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攻打趙國的時候,趙王得知後愣了許久。
顯然秦昭襄王的時代已經過去太久,讓他們忘記了秦國有兩面作戰的實力。
現在六國都衰落了,能主動發起戰爭,供給一面戰場,就算得上強盛。
如秦國這樣同時出兵攻打兩個國家,誰都沒有預料到。
原本趙國以爲蒙驁是佯攻,只是威脅趙國不要援助韓國而已。
但龐煖到達戰場時,蒙驁已經攻下了龍、孤、慶都三城。趙國這才明白,秦國是來真的。
龐煖立刻加固防線,阻擋秦軍的攻勢,並向趙王求援。
龐煖剛從燕國戰場下來。
燕國再弱,龐煖都一路打到燕國都城了,兵卒肯定損失也不小。且長途行軍,趙軍十分疲憊。
龐煖見秦軍攻勢勇猛,立刻作出了正確的決斷,收縮防線,不去救援被攻打的城池,而是固守待援,以免給秦軍以逸待勞的機會。
龐煖的決斷當然是正確的,但他忘記了,趙國朝堂中有人早就看不慣他,等着找他的錯誤。
龐煖被趙王重用的時候已經七十多歲。
本來對他被重用,趙國國內並沒有多少嫉妒的人。
龐煖輝煌不了幾年了,就算趙王再信任他,也不會分薄其他人的利益。
對於這樣一個在趙國根基淺薄,又很快就會死的將軍,趙國國內有點腦子的人都會交好他。
但有個更有腦子的人例外,那就是郭開。
秦王子楚的使臣找到了郭開,倨傲地告訴郭開趙國必亡,而且肯定是在郭開還沒死之前就亡了。
郭開是一個出身不太好的士人,靠着很好的運氣和諂媚的手段,先成爲趙孝成王的近侍,又成了如今趙王的心腹。
如何讓自己的家族輝煌下去,是郭開最大的心病。
郭開能全憑自己爬到趙王心腹的位置,沒有任何功勞就能擔任趙國上卿,可見腦子是比天下大部分人都聰明的。
所以這個聰明人早早地看到了趙國的窮途末路。
他本來看着秦國休養生息,還抱有僥倖心理,以爲自己壽終正寢之前可能看不到趙國的末路。
但現在秦國的軍隊重新踏上了六國國土,他就無法再自欺欺人。
沒辦法,他太年輕了,又太健康了,還能活很長很長時間。
其他趙臣有聲望,有家族,可能趙國滅亡之後他們還能當人上人。但自己一身榮辱全憑藉趙王的喜愛,沒有做出能讓秦王高看一眼的成就。待趙國滅亡,自己極可能淪爲庶民。
好不容易纔爬到趙王寵臣,享受了從未有過的榮華富貴,郭開一想到趙國滅亡後自己的處境,就寢食難安。
現在秦國使臣給了他一個機會。
郭開早年沒有想過能成爲趙王寵臣,所以給趙王當近侍的時候,抓緊任何能抓到的機會斂財。
秦國是給他國卿大夫供財最多的大金主。郭開在秦人那裡得到了許多錢財,早就和秦國使臣有了聯繫。
秦國使臣先威脅郭開,說要把郭開拿秦國錢的事告訴趙王。
雖然趙王對趙國卿大夫拿秦國錢的事心知肚明,但郭開畢竟和其他卿大夫不一樣。
其他卿大夫要麼有身份有地位,要麼有才華有功勞,趙王知道他們不夠忠誠也只能忍着。
郭開如今地位全憑趙王寵信,一旦趙王對郭開信任降低,一定會有無數想要走郭開的路的身份同樣卑賤的趙國近侍,像豺狼虎豹一樣撲上來將郭開咬碎,取而代之。
嚇唬完郭開之後,秦國使臣又勸慰道:“趙國已是日落西山,餘暉不久。郭卿何不早日投秦?”
郭開立刻心動了,他裝作苦惱道:“我有心投秦,但秦王會厚待我嗎?”
秦國使臣笑道:“秦國自朱襄公入秦之後,天下賢才雲集咸陽,秦王自然是看不上還未建立任何功績的郭卿。當然,這不是郭卿不夠優秀,只是郭卿以前沒有機會展露才華。”
郭開先露出不喜神色,聽了秦國使臣的補充之後,他才臉色放緩。
秦國使臣接着道:“但現在不一樣了,郭卿是趙王寵臣,有的是機會施展才華。”
秦國使臣只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只對郭開笑了笑,沒有點明。
郭開額頭上沁出一頭的汗珠。
他當然知道秦國使臣是什麼意思。這施展才華,肯定不是讓他好好輔佐趙王。
秦國使臣留下大量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之後,就悄悄離開了邯鄲。
他沒有給郭開提任何要求,也沒有真的拿郭開接受秦人賄賂的事去威脅郭開。
“爲什麼要威脅?郭開是一個只知道鑽營的蠢人,只要他還是趙王寵臣,就足以將趙國快速導向滅亡。”藺贄蹺着腿坐在椅子上,手捧一碗湯藥,“藥溫涼了,快喝。”
感染風寒的子楚給了藺贄一個幽怨的眼神。
子楚身體一直很弱,當了秦王之後四處奔波,每年過冬時都要病一段時間。
挖出了溫泉之後,子楚每年去溫泉過冬,身體勉強好過了些。現在秦國重新出兵,秦王只能自己坐鎮咸陽城。
打仗需要調配全國的資源,就算藺贄和蔡澤能做到此事,秦王子楚也不能讓他們做。
秦王的權力只能掌握在秦王一人手中。
子楚與嬴小政一個性格,生病時總不愛喝藥,寧願吃些偏方,更不願意忌嘴。
誰讓藥太苦,而且喝藥一定要忌嘴?
華陽太后沒了孫子養之後,就開始關心起子楚的身體。
她常常看着子楚的臉發呆,說子楚長得很像先王年輕時候。
如果再胖一點就更像了。
子楚知道華陽太后深深思念君父,在臥室中一直掛着君父的畫像,所以任由華陽太后看着他來懷念君父。
華陽太后去的次數多了,就發現了子楚偷偷不聽醫囑的事。
這位太后自己沒有什麼本事,秦仁文王唯一教會她的,就是想做什麼事的時候找什麼人幫忙,聽什麼人的勸。
她思索了一會兒後,立刻找到了藺贄。
雖然荀卿是子楚老師,蔡澤官職比藺贄高,但藺贄是能和秦王子楚手拉手在咸陽宮喝醉了跳舞的人,她相信藺贄更能勸服秦王喝藥。
果然,華陽太后通知了藺贄後,藺贄立刻拿着華陽太后的懿旨進宮,告訴秦王子楚,秦王病好之前,他就不出宮了。
現在藺贄親自爲子楚熬藥喂藥,監督子楚每日膳食。
子楚欲哭無淚,藺贄你學什麼不好,爲什麼學朱襄!
他以爲朱襄不在咸陽,他就不會被逼着喝藥了。
子楚艱難地嚥下苦藥,往嘴裡狂塞蜜餞,含糊不清道:“我們已經在郭開心中種下不聽秦國的話,他就會從趙王那裡失寵的種子,就算他知道秦國不一定會兌現承諾,也不敢賭。”
藺贄讓人把藥碗拿走,又吩咐膳夫今日做一點烤肉給秦王解饞,然後接着道:“他若將秦國使臣的話告知趙王,與趙王一同給秦國假情報。待滅趙後,君上可以給他一個官職。”
現在的郭開,就像是曾經的樓昌。
樓昌是趙孝成王寵臣,也曾拿了秦王很多錢,給秦國提供情報,給趙國拖了幾次後腿。
但藺贄並不鄙夷他。
因爲樓昌只是能力不夠。他收秦國錢的事,趙王知道,他常與趙王一同商議怎麼給秦國假情報,並從樓緩那裡打探秦國的情報。
只是樓緩技高一籌,把樓昌帶進坑裡了。
如果郭開能如樓昌一樣,也算對得起趙王對他的厚愛了。
子楚吞了幾個蜜餞,又灌了一杯水後,扭曲的表情才變得平靜:“如果他會將此事告知趙王,在秦國滅趙之後,寡人就見不到他了。”
聽子楚在私下時還自稱“寡人”,藺贄知道子楚在生氣。
他十分無奈:“君上,你脾氣怎麼和政兒似的?”
子楚白了藺贄一眼,罵道:“你逼迫寡人喝藥,可有當寡人是秦王!”
藺贄道:“當啊,你看,我手中有華陽太后的懿旨。如果你還沒當秦王,我哪需要這個?直接找幾個人把你按住灌藥了。”
子楚生氣地扔杯子砸藺贄。
藺贄側身躲開,看着地上的碎片道:“小心些,這瓷器可貴了。一個瓷器,就能買通一個六國高官。”
子楚沒說話,繼續拿起手邊夠得着的東西砸藺贄。
藺贄全部躲開。
蔡澤抱着文書來找秦王的時候,看着滿地狼藉,臉色一沉。
秦王子楚和丞相藺贄立刻正襟危坐,表情嚴肅,進入工作狀態。
宮人們也立刻從隱蔽處涌出,迅速將地面打掃乾淨,並給相國搬來椅子。
“蒙卿請戰後,將軍王齕和將軍司馬靳等老將也請戰出征。”蔡澤懶得理睬這兩人之前在幹什麼,開門見山道。
秦王子楚疑惑:“王齕?司馬靳?他們二人不是剛生了一場病嗎?”
蔡澤道:“正因爲生了病,他們才一同上書,要回到戰場。”
蔡澤捏了一下眉間,道:“蒙卿出征時,告訴他們自己時日不多,不願死在家中。他們似乎心動了。”
秦王子楚沉默。
半晌,他嘆了口氣,道:“去吧去吧。老將軍最後的願望,寡人怎麼能不滿足。”
於是秦王子楚下詔,命王齕爲蒙驁副將,司馬靳爲廉頗副將,押送後勤輜重與蒙驁和廉頗匯合。
同一時間,白起向太子政請戰。
面對太子政和長平君朱襄的勸阻,白起淡然道:“李牧和王翦還有許多機會上戰場,我只有這一次機會了。難道你們想讓武安君白起在秦昭襄王駕崩後,一直籍籍無名十多年嗎?”
太子政和長平君默然,遂命武安君白起爲主將,備戰南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