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瑞雪在趙豐年懷裡醒來,直覺眼皮很是沉重,伸手摸摸,仿似有浮腫,再看睡夢中的趙豐年眉頭緊皺,眼下有些青黑之色,一手伸過她的頸間,一手攬着他的腰,完全的保護姿勢。
她呆愣半晌,想起自己昨日那些擔憂,那些莫名其妙的吵鬧,好似心裡繃緊的那根兒弦突然就鬆了下來,翻涌上來的滿滿都是愧疚,不過就是懷個孩子,又不是世界末日,怎麼就那般悲觀起來,這可不是她秦瑞雪的性子,她是被扔到沙漠裡,也要拿仙人掌做菜的人,怎麼爲了不可預知的明天而使得眼前日子就難過,真是愚蠢至極,看樣子,還是這些日子太閒了!
她輕輕支起身子,在趙豐年額頭親了一下,然後穿衣出了屋子,彩雲彩月,正候在堂屋裡,見得是夫人出來,都微微一愣,立刻上前扶了她去東側洗漱間裡洗臉,瑞雪問起昨日的宴席,聽得很是順利也就放了心,使了彩月去竈間看看還有何食材,彩雲就拿着牛角梳子替她綰髮,待頭髮綰好,彩月也回來,脆生生道,“夫人,竈間還有半籃子野菜,一條五花肉,饅頭也剩了六七個。”
瑞雪想了想,就道,“也夠咱們一家早晨吃了,走吧,隨我下廚。“
彩月笑嘻嘻的第一個就跑了出去,她性子倔強,有些做菜的天賦,這幾日跟着翠娘和張嫂子,已經學了幾樣,總聽得她們說,自家夫人做得菜比之城裡大廚還好,就一直好奇,今日能給夫人打個下手,順便學學手藝,自然歡喜。
彩雲燒火熬粥,彩月摘了野菜,又去前院作坊取了塊還冒着熱氣的豆腐,回來就稟報道,“夫人,大廚房早晨的菜色是骨頭豆腐湯和饅頭。”
瑞雪喜她機靈,讚了一句,喜得小丫頭手下更加勤快,五花肉切薄片,同白菜一起炒成酸甜味道,野菜下手焯軟,過涼水,加入豆腐塊,拌上香油、鹽、嫩綠的小蔥,好看又好吃。
昨晚剩下的饅頭也不上鍋回蒸,切成厚片,沾上加了細鹽的雞蛋汁兒,在油鍋裡煎,直到金黃鬆軟。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心裡愧疚的關係,瑞雪平日嗅到油煙味就想吐,今日反倒半點兒沒有反應,甚至嘴角一直帶着笑意,給心愛的人做吃食,就是一件讓人歡喜的事。
趙豐年醒來,不見了瑞雪,驚得臉都白了,也顧不得穿外衣,光腳就往門外跑,結果一開屋門,正見瑞雪往飯桌上擺碗碟,一時愣在那裡,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瑞雪瞧着他這般模樣,心裡好笑,歉意也更深,若不是她昨日折騰的狠了,他這般清冷淡漠的人,也不會嚇得衣衫不整就衝出來。
“掌櫃的,先洗漱,然後吃飯吧,我做了你愛吃的野菜拌豆腐。”
趙豐年愣愣的點頭,退後關門之時,才覺出腳下冰涼,立刻窘的臉色紅透,慌忙回去找衣衫和鞋子,踩雲彩月難得見到男主子這般摸樣,互相碰了碰對方,極力忍着笑。
瑞雪嗔怪,“還不去準備洗漱之物。”
彩雲彩月剛要應聲,吳煜就像一陣風似的從二門外跑了回來,玄色的練功服上,沾了半截露水,腦門上也滿是汗珠子,見得瑞雪站在桌邊兒,驚喜的眼睛睜得老大,喊道,“姐,你下廚了,做啥好吃的了?”
瑞雪敲了兩下他的頭,“不過跑個步,怎麼就狼狽的和乞丐一般,還不去洗漱換衣服。”
吳煜討好的嘿嘿笑了,一溜煙兒的衝去洗漱間洗漱,然後回房換衣服。
一家三口坐在飯桌上吃得飯時,已經是一刻鐘後的事兒了,好在天氣已經暖和了,也不怕飯菜太涼。
吳煜有心討姐姐高興,邊吃邊誇讚味道好,被瑞雪又敲了個爆栗子,纔算安靜下來,趙豐年低頭吃飯,不時掃兩眼瑞雪臉色,見得她確實恢復了往日模樣,心裡就像去了塊大石一般,自然飯食吃得也多了。
一家人吃過早飯,趙豐年去了前院,沒有盤賬也沒有理會各家上門取貨的車馬,反倒喚了大壯和黑子兩個小子,一起出了門,半晌才滿臉笑意的回來。
待得下午作坊裡閒下來,就囑咐張大河等人去幫忙,村外小山下的三年生桂樹被挖了十幾棵回來,種在了東園的一角,南邊的大半畝菜田也開了出來,一隴隴新土泛着黑黝黝的光,極是肥沃。
瑞雪一日不見他的人影,晚飯時,就問道,“作坊裡很忙嗎?”
趙豐年含笑不答,到底勸着她多喝了半碗羊奶,才牽了她的手到東園,指了那些剛栽下的桂樹道,“作坊這些時日忙,我顧不上照料這些桂樹,以後你就帶着彩雲彩月,多給它們澆水,等以後咱們孩子生下來,長大了,就能坐在桂樹蔭涼下玩耍了。或者你願意的話,找幾個木匠來,打些木桌木椅,隨你安排。”
瑞雪歡喜的猛點頭,想着以後桂花盛開時節,她坐在樹下喝茶,教導孩子讀書,風吹落桂花,一朵朵掉下來,那景象一定美不勝收。
趙豐年見她歡喜,心裡更有了底,又指了那菜田笑道,“咱們幾口人還有作坊裡都要吃菜,不能總從高家、張家那裡拿,我新開了大半畝新田,你想着看看要種些什麼。”
“啊,你若是不提起,我都忘記要種菜這事了。若是再過些日子,可就錯過氣候了。明日誰進城,買些菜籽回來,黃瓜、茄子、辣椒,韭菜…”
瑞雪一邊盤算着,一邊拉着趙豐年回去列單子,趙豐年笑着扶了她,不時附和兩句。
第二日,吳煜和大壯黑子三個就被抓了勞工,刨坑兒的,點籽的,培土的,澆水的,連同彩雲彩月一起,足足忙了一上午,才把菜種完,甚至靠牆一側還種了兩隴包穀,等着結了棒子就煮着吃。
至此,瑞雪每日早起吃飯,然後就去照料照料菜園和桂樹,下午打理一些人情過往之類的家事,晚上去看可心,偶爾還坐馬車去碼頭鋪子看看,忙碌起來之後,反倒飯食吃得多了,人也胖了,再也沒有鬧過彆扭。
趙豐年私下裡可是極得意他的應對有方,如此到得五月初,兩人又進城找了大夫診脈,老大夫醫術也不是摻假的,居然提及瑞雪有些體寒,開了兩副溫補之藥。
瑞雪兩人自然猜得這體寒之症,實際就是因爲孩子帶了趙豐年身上那寒毒所致,原本心裡抱着的三分僥倖,徹底破滅了。
夫妻兩人都擔心對方把心裡不好受,一個鬧着要買蜜餞,買點心,想起馬上就端午節了,更是要買糉葉和江米、大棗,各種餡料,另一個就笑眯眯陪着,滿城的瘋找,最後,棗紅馬累得差點沒折了蹄子,拉了一車的東西回家,才被解放出來。
翠娘幾個見得這麼多東西,驚得眼睛老大,瑞雪笑呵呵一揮手,“要過端午了,咱們這幾日包糉子,大夥兒都分一些回去。”
衆人聽了自然歡喜,石榴和英子都跑上來,幫忙搬送,沉一些的江米之類,機靈的雲小劉幾個就扛了。
幾家孩子聽得要包糉子,都跑回來看熱鬧,瑞雪塞了他們一罐蜜餞,就一窩蜂似的跑去東園桂樹下分吃了。
中午吃了飯,瑞雪小睡了一會兒,就起來指揮踩雲彩月泡江米,兩個小丫頭以前在家連包穀餅子都吃不飽,哪裡吃過糉子,喜得小臉兒通紅,幹起活兒來,都是一路小跑。
第二日,雲二嬸和翠娘幾個都來幫忙,瑞雪只坐在板凳上示範包了三四個,她們學得差不多,就都不讓她再沾手,只得抱了可心,同桂花坐在一處吃點心說話兒。
雲二嬸想起昨晚聽得的消息,悄悄掃了瑞雪一眼,思慮半晌還是決定要說說,畢竟這事也瞞不住,於是就笑道,“我聽人說,昨日可心爹爹去相媳婦兒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女子?”
翠娘接到她的眼色,就接話道,“我也聽說了,好像是東山坳劉家七娘。”
瑞雪手下一頓,開口問道,“那劉七娘品行可好?”
雲二嬸和翠娘對視一眼,才說道,“嗯,咱們與她不住在一村,倒也不是太清楚。不過,這劉七娘上邊有六個兄長,又是老來女,想必在家是個受寵的。,”
瑞雪眉頭皺得更深,低頭看看熟睡的可心,問道,“她既然是個受寵的,怎麼會同意想看錢管事?”
按理說,男子要找填房,除非家裡富貴的,能娶到黃花閨女,否則大多是找個獨身的寡婦,錢黑炭長相不好,家裡又不是多富有,亡妻還留下一個小女兒,劉家怎麼就同意把嬌慣的小女兒嫁過來?
“我聽說,劉家老兩口和幾個兄長都想給七娘找個好婆家,結果挑來挑去,總沒有合心的,也就耽擱下來了,七娘今年都芳齡二十了,再不出嫁也不行了。”石榴的孃家就是東山坳,聽得衆人說話,就忍不住插了一句。
翠娘笑道,“若是這親事成了,可心爹爹以後可有人幫襯了,六個大舅子,誰人還敢欺負?”
雲二嬸年紀長,見識也多,撇嘴駁道,“若是開明講理的還好,若是隻知護短的,錢管事豈不是掉火坑裡了,娶個媳婦兒就要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