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肉粥滷肉片

新的宅邸沒有椅子凳子, 朱襄東倒西歪坐在坐墊上,還沒回過神,雪已經迫不及待起身迎去:“政兒!”

嬴小政立刻甩開親爹的手, 朝着舅母噠噠噠小肉墩衝鋒:“舅母!”

根據往常習慣,嬴小政在快撞到雪的時候就減速, 身體因爲慣性往前栽倒。雪彎腰伸手,正好把往前栽倒的嬴小政接到懷裡。

“政兒,可吃好睡好?”雪在抱住嬴小政的那一刻, 提起的心落了下來。

在朱襄不在的艱難時刻,雪一直靠着嬴小政支撐。昨日嬴小政和朱襄都不在身邊, 雪忐忑了半宿。

現在見到嬴小政,雪對秦王的敬畏都暫時忽視了。在抱住嬴小政後,她才向秦王、白起和一位不認識的貴人行禮。

范雎見這位平民女子明明對秦王失禮, 回過神後卻沒有慌張, 而是規規矩矩行了長平君夫人應該對秦王和其他大臣行的禮節。他好奇不已。

聽聞這位平民女子在剛入咸陽城的時候嚇得不敢出馬車,怎麼變化這麼大?

秦王沒有對雪的失禮生氣,反而對雪的認可稍稍提高了一些。

雪在秦王這裡的價值,一是撫養政兒,二是必要時候可以用來威脅朱襄。

現在雪對政兒的感情壓過了對他的恐懼,之後又能鼓起勇氣假裝無事地與他告罪行禮, 讓他高看一眼。

“舅母,政兒沒吃好沒睡好, 看, 都瘦了!”嬴小政在老秦王板着臉讓雪起身時, 拉着雪的袖子指着自己的臉道, “看,都瘦了!”

雪看着嬴小政肉嘟嘟的臉, 心疼道:“舅母先給你盛碗粥墊墊。”

“雪,別聽他胡說,就一晚上還能瘦?”朱襄先“拆穿”了小外甥,才和蔡澤規規矩矩向秦王行禮。

待行完禮後,老秦王樂呵呵道:“寡人私下拜訪,以後不需多禮,像見到先生和武安君一樣即可。”

“是,君上。”朱襄腹誹,不需多禮,那你還要等我們行完禮再說?

從老秦王的話,朱襄得到一個壞消息和好消息。

壞消息是,老秦王突然來訪恐怕會成爲常態;好消息是,他的膝蓋有救了。

來人除了老秦王、范雎、白起之外,子楚也在列,但太子柱居然不在。

子楚給朱襄遞了一個“無事”的眼神後,朱襄嘆着氣抱怨道:“君上,不是我不願爲你下廚,但家裡別說牛羊魚肉,連粟稷都不夠,我正準備出門買。”

“這你放心,寡人自己帶了。”老秦王拍了拍朱襄的肩膀,拉着朱襄往府邸偏院走,“聽說你很會幫人調理身體?”

朱襄趕緊解釋:“我不懂醫,只是做飯美味,可以讓沒胃口的老人多吃一些。人只要能吃進去東西,身體肯定比沒胃口好。”

“說得也是。”老秦王嘆了口氣,“先生和武安君身體都虧損得很嚴重,寡人讓他們在你這裡暫住一段時間。”

這個時代的醫者大部分是巫醫。有一個學派叫“醫家”,就是試圖把醫術從神鬼巫術中解放出來。比如他們辯論的一個點是“思想”是“頭腦”產生,而不是“心”產生。

後來百家凋零,“醫家”也與“墨家”“農家”一樣變成了“技藝”,丟掉了自己的理論。又因“心”在人的正中間,符合陰陽元神等儒家道家哲學的概念,所以“心說”統治了華夏整個封建時代。

直到明後期,以李時珍爲代表的醫者再次掀起討論,又有海外現代醫術傳來,“心說”才漸漸式微。

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這個時代的醫術有多落後。他們能流傳後世的神醫,除了民間臆測的神話故事之外,能力可能還比不過中醫院的專家。

科學技術在發展,人的認識水平在提高,一些小的技藝可能失傳,在總體趨勢上肯定是上升,沒有文明和科技斷代,就不會有“今不如古”的事。所以這個時代的人生病基本就是靠扛。

老人免疫力降低後,各種小病都可能要他們的命。范雎和白起今晚住在朱襄家,可能受個涼就永遠起不來了。朱襄攬這件事,完全是給自己埋雷。

藺相如和廉頗是朱襄的長輩,就算出事也不會有人去找朱襄報仇,不會有人懷疑朱襄謀害他們。應侯和武安君能一樣嗎!

可秦王下令,沒有朱襄拒絕的餘地。他只能憂心忡忡接受了這個艱鉅又危險的任務。

老秦王或許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厚道,不過范雎和白起的身體都衰敗得太快,宮裡的醫者都說無能爲力,只能給他們跳巫舞祈求上蒼和祖先垂簾。老秦王現在還找不出能替代范雎和白起的人,只能寄希望於朱襄的神奇了。

“能吃得下飯也好,我胃口確實不行了。”范雎溫和道,“長平君不需擔心,我和白將軍的身體,我們自己知道,家裡人也知道。”

朱襄只能拱手苦笑,承諾儘可能給應侯和武安君做好吃的。

老秦王道:“子楚是你弟子,他會幫你侍奉先生和武安君。”

這就像是寢室裡天天和室友口嗨父子局,但有一天你的狗幣室友居然恭恭敬敬叫了你一聲“爸爸”,那反應肯定是汗毛豎立,滿臉嫌棄,覺得這狗幣絕對有大陰謀。

就算沒有大陰謀,朱襄也很不適應。

他連忙道:“君上,夏同……公子子楚是我的友人,他想知道什麼,我一定盡力告訴他,叫老師就免了。”

“他字夏同,寡人取的。”老秦王好笑道,“昨日寡人讓他叫你老師,你好像沒有不樂意?”

朱襄乾咳了一聲,道:“昨日確實很解氣。”

老秦王笑着拍着朱襄的肩膀道:“你們私下如何相處,寡人不管,你們自己決定。”

即便他知道老秦王現在是裝的,實際上他和子楚身邊都密佈老秦王的眼線,但這句話聽得舒服啊,簡直堪比現代開明長輩了。

子楚繼續恭敬道:“老師,有何需要我做的事,請儘管吩咐。”

朱襄心裡呵呵。你這個病秧子,來我這是多一張吃飯的嘴吧?

被迫塞了三個老弱病,朱襄被老秦王拉着給他的兩個好臣子和一個順帶的孫兒選房子。

還好這原本是太子柱的府邸足夠大,朱襄不會納妾,宅邸還是很空曠。

朱襄看着空着的院子,眼前出現了藺翁和廉翁吵架,荀子兜着袖子圍觀,李牧和藺贄比比劃劃的幻覺。

他在勸架,政兒滿院子亂跑,雪大聲叮囑政兒跑慢些。家裡的僕人們時不時的探頭看一眼,笑着交頭接耳。

老秦王和范雎、白起商量怎麼裝飾屋子、帶多少僕人、要不要逮幾個兒子孫兒來伺候自己的聲音,吹散了朱襄眼前的幻覺。

雪擔憂地握住朱襄的手,嬴小政抱住了朱襄的腿。

“這裡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雪、政兒,你們也要想想需要什麼樣的院子,我找人給你們修。”朱襄回過神後,微笑道,“這裡的家也會很熱鬧。”

“嗯。”雪輕輕點頭。她的手心都是汗,之前向秦王行禮時,她不是不怕,只是強忍着。

還好在這一路上,她見過許多次秦王,對秦王畏懼的心淡了一些,才能將一路上苦練的禮儀用出來。

“政兒要蹺蹺板,要鞦韆,要會晃的木頭馬……”嬴小政不客氣,立刻開始提要求,“要可以堆堡壘的沙堆,還要可以練劍的靶子!”

子楚皺眉:“朱襄,你太嬌慣他。”

趁着三個老人在前面興致勃勃聊天,看不到自己,朱襄翻了個白眼:“這算什麼嬌慣?嫉妒了?放心,你和蔡澤也有。”

蔡澤一直在觀察子楚,待子楚現在開口反對朱襄時,他纔在心裡稍稍點了點頭,初步認可了朱襄的判斷。

雖然夏同已經迴歸秦公子的身份,且已經與朱襄分別三年,但子楚看待朱襄的態度,確實還是友人。

“公子子楚,在政兒的事上,你反駁他沒用。”蔡澤開口,“朱襄和雪姬護政兒護得如同自己的眼睛,藺公、廉公和荀子也是如此。連藺公、廉公和荀子都縱容朱襄溺愛政兒,連君上都贊同了。”

子楚剛纔沒嫉妒,現在心中涌起一股濃烈的酸味。

嬴小政抱着舅父的腿,仰頭給了親爹一個萌萌噠的微笑。兩個酒窩窩蕩啊蕩,盛滿了對親爹的嘲諷。

政兒這表情是得意還是嘲諷?他雖然早知道政兒聰慧,但政兒現在都還未到秦公子啓蒙的年齡,是不是聰慧得太過了?

或者只是自己的錯覺?政兒只是單純給我這個親生父親一個表示親密的微笑?

就在子楚懷疑的時候,嬴小政伸出食指拉了一下眼角,然後迅速把臉埋在舅父腿上。

蔡澤看到了這一幕,壓低聲音道:“如果你現在說政兒給你做鬼臉,朱襄和君上都會指責你欺負孩子,政兒絕不會做這種事。”

蔡澤道:“藺禮經常和政兒玩鬧。”

子楚信了。會和一個孩子計較,確實是藺贄會做的事。

“你是朱襄的友人,也是我的友人,請叫我的字。”子楚拱手,“我與政兒分別太久,很想知道政兒的過往,請多告訴我。”

“什麼?你想知道?問我啊。”蔡澤和子楚前面的話他沒聽到,這句話朱襄聽到了。說到政兒,他精神就來了。

“不問你,你太寵溺政兒,話不可信。”子楚道,“我問雪姬和蔡澤。蔡兄可有字?”

蔡澤微笑道:“我和朱襄一樣,既然出身卑微,曾經無字,發跡後也不用再取了。”

“你們在聊什麼?”老秦王好奇地湊過來。

嬴小政擡頭告狀:“親父想了解政兒的事。但親父說舅父溺愛政兒,話不可信,只願意聽舅母和蔡伯父說。”

子楚表情扭曲。這個孩子!

老秦王笑着把嬴小政抱起來,訓斥子楚道:“政兒週歲便能言語流利,荀子教他《書》《春秋》《易》,藺卿教他《詩》和各國文字語言、律令,廉頗教他兵書。如此刻苦的孩子,溺愛些又如何?”

老秦王說話,范雎向來可以隨意插嘴:“君上,政公子之前都由名師教導,現在可能無法與其他秦公子一同啓蒙。”

公子政是以地位和身份稱呼嬴小政,“政公子”則是更親暱的對宗室子弟的尊稱。范雎如此稱呼嬴小政,雖不如“政兒”親暱,也可看出他對嬴小政的不同。

范雎一說這個,老秦王就頭疼:“武安君肯定比廉頗強,能教政兒。先生你能否教導政兒?”

范雎道:“我能教政公子謀略,但事務繁忙,恐怕不能盡力。”

嬴小政立刻在老秦王懷裡拱手道:“請應侯教我。應侯只需佈置功課,政兒自會完成功課。不懂的,政兒問蔡伯父和舅父。”

范雎看了蔡澤一眼,回頭看向嬴小政,笑着道:“蔡卿肯定能教你。你舅父也擅長謀略?”

嬴小政驕傲道:“舅父什麼都會!舅父只是會了也不願意做,舅父說自己是簡上談兵。”

朱襄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政兒高估舅父了。君上,應侯,我只是聽得多了,就懂了一些。實際做就不行了。”

“我知道你心軟,做不來。”老秦王笑着搖搖頭,道,“你可想好入秦後先做什麼?”

朱襄道:“在趙國時,荀子教了我秦律。不過秦律每年都會更改,我還需要再學一學,暫時不敢做高官。請君上先令我在咸陽附近種田,培養良種,指導農人耕種。待我做出些成績,再令我去指導其他地方的農田耕作。”

朱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續道:“我的本事我自己清楚,我不擅長在朝堂謀事,最大的本事就是會種田。君上救我回秦,給我如此厚待,我若不做出些成績,也無顏與秦國衆卿站在一起。”

老秦王嘆氣道:“朱襄,秦律雖嚴格,但你是秦國長平君,是秦國公子的妻弟,你已經不是平民,不用再用平民的眼光看自己。你在長平的功績和在趙國的聲望,七國國君都會以國士待之。”

朱襄躬身拱手:“君上以國士待我,我自以國士侍秦。秦國不缺統一六國的兵力,只缺統一後如何讓六國安定、庶民歸心的方法。”

“儒說以道德教化,法說以律令約束,但我認爲‘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若面臨餓死凍死的困境,左右不過是一個‘死’字,道德和律令都不能阻止庶民爲了活下去而反抗。”

朱襄保持着躬身的姿勢擡頭:“請君上先命我讓庶民肚中有糧,身上有衣。之後君上就有足夠的時間思考該如何在統一天下之後,對待天下之民。”

范雎和白起都皺着眉頭看着朱襄;子楚和蔡澤都嘴角上彎;而嬴小政驕傲地揚起了他的小腦袋。

老秦王將曾孫放到地上,扶起朱襄,聲音動容。

這次他是真心的了,因爲朱襄看到好感度上漲了那麼一絲絲,比昨日子楚上漲得還少的那麼一絲絲。

“朱襄,許多人對寡人說,秦國能統一六國。但在寡人看來,沒有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和你一樣真心。”老秦王感嘆道,“秦曾強盛過,又衰落過。連不可一世的晉國都已經絕祀。你爲何能如此肯定秦一定能統一天下?”

朱襄道:“一個國家強盛與否,與他所實施的制度息息相關。現在秦國的制度將秦國打造成了一輛的戰車,平民只有耕、戰兩條路。只要秦國推行的戰爭能讓足夠多的人獲益,這輛戰車就無堅不摧。”

老秦王問道:“可你認爲戰車終究會停下來。這世上的疆土難道是有限的?”

朱襄道:“世上疆土有限,但對如今的秦國而言是無限;可疆土對秦國雖說是無限,但秦國能控制的疆土有限。當疆土擴張超過了秦王能控制的範圍,那麼離分崩離析就不遠了。晉國和楚國就是例子。”

老秦王拉着朱襄在幾(一種矮桌)旁坐下。范雎立刻跟上,坐在朱襄另一邊。

白起想了想,拉着子楚和政兒坐在秦王另一側,自己坐在子楚和政兒旁邊。

蔡澤坐在白起身旁,給雪使了個眼色。雪立刻出門招呼秦王帶來的僕人繼續收拾傢俱,並吩咐帶來的廚子開始做飯,自己爲老秦王等人斟糖水。

老秦王道:“晉國和楚國不是衰落於昏庸的君主?”

朱襄道:“昏庸的君主每個國家都難以避免,兩個國家如此強大,只在四個字‘盛極而衰’。”

老秦王深呼吸:“盛極爲何會衰?”

范雎皺眉:“是天道嗎?登上了山頂就該下山,度過了盛年就該衰老?”

朱襄搖頭:“不是,只是一種規律。具體來說,就是國家發展的每個時期所面臨的困難都不同。就像是行路一樣,遇到平原、沙地、山峰、江河等,都需要相應的工具前行。盛世就是前一輛車奔跑的極限,極限前,君上就該對馬車修修補補了。”

雪端來蜜水,老秦王親自雙手遞給朱襄:“請繼續說。”

朱襄喝了一口蜜水,道:“再說晉國和楚國。他們盛極而衰的原因其實和週一樣。君上在施政的時候應該已經察覺,距離咸陽越遠的地方越難以管理。哪怕同樣是郡縣制,因邊遠郡縣幾月才能呈上一次文書,君上對其的管理就落後了幾個月。”

晉國寬廣自不必說。楚國是春秋滅國最多的國家,疆域最廣闊時曾佔據天下一半。

老秦王焦急道:“確實如此,可有辦法解決?”

朱襄搖頭:“一個地方,君上的軍隊一日能到達,君上就能像指揮手臂一樣指揮它;君上的軍隊一月能到達,君上就能像拿着棍子一樣撥弄它;若君上的軍隊一年才能到達,那麼君上就只能接受它的供奉了。”

老秦王嘆氣:“這確實很難解決。”

范雎插嘴:“軍隊一年才能到達的地方,就是秦國疆土的極限嗎?但晉國和楚國的疆土面積沒有那麼寬廣。”

朱襄道:“國君需要拿着棍子才能撥弄軍隊急行軍一月到達的地方,制度就是棍子。他們沒有用棍子,而是將手無法觸及的地方交給了僕人。”

范雎眉頭皺得更緊,然後舒展:“國土越寬廣,就越主弱僕強。”

朱襄點頭:“秦國實行郡縣制,朝中沒有比君上強大的臣子,君上能控制的疆土範圍遠遠高於其他國家。在制度上,僅有秦國能統治如今的中原,那麼就僅有秦國能統一如今的中原。再遠的地方,秦國打下來也不能轉化成國力,入不敷出。”

“如何計算一塊地的價值,君上,應侯應該比我更擅長。”朱襄真心恭維道,“君上對外征戰總是打一會兒就停下和談。有的地方收爲秦土,有的地方卻只是讓它承認是秦國的附庸,爲秦國供奉糧食兵器馬匹即可。”

老秦王和范雎對視一眼,雙雙失笑。

老秦王苦笑:“雖然寡人明白過猶不及,但聽完這番話後,寡人才明白爲何過猶不及,那‘過’又是如何‘過’。”

范雎笑道:“君上,我老了,朱襄可接替我爲相。”

朱襄連忙擺手,苦笑道:“我不行。我就能嘴上說說。若我爲相,即便知道天下統一對庶民更好,但我也難以下決心攻打他國……特別是趙國。”

“罷了,你不願就不願。”老秦王繼續問道,“因爲秦國手中拿着棍子,而其他國家是將土地交給僕人,所以秦國一定能統一天下,寡人很贊同。統一天下後,就要更換乘坐的工具了?你想變法?”

朱襄手和頭一起擺:“君上,可別嚇唬我。這變法的人,哪個有過好下場?我還想活到給政兒帶孫子呢!”

嬴小政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子楚懷裡挪來挪去,坐不舒服。聽到舅父在叫自己,他連忙伸長脖子:“政兒在這裡!”

子楚把亂動的嬴小政按回去。

老秦王轉頭瞅了一眼,一把將嬴小政從子楚懷裡扯出來,塞進朱襄懷裡:“不變法,怎麼更換乘坐工具?”

朱襄換了一下做的姿勢,讓嬴小政能像坐在椅子上一樣窩在自己懷裡:“秦國這輛戰車已經很堅固,只是換一換零部件,怎麼能叫變法?”

朱襄眼睛眨了一下,含糊道:“現在天下還未統一,我也說不準。大約就是,郡縣制雖好,但郡縣太多,什麼小事都讓君上過目,君上豈不是徹夜翻閱竹簡,不能安寢?是否在郡縣上再設一級?”

“軍功變少後,爵位總不能不授了。沒有辦法經過軍功晉升,也不能在他國揚名後被國君發現。君上要如何選拔人才?是讓人舉薦,還是推行考試?”

“大量兵卒解甲歸田後,又因沒有戰亂,每年人丁大量增長,土地卻只有這麼多。再加上貴族不能再以征伐他國的辦法擴充財富,肯定會強搶庶民的良田。”

“天下統一後,經歷兩三任君王,庶民就可能面臨無地可耕的情況。那時遍地餓殍,即便收走庶民手中的兵器,他們用石頭、樹木也會反抗。任意一個能拿出兵器的貴族振臂一呼……”

朱襄看着老秦王的臉都變成青黑色了,趕緊閉上嘴。

嬴小政默默伸出雙臂抱住腦袋。

別念了別念了,舅父別念了,政兒的腦袋已經開始隱隱作疼了!

哪需要兩三任君王啊?剛統一這些麻煩就會出現!

“舅父,你有解決的辦法嗎?”嬴小政癟嘴,“這些事恐怕要落在政兒頭上。”

老秦王一愣,然後拍着大腿笑道:“對啊!寡人已老!”

秦王畏老,更畏懼別人搶走他的王位。但此刻,他居然高高興興喊着“寡人已老”,把聲稱要當秦王的政兒抱在懷裡顛來顛去:“哈哈哈哈,政兒,以後你和你的舅父頭疼去,寡人和先生不會煩惱囉。”

范雎捋着鬍鬚,失笑道:“君上,有些事現在就可以做,不能全推給後人。即便推給後人,還有太子柱和公子子楚呢。”

老秦王瞥了子楚一眼:“子楚,好好學。”

子楚:“……是。”有點生氣。我還不如一稚子嗎?!

老秦王舒展了一下坐疼的雙腿,道:“朱襄啊,你現在或許不能爲秦相,但當子楚或者政兒當秦王的時候,你就能當秦相了現在你先去種田吧。我和先生,還有武安君,再勞累幾年。”

朱襄立刻道:“謝君上!君上,可否讓我先去廚房?不是我掌廚,廚子可能不合諸位胃口。”

“趕緊去。”老秦王揮手趕人,“我已肚餓,先拿些吃食來。”

“好。”朱襄起身。

嬴小政也想起身:“曾大父,政兒去幫忙!”

“留在這,你幫忙偷吃嗎?”朱襄按了一下政兒不老實的腦袋。

朱襄離開後,老秦王喝了一口糖水,又笑了一會兒,才道:“子楚啊,你這友人,藏着的本事還真多。”

子楚謹慎道:“朱襄可能沒有藏,而是真的不認爲自己有多少才華。即便他已經七國聞名,仍舊沒有正視自己的才華。”

“蔡卿,你與朱襄熟悉,朱襄爲何會如此?”老秦王問道,“難道真是趙王對他打壓太過?”

子楚瞥了蔡澤一眼。

蔡澤道:“朱襄確有才華,但他一直認爲自己無法用於實踐,只是空談,而空談誤國,所以只願意承擔他能做到的事。如趙括,他熟讀兵法,卻不會打仗。朱襄認爲在種田之外的領域,他就是趙括。”

一直沉默的白起忍不住開口:“朱襄怎能用趙括自辱?!”

蔡澤道:“朱襄認爲他有自知之明,這一點就遠勝趙括了。”

范雎道:“當秦相不需要事事都會自己做,他只需要制定一個方向,選拔相應的人才爲官吏,讓官吏去做。”

蔡澤嘆氣:“他認爲自己無法爲君上選拔官吏。因爲君上所任用的官吏,並不僅僅只選擇賢能之人。宗室子弟、世祿之家,其中關係錯綜複雜,他不懂。君上,臣也認爲,朱襄不適合爲相。”

老秦王沉聲:“爲何?他是你友人,你不應該推舉他嗎?”

蔡澤道:“荀子言,朱襄過分仁善,便是懦弱。孔子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朱襄面對辱罵,只是皺眉離開;面對如女兄拋棄他這樣的背叛,只是不再往來……”

“面對友人摻雜利益但沒有損害到他的利用,他還會反過來安慰友人。”子楚打斷道,“朱襄不會因爲被辱而施加過度的報復,同樣也不會爲了恩情而徇私。這樣的人有了任命官吏的權力,憎惡他的人不怕他,施恩他的人怨恨他。他會被所有人孤立,只剩下一條死路。”

子楚跪着退後幾步,面向老秦王,伏地道:“大父,朱襄沒有王佐之智。”

老秦王深深地看了子楚許久,待杯中熱氣散盡時,他才幽幽道:“罷了,寡人說了讓他種田,他就種田去吧。”

“謝大父。”子楚直起身體,鬆了口氣。

他真怕大父將朱襄架在國相的位置上。若朝中反對激烈,大父絕不會保護朱襄。

在子楚挺身保護朱襄的時候,老秦王心中流露出一絲殺意。

一個臣子對兩代君王影響如此深刻,絕非好事。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

別的人對君王影響深刻可能並非好事,但朱襄不一定。朱襄是個很傻的人,把別人看得比自己更重,又沒有子嗣,政兒是他唯一血脈延續。

以朱襄重情的性子,即便現在他百般推脫,爲了子楚和政兒,在無人可用的時候,一定也會咬牙做自己不擅長、不喜歡的事。

與其說是朱襄用感情影響兩代君王,不如說秦國之後兩代君王能用感情駕馭朱襄。

“有這樣的友人,是你之幸。無論何種艱難情況,你都有信任的人。”老秦王想明白後,微笑中第一次對子楚透露些許親情的意味,“我年過半百,才得遇先生。好好珍惜。”

子楚激動道:“是,大父。”

“政兒,你也要好好尊敬你的舅父,會全心全意只爲你一人打算的長輩,世上罕見啊。”老秦王摸了摸胖曾孫的頭,“你不是想偷吃嗎?去吧。”

“好!”嬴小政從老秦王懷裡跳起來,“廚房在哪?帶我去!”

蔡澤條件反射把嬴小政抱起來,和準備去抱嬴小政的子楚面面相覷。

“你們二人都去吧,寡人要和先生、武安君聊一會兒。”老秦王道。

蔡澤和子楚恭敬告退。

老秦王又屏退伺候的人,伸長腿捶了兩下:“不知道秦椅什麼時候做好,我的腿啊。先生,武安君,你們也鬆活鬆活。”

范雎晃動了一下身體,白起沒敢動。

范雎笑道:“早聞政公子聰慧,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老秦王笑着點頭:“政兒也是先生晚輩。先生稱呼他政兒即可。政兒還未顯示出他所有的聰慧。唉,我是真不知該如何教導他。我從哪裡再尋一個藺卿和荀子來。”

范雎雖然心裡膈應了一下,但還是笑道:“君上可想建一個學宮?”

老秦王想了想,搖頭遺憾道:“戰車就要朝着一個方向行駛。待戰車停下來時,才能召集衆人商議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行駛。建立學宮的事,恐怕要子楚和政兒去決定了。”

大柱也老了。老秦王想起兒子皺巴巴的臉和縱|欲過度的身體,十分後悔爲什麼不多打他幾頓。

可那時誰能想到,秦軍會在佔據絕對上風的閼與之戰慘敗,之後又敗於廉頗之手,被原本壓制的韓魏兩國騷擾邊境,只能派出太子去趁火打劫的魏國當人質。只兩年,年事已高的太子就病逝魏國?

老秦王只有兩個兒子。楚國王后所生的太子病逝,楚國外戚人心惶惶,大有支持老秦王的弟弟爲秦王之意。此時范雎勸說老秦王廢宣太后,逐舅父和兄弟,老秦王纔會立刻聽從。

宣太后在位時並未限制老秦王的權力,大事都是兩人商議後做主,否則老秦王也不會一翻臉就把外戚按死。但太子一死,老秦王就只能爲安國君鋪路了。

可這樣一鋪路,原本秦國賢才多爲楚國外戚,現在他們不出力了。范雎和白起一死,誰又能輔佐太子柱?太子柱的楚國貴女夫人怎麼也沒兒子啊!

異人走華陽夫人的門路回秦,讓老秦王着實鬆了一口氣。

好了,楚國外戚又有盼頭了,不會翹班了。

其實老秦王也知道不能總依靠楚國外戚,否則覆滅楚國時,楚國外戚可能會謀逆。但沒辦法,秦國人才少啊。

“子楚這個外戚選得好。”老秦王誇讚,“不僅有才華,不攬權,還吸引了蔡卿來助。”

范雎雖然知道朱襄不會威脅自己的地位,心裡也酸溜溜的。

誰讓子楚說朱襄“不徇私”,簡直像是在諷刺他呢?

白起看范雎臉色,心裡長嘆一聲。待有機會,提醒一下公子子楚和朱襄吧。

……

子楚和蔡澤來到廚房時,雪正在喂揉麪團的朱襄吃滷肉。

朱襄叼着雞腿看着子楚肩膀上的嬴小政,嚇得嘴裡的肉片都掉了。

“政兒,快下來,你那麼胖,夏同那麼弱,你會壓壞你父!”

嬴小政抱着子楚的腦袋怒瞪:“我不胖!”

子楚咬牙切齒:“我不弱。”

促成這局面的蔡澤掩嘴偷笑。

第199章 兄友弟也恭第262章 良將和名將第174章 長平君粉絲第229章 爲庶民投秦第111章 糖炒板栗子第112章 蕪菁蘆菔菘第124章 五香滷兔頭第203章 身後事熱鬧第112章 蕪菁蘆菔菘第47章 藺相如戒尺第31章 水蒸紅棗糕第116章 菊花豆腐羹第62章 韓非紅眼眶第116章 菊花豆腐羹第248章 傳首趙邊疆第184章 廣陵鄭國渠第42章 始皇崽圍巾第104章 蔡澤慶賀禮第117章 糖漬南瓜幹第177章 泡白菜蘿蔔第256章 想聽故事嗎第164章 義戰不義戰第33章 冰涼冬雪花第204章 妄議相國位第4章 清蒸鹽焗雞第239章 撥雲終見日第192章 破牛陣奪旗第268章 番外一第13章 新鮮生土豆第168章 百密有一疏第21章 果醬蒸蛋第255章 秦王繞柱走第155章 刀削柰果皮第61章 棉花地花蕾第71章 趙歌謠鵲鳥第246章 秦王政養兒第228章 叛逆趙王偃第92章 秦舟師樓船第81章 水患後釘螺第230章 武安君威名第67章 燕趙邊軍酒第84章 軍屯地南瓜第219章 鹽場小海鮮第235章 太子政及冠第246章 秦王政養兒第69章 平原君笑淚第198章 始皇崽遊記第4章 清蒸鹽焗雞第62章 韓非紅眼眶第219章 鹽場小海鮮第202章 敵友相送別第6章 黃米紅棗糕第46章 滷水煮豆子第224章 冰鎮甜豆花第103章 火烤楚軍營第197章 養魚水牛奶第41章 乾菜炒臘肉第133章 老壇泡青菜第254章 趙高尋捷徑第135章 松茸火腿雞第52章 豆葉小米粥第139章 豆花燒腦花第45章 油酥滷雞鴨第164章 義戰不義戰第67章 燕趙邊軍酒第87章 油炸南瓜餅第122章 始皇崽兔子第174章 長平君粉絲第140章 白菜糞肥泥第59章 酸薺菜魚湯第198章 始皇崽遊記第241章 暫不定諡號第264章 楚王啓安葬第76章 滋補藥膳湯第15章 香滷豬內臟第5章 始皇童子尿第262章 良將和名將第133章 老壇泡青菜第134章 荀子醉米酒第255章 秦王繞柱走第194章 秋後烤紅薯第117章 糖漬南瓜幹第205章 雞清湯時蔬第261章 李牧激將法第166章 不如回南秦第116章 菊花豆腐羹第248章 傳首趙邊疆第198章 始皇崽遊記第241章 暫不定諡號第78章 始皇烤全兔第146章 空蕩蕩酒壺第184章 廣陵鄭國渠第52章 豆葉小米粥第65章 彩頭餃子宴第172章 韓相國遺願第182章 食肆遇學生第150章 廉頗大禮包第215章 殺人者魏王第64章 荀子木柺杖第77章 浮燈煙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