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歡在晚間時,精神已經稍有好轉,肩頭和手上的痛楚感覺,也減輕了許多。他披衣而起,眼看營地的情形,卻也不禁讚歎,伯顏跟隨忽必烈征戰多年,素有智將之稱,也是名不虛傳。
他原本要令人帶上被抓來的那個漢人少女,卻又看看自身的傷勢,知道對方必定會冷嘲熱諷,便長嘆口氣,在自己帳外叫道:“來人!”
“殿下,有何吩咐?”
“那個漢女如何,這幾天她過的怎樣?”
他的管事管家滿臉迷糊,自己的主子搶來的漢女,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卻不知道他問的是哪一個。
脫歡揚手一鞭打去,罵道:“還能是哪個,就是我命你們好生看待的那個。”
那管家醒悟,也不敢叫痛,急忙答道:“殿下,她這幾天過的很好。每天飲食如常,神色安然。只是有幾次,她想打聽弟弟的下落。小人們不得殿下吩咐,並不敢透露。”
脫歡微微一笑,答道:“很好。等明天之後,我倒要看看她們兄弟二人的神色如何。”
他到底按捺不住,偷偷溜到了關押那少女的營帳之外,藉着微光,偷看了半響。只見她在帳內的燈光下,靜坐如常,好似並不擔心未來的命運。
因爲害怕她自盡,帳內沒有任何的鐵器,連一根絲帶也是沒有。地上鋪着厚厚的羊皮墊子,可以席內安睡。
脫歡看她的神情臉色,知道她休息的極好。心中高興,不覺回頭,輕聲向那個管家道:“你做的很,等回了開平,賜你個莊子。”
這一瞬間,他的臉色變的極爲歡喜。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定,在燈光下時而溫柔,時而甜蜜,那管家高興自己得了賞賜的同時,也很是納悶,不知道自己這個閱盡美色的主子,不知道爲何變成如此模樣。
“走吧,回去休息。我雖然受了傷,不能登城而戰,不過爲將士們擊鼓助威,還是可以的。”
脫歡喃喃自語,彷彿在爲自己的離去找到了一個藉口,又好象在向帳內的美人解釋,自己爲什麼不得不離去。
雖然他言稱離去,卻仍然在帳外呆立了半響,直到腳也站的麻了,這才狠狠一頓,拔腳離去。
在路上,他暗暗想道:“回去還是稟明父汗,查清她的底細,正式迎娶,這才配的上她。”
待回到帳中,他輾轉難眠,一直到漏上五鼓,這才沉沉睡去。不過睡了一個多更次,他便被營內轟隆隆的鼓聲驚醒。十幾萬大軍開始整裝束甲,擊鼓召集,無數的雲梯、衝車,盾牌,刀劍,被搬運出營,就放置在穎州城對面的大營外的空地上,以方便隨時取用。
脫歡猛然起身,覺得身上的創痛好象又減輕了一些。他精神大振,急忙梳洗更衣,拿上兵器,騎上戰馬,等自己的屬下準備齊全,便立刻整隊往營外而去。
一股股鐵與血的洪流,不住的往着營外的空地上集合。隨着一聲聲軍號聲響,各級軍官的嘶吼中,脫歡的這一小隊人馬,也溶入其中,再也分辯不清。
“大帥,敵人看來是要總攻了。”
隨着對面營地內動靜聲響,穎州城內,自然也完全得知對方的動作。胡烈身爲巡城大將,已經數夜未眠,此時眼見對方的動靜越來越大,他心知對方總攻在即,不敢怠慢。急忙吩咐留守城頭的下屬小心戒備,自已卻打馬狂奔,直奔張守仁的帥府,向張守仁稟報敵情。
張守仁卻不象自己屬下那般,顯的疲憊。他並不如普通的大將那般,遇着戰事,變事無鉅細,都要過問。將城防等細物分別讓屬下各將負責後,他每天仍然是按時休息,並不因爲戰事而打亂節奏。
胡烈來時,他正是剛剛起牀,打了一套拳,額頭上微微冒汗,用青鹽和一個方形的木塊擦完嘴後,正在用毛巾仔細擦着牙牀上的痕跡。
自從知道要涮牙和後世對牙齒的保養方法和手段後,張大將軍不免對自己原本的方式很是不滿,只是在這個時候,Lang費精力去製造牙膏或是牙涮,未免有些不合時宜。
也只能暫且將就啦。
張守仁在心裡嘆一口氣,向胡烈笑道:“其實你不來,我也知道他們就得攻城了。昨天哨樓上來報,有大隊的漢軍潰軍和小隊的蒙兀人,自大別山的方向敗逃回來。伯顏不是蠢人,知道如何再拖下去,對他極爲不利。趁着這時候能攻到城下,士氣並不是很低落時,迅即攻城,這是他的選擇。如果我是處在他的地位上,也只能如此。”
“是,大帥算無遺策,末將佩服。”
張守仁低頭一笑,向胡烈道:“不要這麼說話,我也不是神仙。”
他伸了一個懶腰,向胡烈道:“校尉,咱們這便上城去吧。”
他如此輕鬆,胡烈卻是有些吃不住勁,這樣的大戰,他自幼從軍,守備襄城之戰,遠比穎州打的要慘烈的多。只是這穎州城四面洞開,現下敵人又能攻到城下,四面強攻,這穎州城內,連同徵發的民伕和守軍,不過三四萬人站在城頭,力量相差太過懸殊,如何防守的住,卻叫這個老將,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
“大帥,當着人面,不要叫我校尉了。”
張守仁站住腳步,微笑道:“怎麼,有人說什麼了?”
“這到不是。只是現下你是大帥,我是你屬下的指揮使,還這麼叫,有些不大妥當。”
張守仁啞然失笑,沉思片刻,便答道:“也是。是我想的左了。只是尊重你,還叫你舊日的官號,其實你現在是指揮使,叫你校尉,反而是把你叫的小了。”
胡烈亦是笑道:“是這個理。我手下的兵聽你這麼叫我,都是在笑。”
趁着張守仁高興,卻又問道:“大帥,守城有什麼良策麼?不要學諸葛孔明,弄什麼綿囊,現下就和我們說了吧。”
張守仁搖頭笑道:“現下和你們說,你們也是不明白。比如當初我只留千多人守着老營,你們不都是不相信麼。現下如何?”
他揚起頭來,目視着東方噴薄而出的朝陽,長笑道:“今日戰後,中原易幟,到時候,我在和你們好好解釋吧。”
若是換上一人,斷然無法叫屬下將軍心服口服,只是張守仁太過出色,屬於將領在智謀和思維上,遠遠落後,各人吃的虧多了,也自然再也無人敢質疑他的決斷。
此時他與胡烈已經走近城頭,胡光、伍定國、唐偉、李勇等相隨多年的諸將已經來倒,聽得張守仁如此一說,各人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立刻變的安然。
“大帥!”
衆人齊齊抱拳,向張守仁問好。
“你們都湊在這裡做什麼?小伍,還不回你的南門!”
伍定國伸伸舌頭,露出與他平時決然不同的俏皮神色,向張守仁答應一聲,便帶着自己親兵去了。
其實李勇與唐偉各負責一門,也便各自離去。
各人原以爲張守仁還要在這時候面授機宜,卻不料他只是一如舊例,依然在這西門的城樓內坐定,觀察着城外的動靜。
“傳軍需官。”
他的軍中,廢除了轉運使,只是設各級的軍需官,在帥府之內,設總軍需官。
“大帥,請問有什麼吩咐?”
“還有多少牀弩箭?普通的弓箭有多少?大石、滾木、三角釘,沸油,這些都齊備了麼?”
這個總軍需官,還是張守仁想方設法,自內地軍州內調來的人才。遇着的戰事也是不少,象統兵大帥,在決戰的清晨方纔問起這些,他倒是頭一回見。
他心中暗暗腹誹,卻是老老實實答道:“回大帥,牀弩箭還有四五千支,足夠使用。石塊滾木之類,也有民伕不斷運用上城。只是普通的箭支,建造需時,這幾天來耗費太大,我軍又絕不出城做戰,無法回收,現下還有不到五萬支,很是吃緊了。”
張守仁皺眉道:“傳我的將令,各兵將箭支彙總,交給各小隊中射術最好的士兵使用。”
又向那軍需官笑道:“你的差事辦的極好,我很信任。以後有什麼事,只需放手去辦,並不需要事事來請示我。”
“是,多謝大帥信任。”
看着他滿臉猶疑的出門,張守仁搖頭苦笑。這些中下層的軍人,被人管束慣了,一旦放手,卻是不知道如何是好。象這個軍需官,是一個極佳的事務型人才,不過就自己對他的使用情形來看,保守有餘而進取不足,也只得慢慢在暗中尋找更合適的人選了。
“大帥,敵人開始動了!”
他在城頭,不過坐了小半個時辰,對面三裡外的蒙兀大陣,已經開始向前移動。苦戰數日,城牆外的民居早就被毀壞無存,就是樹木草皮,業已蕩然無存。
此時蒙軍大隊向前,西門處,伯顏佈置了六萬大軍,南門四萬,北門並東門,共是五萬。一十五萬軍人,遠遠看起,揚起了漫天的塵土,黑壓壓的隊列一眼看不到邊,無數柄刀槍劍戟在初升的陽光下,散發着耀眼的寒光。
“嘿,還真的看出來,西門這裡地勢寬廣,最易展開。雖然我佈置了主力在這裡,不過還是要從這裡攻打啊。”
張守仁感慨一句,掃視四周,身邊是四千人的飛龍主力並跳蕩軍中的豪傑。若論絕對人數,這點軍力自然是遠遠不夠守城。當初他決定死守時,諸將亦是有些微辭,張守仁只一句:當年張巡以萬餘人守睢陽,打了幾年,使得安史叛軍不得如意。大唐也得以苟延殘喘,怎麼今人不如古人麼?漢人一代不如一代,成孬種了麼!
如此一激,再有無數先賢守備孤城的先例,再加上他無敵將軍的威名,這纔將軍心穩住。只是在此時,外圍被敵人付出慘重代價夷平之後,十幾萬大軍黑壓壓的直衝上來,這樣的威勢與壓力,也使得剛打過幾次輕鬆戰爭的飛龍軍人,面露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