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暖居宴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日頭西斜過半,衆人才紛紛告辭,趙豐年同瑞雪站在門前送客。
遠路的上了馬車,本村的就互相攙扶着,歪歪扭扭回了自家,馬老六和徐寬也醉得厲害,瑞雪吩咐錢黑炭趕車送了他們回村,又把剩下的肉包子,給他們每人帶了十幾個。
翠娘和雲二嬸兩人也帶着小媳婦兒們吃過了飯,麻利的拾掇碗筷等物,兩人都是熟知瑞雪脾氣的,不必她吩咐,就把剩菜分了,待小媳婦兒們回家時,讓她們可着喜好,隨便挑上一份,打點的她們笑嘻嘻的回去了。
外人都走光了,親近的幾家人都聚在堂屋裡小坐,瑞雪瞧着雲二嬸用手捶腰,就道,“又讓二嬸挨累了,雷子媳婦在家,誰幫忙照看呢?”
雲二嬸擺手笑道,“不用惦記她,我託了隔壁張家六娘照料,中午送了飯菜回去,張六娘同桂花一起吃的,還喊着要是日日這般好吃食供着,她就照料到出月子也行。”
衆人都笑起來,中午的酒席,燒雞,二斤多重的大鯉魚,紅燒肉,樣樣俱全,堪稱雲家村有史以來最豐盛的暖居宴了,誰不誇讚一句,趙家大方慷慨。
張嫂子和翠蘭挎着籃子從院外進來,見得衆人都在,就笑道,“我們回來了,今日在碼頭,都沒湊上家裡的熱鬧。”
瑞雪迎上前,接了她們手裡的籃子,安頓他們坐下,笑道,“過幾日,先生要在沛水岸上辦個詩會,到時候定然比今日熱鬧,保管嫂子看個夠!”
張嫂子哈哈笑得爽朗,“好啊,到時候我也看看咱們靈風城的才子是啥模樣?”
“還不是兩隻眼睛一張嘴,總不能因爲有才學,就長得與人不同吧。”瑞雪給她們倒了茶,問起鋪子裡的酒席,“中午的豬頭肉,大夥兒吃着還好?”
“當然,嫂子我可是盡得妹子的真傳,大夥兒香的差點把舌頭吃了,南屋有幾個客人還給了賞錢。”說着,就從壞裡拿出個荷包,微微一晃,裡面譁愣愣亂響,“碎銀子和銅錢有一兩多呢,妹子快收起來吧。”
瑞雪想說,客人給他們的賞錢不必歸到公帳上,但是當着翠娘和錢黑炭等人的面兒,又不想他們心生嫉妒,於是也沒推辭,直接收了。
衆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兒,就要散去,瑞雪道,“家去歇歇就再回來,廚下還剩了許多雞魚,晚上再整治兩席,咱們自家人再熱鬧熱鬧。”
翠娘等人剛要拒絕,張嫂子卻開口應了下來,笑道,“好,一會兒我就過來幫着妹子打下手。”
雲二嬸也附和道,“我家去看看雷子媳婦就來。”
翠娘心下疑惑,但是看着張嫂子同她使眼色也就笑着點頭說好。
衆人出了趙家,幾個女子就都聚在了一處,低聲嘀咕了片刻,各個臉上都帶着笑散開了,男子們心裡好奇,偷偷問及媳婦兒們,卻被告知,“大男人家家的,打聽什麼,反正我們商量的都是好事。”男人們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多問了。
日落西山,夜色降臨的時候,趙家二進院子的堂屋裡擺了兩張大桌子,男子們佔了一席,女子們帶着孩子佔了一席,菜色沒有中午宴席多,但卻都是瑞雪親手烹製的,翠娘贊着好吃,攛掇着女子們也都喝些酒水,瑞雪就把程老掌櫃送來的蓮花釀開了一罈給男人們,女子們喝的則是紫玉葡萄酒。
衆人頻頻舉杯,這個祝生意紅火,那個祝鋪子財源廣進,趙家夫妻飯菜沒吃幾口,先灌了半肚子酒水,酒席未等撤下,就雙雙頭暈,靠在椅子上看着大夥忙碌拾掇。
雲二嬸笑呵呵端了兩碗醒酒湯進來,裝作呵斥衆人,“雖說是大喜日子,可也不能這般鬧騰,看把先生和娘子都灌醉了。”
說着,就端了醒酒湯到兩人跟前,笑道,“快把醒酒湯喝了,小心明早起來頭疼。”
瑞雪暈暈乎乎的,倒不覺如何想吐,但到底不好受,也沒多想,就咕咚咚把醒酒湯喝了。趙豐年喝了足足六七碗桂花酒,醉得更是看人都影影綽綽,喝了幾口醒酒湯,砸吧一下嘴,奇怪道,“這味道有些怪啊。”
雲二嬸連忙說道,“可能是我煮的時候長了,這人上年紀了,就是不中用。”趙豐年一聽這話,也就幾口喝乾了,還道,“謝謝二嬸。”
雲二嬸衝着張嫂子等人一遞眼色,就一起扶了他們夫妻進屋坐在炕上,笑道,“早些睡下吧,明早起來,酒就醒了。”
說完,就招呼着衆人回家,吳煜心裡惦記,還要進去看看姐姐,卻被大壯攔住了,拉了他道,“煜哥,你回來住了,我和二壯都覺無趣,不如今晚再回俺家住一晚吧。”
張嫂子也幫腔說道,“可不是,二壯那小子,昨日還哭呢,鬧着要來找你。”
吳煜想了想,家裡關了門,也沒什麼大事,他又住在隔壁不算遠,就點頭應了,同大壯一起去了張家。
張嫂子同雲二嬸走在最後,一路關着院門,低聲笑道,“先生的舌頭可真厲害,差點就露了餡兒。”
雲二嬸點頭,“先生就是嚐出味道有異,也猜不出是什麼,那藥粉方子,還是我孃家祖上傳下來的,對女子最好,合房不遭罪,過後還保管生兒子。要不是雷子洞房時剩了一些,這麼着緊的時候,一時還怕配不出呢。”
張嫂子連聲道,“這可真是太好了,妹子要是有個一男半女傍身,將來就算先生…嗯,也不必怕官府發賣了。”
“可不是,孩子就是女子的命啊。”兩人說着話,就散了各自回家。
而完全不知情的瑞雪和趙豐年,勉強鋪了被褥,脫去外衣躺進去,想着自家當初飯都吃不飽,如今蓋起了兩進大院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都覺心裡歡喜,兩人頭抵着頭說着話,漸漸就覺身上發熱,迷迷糊糊之時,還以爲是酒勁兒上來的關係,等後來覺出有異,可惜,理智已經徹底罷工,只想着脫去身上的衣衫,找尋涼爽之處。
趙豐年身體裡有寒毒在,本來抵消一部分熱力,勉強還保有一絲清醒,但是心愛的女子玉體橫陳,媚眼如絲的趴在他懷裡,每次扭動身子,都引得他身下越加難耐,很快就失去了與柳下惠比肩的心思,夫妻倆在成婚半年之後,終於合了房…
屋後的一株大樹上,安有兩隻鳥雀的窩兒,夜深正交頸而眠,偶爾聽得屋裡低喃細語,抻頭張望兩眼,唧唧說笑兩聲,又相擁睡去。
這樣美好的春日之夜,讓人陶醉…
同樣的夜晚,靈風城以北千里之外幽州城裡,也有一人在輾轉難眠,索性披衣而起,桌案上的燭火映上他的面容,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劍眉星目,高挺鼻樑,青須厚脣,在燭光下越顯俊朗不凡。
他伸手摸出桌案盒子裡的一封書信,打開看了又看,眉頭皺得更深,起身走出門外,兩個身着銀色兵甲的小卒正靠在門柱上打盹,聽得門響,立刻站直身子,問道,“少將軍,有何吩咐?”
男子低聲答道,“無事,我去將軍那裡走走,你們歇着去吧,不必守在這裡了。”
那兵卒還要說話,卻被男子揮手打斷,“去吧,若是北蠻騎兵打到這裡,鎮北軍赫赫威名也就沒了。”
兩個兵卒應了一聲,看着男子走遠,其中一個小聲問道,“少將軍看着臉色不好啊?”
另有一個兵卒偷偷四下看了看,示意他貼到跟前,附耳說道,“我跟你說,你可不要外傳啊,咱們少將軍家裡出事了,與他定親的那位小姐失蹤了,生死不知,若不是這裡戰事吃緊,少將軍恐怕早回去尋人了。”
“還有這事?那少將軍一定極喜這位小姐,否則也不會這般掛心。”
“可不是,我兄長是大將軍的親兵,他說,那小姐是安南侯的遺腹女,從小與少將軍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極是般配,原本這次出征回去就要成親的,哪曾想出了這事。”
小兵卒撓撓腦袋,有些不解,“安南侯府小姐?聽着地位極高,自有下人伺候照料,怎麼還會失蹤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大將軍和少將軍都是忠心爲國的好將軍,這般心急,也沒有放下戰事,趕回去找尋。”
“可不是,就是可憐少將軍了。”兩人一邊感慨着,一邊離了院落回去營房,留下返回取書信的男子,獨自站在樹下苦笑,擡眼去望那天邊高掛的明月,沉默半晌,緊握雙拳,低聲說道,“月兒,等我,很快我就能回去找你了。”
說罷,轉身大踏步趕去隔壁主院,見得裡面果然燈火通明,就問那門前的親兵,“大將軍可曾安歇?”
親兵未等回話,裡面就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烈兒嗎,進來吧。”
武烈開門進屋,書案後的鎮北將軍武國安,同樣披着一件布衣,正在細看眼前的地圖,擡眼見得兒子臉色不好,心下嘆氣,就道,“爲何還沒睡啊?”
武烈上前兩步,掃了一眼父親半吊在身前的左臂,低聲說道,“孩兒請命,明日出徵,誓要摧毀所有北蠻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