才道:“王不會讓朱襄上戰場,李將軍多慮了。繼續和我說說這霹靂車。”
李牧恭敬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