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脫脫的親兵卻沒有被撞倒,眼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人用大斧砍了腦袋,他心中大驚,急忙自身後抽出刀來,喝罵道:“要找死嗎?”
“殺的就是你們這些韃子!”
又是一斧劈來,脫脫急忙拿刀去擋,卻只覺得對方的力氣太大,自己委實難以擋住。他眼睜睜的看着對方的大斧盪開了自己的長刀,一直向前,掠過自己的脖子,血花隨着大斧的方向,猛然噴濺開來。
“好冷……”
這是他最後的意識,他的頭顱在空中翻滾,正落在驚呆了的阿藍不答胸前。
“護衛大人,叫援兵。”
阿藍不答的親兵不愧是蒙兀精銳,突然遇襲,卻是不驚不慌,一邊拼命抵擋這幾十個大漢的猛攻,一邊讓人去呼叫援兵。
“咻……”
一陣箭雨猛然飄來,其勢之大,竟然穿透了兩個站位重疊的蒙兵。因爲離的很近,正在肉搏,身處陣後的蒙兀人尚且不敢放箭,生怕傷着了自己人,卻不妨這些蠻子如同瘋了一般,也不顧前面自己的人性命,就站在適才的馬車上,開始用一種泛着銀光的弩弓放箭。
他們如此瘋狂,倒也罷了,只是這弓箭力量之大,只怕射速和射程還在蒙兀人最好的射手之上。在十幾個弩弓的打擊之下,原本就抵擋不住的蒙兀人越發吃力,箭雨紛紛落下,一個個親兵倒地慘叫。對方的肉搏兵種又拼命向前,自己這方是再也擋不住了。
“大人,你快逃吧?”
幾個親兵臨死前的哀嚎刺痛了阿藍不答的神經。逃?蒙兀人的勇士心中,沒有這個逃字。他抽刀狂喝,大叫道:“漢蠻子有什麼好怕的,他們人不比我們多什麼,大夥兒拼力做戰,打敗他們!”
在他的激勵下,原本都全無戰意的衆親兵立刻激起了血勇之氣,一個個狂呼大叫,拼死向前,與對方盡力奮戰。
在他們的拼搏之下,對方雖然明顯武藝高強,兵器也比他們沉重犀利,卻也是吃了不小的虧,短短的一瞬間,有幾個漢人被他們亂刀砍死。
阿藍不答正在興奮,卻見適才第一個跳起來砍翻乃顏和脫脫的那個漢人立住了身,自車中抽出一把弓箭,正衝着自己微微冷笑。
那人拉滿了弓,搭上箭矢。阿藍不答遠遠看去,只覺得那弓箭最少也有三十個力,就是他當年,也拉不開這強弓。
“漢人裡,也有這等英雄?”
這是他的最後一個念頭。這箭實在來的太快,在他看到和想到的同時,沉穩而快捷有力的箭矢直飛而來,穿透了他的胸膛,也將他的武勇和熱血帶走。
“噗通……”
阿藍不答頹然落地,迅即嚥氣。他一氣,衆蒙兵都是呆了。阿藍不答近年來年老體胖,卻也是蒙兀人中有名的勇將。若是不然,也做不到今天的這個位子。
想不到,他就這麼被漢人輕輕一箭射死了。這個縱橫天下,征途萬里的勇將,就這麼被射死了。
那些襲擊他們的漢人,卻不管這些勇士們如何發呆,各人趁你病,要你病。藉着蒙兀人一呆,又狂衝向前,戰斧頻發,不過片刻功夫,這一隊蒙兵已經被全數斬死。
“把兄弟們帶上,不論死活。看看蒙兀人有沒有沒斷氣的,沒有斷氣的再補上一刀。”
那射箭的漢人正是唐偉。他眼見目地圓滿達成,目標連同護兵,一個也沒逃脫,這自然是再好不過。若是不然,還得冒險去追趕,那可要冒着極大的危險。
他一聲呼哨,二十個騎士從前方兩側的小巷中穿出。這隊騎兵,無論戰局如何,也不會動用,只等對方有人逃跑,立刻上前堵截。此時對方全死,自然是再也不用。
近百人的小隊死了七人,傷十餘人,卻殺死了五十多蒙兀精兵,就是對背崽軍來說,也是了不起的戰績了。
他們迅速收攏起自己死傷的戰友,在每個蒙兀人身上補上要命的一刀或一斧,在確定不會有遺漏之後,迅速或是步行,或是騎馬,瞬息間消失在這恐怖的殺場前。
阿藍不達遇害的消息,迅速傳到了漠北和開平。在漠北,是憤怒的指責,在開平,是欣喜之餘,卻也納悶。
唐偉動手的地方,是經略府不遠處的轉彎口,過了這彎口,纔是大道。因爲離經略府近,平常的百姓不可能路過,整整五十多人的蒙兀兵連同阿藍不答遇害,卻是一個目擊者也沒有。唯有那些被幾乎砍成碎塊的屍體,證明了這件事確實就在東京城的腹地發生。
忽必烈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刻派遣自己的心腹前往收拾殘局,藉着追兇拿犯的機會,將不服從自己的蒙兀官員和漢員捕拿。半月之後,整個東京和河南山東兩路,再也沒有人敢違抗他的軍令。
如此一來,更坐實了是他派人殺害阿藍不答的說法。憤怒的漠北方向,立刻召開了忽裡臺大會,選取了阿里不哥爲蒙兀國的新汗。
阿里不哥繼位之後,立刻下令,讓忽必烈到和林,接受訊問。
忽必烈雄才大略,怎麼會理會這樣的命令。大楚文帝元年,公元一二六三年,忽必烈在開平召了忽裡臺大會,宣佈自己即位爲汗。
同時,宣佈成立中書省,十路宣撫司,燕京尚書省等機構。他決意重用漢人,整束漢軍。然而在漢軍能用之前,自然還是以使用蒙兀大軍爲主。
夏八月,四萬蒙兀軍回到北方。同時,阿里不哥統軍出擊,雙方加起來近三十萬的大軍,在吉利吉思附近交戰。
骨朵、箭矢,重騎突擊,毒煙,遠射,遊擊……
蒙古人在統一數十年後,終於又一次大規模的內戰。那些用來對付異族,屠殺異族的手段,一樣不少的落在了自己人的身上。草原上演繹着一場壯觀之極的戰爭漫畫。數十萬騎飛奔如雷,天空中的箭雨遮住了陽光,鮮血被濺踏入泥,馬蹄之下,盡是模糊的殘軀。
雙方激戰多回,不分勝負。一樣的數量,一樣的勇武,一樣是成吉思汗的子孫。在這樣超強的實力面前,一切計謀和策略,都顯的那麼蒼白和無用。只有鐵和鐵的碰撞,血和血的飛濺。
相恃月餘之後,雙方都是睏乏之極,無力再戰。如同約定一般,忽必烈引軍回開平,阿里不哥引軍回東勝州。
下面的戰爭,就是實力和實力的對拼。誰擁有更多的戰士,誰有更強的戰馬,誰有更豐厚的物資,誰就是勝利者。
如果論地盤大小,金銀珠寶的數量,自然是阿里不哥佔據着絕對的上風。在這時候,蒙兀還沒有正式分裂,他擁有着到敘利亞和波斯的遼闊土地,擁有着富庶的商路,還有蒙兀人幾十年來積累下來的財富。而論起戰士的忠誠,武將的勇武,還有主帥的謀略,則是忽必烈強過了阿里不哥。忽必烈是蒙兀人中少有的智謀之士,手下有劉秉忠、張文謙,姚樞這樣的能臣謀士,還有阿術,合丹這樣的蓋世猛將,更加重要的是,他有漢地的資源。
他決意罷廢僞朝,收拾漢軍軍閥,撤銷世襲的諸候,將權力收歸自己的中書省,就是爲了漢地不但可以提供源源不斷的戰士,還有着豐富之極的資源。只要他能頂住阿里不哥的猛攻,再倚仗着漢地的資源供應,不論戰爭要打上多少年,最終獲得勝利的,則一定是他忽必烈。
若是在歷史沿着原本的軌道發展,則他的想法和算盤是一點沒錯。只可惜,這一段歷史原本就偏了一點,現在,又以着更大的偏差,開向絕然不同的軌道。
“什麼?穎州、唐州、鄧州、蔡州、歸德、信陽,全數失陷?”
剛從鮮血淋漓的戰場上返回,得到的卻是這樣的消息,忽必列不禁勃然大怒。
“這是怎麼回事,說!”
他在開平簡陋的宮殿裡氣的發抖,不住的在殿中急步行走。
這些河南州縣,早在七月時就已經失陷,而可惡的河南官員,卻到現在纔來稟報。
那個負責報信的漢官,已經嚇的發抖,說不出話來。
忽必烈心中惱恨,卻只得勉強放低聲音,向他道:“這不關你的事,不要怕。向我仔細的說來。”
“回稟大汗,賊衆是大別山賊,自六月底突然自山中出來搶掠。這也是歷年常有的事,咱們並不放在心上。”
忽必烈點頭道:“是,不要說廢話,說說是怎麼打的敗仗。這幾個州,有兩個是邊州,加起來有十萬大軍,就被一羣山賊攻下來了?”
“大汗,賊衆勢大!開初,咱們也是以爲不過是一夥山賊,河南行中書省並不放在心上,只是責令各地的守將,嚴加防範。說來也怪,每年山賊出來,都是在麥收時節出來搶糧,這時候糧食都已經收割入庫,他們方纔出來。我們私下議論,都說他們太蠢。”
忽必烈讓他不要廢話,這個官員偏偏慢條斯理,說的還是不着邊際,他氣的咬牙,爲了不讓這人害怕,卻是忍着怒氣並不說話。
那官員偷眼看了眼一眼,見他並沒有發怒的表示,又壯着膽道:“誰知道,此次賊患卻與歷年不同,竟然是旗號鮮明,衣甲壯盛。過萬賊兵甫一出山,就擊敗了大山附近的數萬官兵,咱們敗時,對方也不追擊,只是掃蕩大山附近的州縣,搶掠財物。我們原以爲他們只是搶奪財物罷了,想着大汗這邊正是緊要關着,小小挫折,也不必稟報了。誰知道,就在七月中,對方突然開始猛力攻城,咱們的守將救援不及,被他們各各擊破。旬月之間,名城大府,相繼失陷。咱們河南行中書省,爲了讓大汗節勞,便決意徵召大兵,湊起了十萬軍,往擊逆賊。“說到這裡,他又吞吞吐吐,言不成聲。
忽必烈終於按振不住,跳將起來,將他的衣領一把揪住,喝道:“到底怎麼了?”
那人嚇的差點兒尿了褲子,卻只得顫聲答道:“回大汗,在歸德府附近,我軍與敵野戰。對方實在太過利害,不過一個衝擊,就用千多重騎,在咱們的大陣中撕開了一個口子,我軍驚慌之際,敵軍大舉反擊,王師潰敗,不能成軍。自此之後,敵人在河南腹地橫行,靠着搶來的軍械,連破州城。我們害怕東京有失,據兵固守。此時大汗既然回師,咱們就急忙前來稟報,乞盼大汗急速派兵回援河南。”
“嘿嘿,你們好。你們瞞的我好。”
那官兒嚇的喪魂失魄,急向忽必烈道:“小人不過是行中書省的一個小小尚書,所有的決斷都是丞相大人們的主意,和小人並不相干。”
忽必烈被他說的一楞,想了一回,便推開他,笑道:“你這樣的人,殺了我還嫌髒手。況且,也確實不是你能做主的事。”
他皺着眉頭,喃喃自語道:“河南一路,就有我軍二十多萬,加上山東和河北,四五十萬大軍,竟被這小小山賊連破我十餘州縣,太不成話。對了,那山東的都督李擅,怎麼按兵不動?”
自從立中書,廢各地諸候後,象都督這樣的地方軍閥名稱,早已經不復存在。只是多年積習下來,連忽必烈也忍不住稱那山東萬戶李擅爲都督。
“大汗,那李擅自衆被廢了都督後,很是不滿。依老夫看來,他沒準會有反意。”
忽必烈眼光一閃,點頭道:“劉先生說的不錯。這個李某,野心很大。他做都督,都於是山東王。現在廢了諸候,用流官,再加上他的新官職不過是個萬戶,說起來是和我們蒙兀萬戶相同,其實還是低了幾級,他心裡不舒服,那是必然的。”
那劉先生,就是忽必烈的首席漢人謀士,劉秉忠。他年約五十,皮膚卻是白嫩如玉,風神飄逸,婉若神仙中人。只可惜,此人一心爲異族效力,忽必烈能掩有整個漢人天下,此人和不少漢人謀士,居功甚偉。
就個人能力而言,他是一個頂尖的謀士。就整個漢人民族來說,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漢奸。
“大汗,依老夫看來,這隊賊兵,也必定是蓄謀已久,早有準備,不早不晚,正湊着咱們和北邊打的熱火時,他們就出兵了。”
坐在他下首的張文謙也點頭道:“劉老說的不錯。依我看來,阿藍不答遇害之事,說不準和他們有關係。”
劉秉忠微笑道:“不錯。這個計,取的是蚌鶴相爭,漁翁得利的計策。嘿嘿,敵人這計行的又毒又狠,拿捏的也恰到好處。算準了我們必定不會隱忍,阿里不哥那邊,也差着這麼一個藉口。雙方不但不會細察,反而會如他所願,交起手來。毒,真毒啊。”
他向着忽必烈,鄭重道:“河南路的官員,沒有人是他的對手。李擅那樣的人,只是跳樑小醜罷了。倒這夥賊兵,不可小視,絕不可小視!”
忽必烈爲難道:“可是阿里不哥現在離的很近,隨時可能再與我交手。若是派蒙兀大兵去進剿,山路難行,也不能收到大效。”
他們正在計議,忽必烈的長子脫歡忍耐不住,跳起來說道:“父汗,漢人有什麼值得憂慮的。交給兒子一萬兵馬,我們其實蒙兀人和他們一萬對一萬,也算瞧的起他們,到要看看,誰是真正的英雄好漢。躲起來放冷箭的,是女人!”
劉秉忠等人聽到這樣的言論,早就習慣。更何況,他們在內心早就將自己視爲蒙兀一方,更不會爲脫歡的話覺得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