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忙過白日,晚上何家幾個姑姑姨姨坐在一處閒話,話裡話外探問,得知英子在那個做豆腐的作坊做工,工錢高,活計不累,又很得主家的器重,都極是羨慕,打聽着雲家村裡可有好後生,也爲自家閨女兒提前打算一下。
英子不好直接應承,就笑道,“待我回去再訪訪,有了好人家,就讓人捎信兒回來,好事當然要先緊着自家妹子。”
一個平日比較貪財的表姨,就道,“若是有也在作坊裡做工的後生,就是家裡窮些也不怕。”
“表姨可是說晚了,作坊裡的幾個後生都定親了,”英子笑着給長輩們續茶,又道,“如今村裡的人家都養雞養豬賣給趙家的鋪子,田裡還有苞谷,比之往年都是富厚許多,明年趙家的水田也要佃出來,怕是日子還要更好,妹子們嫁進去都有好日子過。就是我們村裡那些閨女,也都被媒人踩破門檻了,外村的後生爭着想娶呢。”
坐在右上首的一個老太太,穿了件翡翠色的衣衫,頭山插着銀簪,顯見家境要比衆人好許多,聽得衆人都巴結英子,要把女兒嫁進雲家村那小破山村。而她這三裡鎮過來的,反倒沒得到往日的那般熱情相待,就有些不是心思,聽了她這般說話兒,就嗤笑出聲,道,“雲家村的閨女吃香?那也是以前的事了,以後可說不定啊。”
英子聽她話裡之意有些不好,想起前些日子的事,心下就是一咯噔,開口問道,“四奶奶這話怎麼說?難道雲家村的閨女兒以後要老在家裡嫁不出去?”
那四奶奶撇撇嘴,左右看看都是自家人,就一臉神秘的低聲道,“這可不是我老婆子學舌,實在是最近聽聞那村裡的閨女品行不好,娶家去怕是要戴綠頭巾啊。”
綠頭巾?這話頭兒可是夠重了,衆人都是驚疑又好奇,英子也是皺了眉,英子娘見不得大女兒如此就幫腔道,“四嬸子,這閒話兒都是以訛傳訛,當不得真的,雲家村裡未出嫁的閨女可不少,若是聽了咱們這般說,怕是要找上門來理論的。”
四奶奶見她的話被質疑,立刻起了火氣,高聲道,“我若是扯謊都要天打雷劈的,我們鎮上人人皆知,那雲家村裡前幾日,有個閨女主動爬上男人的牀,結果還睡錯了,被整個村子的人捉姦在牀,別提多丟臉了。你們說,還有誰家敢娶那村裡的閨女兒,若是嫁過來也不檢點,一家豈不是要亂套了。”
衆人紛紛低聲議論,英子臉色徹底變了,村裡長輩們都下了禁口令,家家爲了自家臉面着想,也都是未曾向外透露,怎麼如今連三裡鎮的四奶奶都知道了呢?
女子們說了片刻,到底不好當着英子面兒太過分,就忍了心裡熊熊八卦之火,轉而說些家常閒話兒,然後才散去。
英子心裡記了這事兒,輾轉反側了一夜,第二日送了妹子出嫁,就搭了四奶奶的馬車,到了官道岔路口,一路小跑兒回了雲家村。
她想了又想,還是先去了作坊,把這事兒說給瑞雪聽,瑞雪當日那般對應,也不是抱着想壞全村閨女兒姻緣的目的,聽了這事兒,自然知道輕重,連忙說道,“這是關係到整個村子的大事兒,還是儘快告訴里正和長輩們拿主意吧。”
英子應了,回了婆家,說了此事,她公公扔下手裡正修理的農具,立刻就去了里正家,很快整個村子都知道了此事,有女兒的人家簡直急得紅了眼睛。
要知道女子的名聲最重要,若是真在遠近村鎮傳開了,以後這一村的閨女都要老在家裡不成?若是有那定親人家上門退親,就更丟臉了。
衆人都瘋跑去了里正家裡,等着長輩們拿主意,族老們坐在椅子上,吧嗒着旱菸,沉默良久,其中一個黑臉老漢才道,“這事兒,村裡人不可能說出去,怎麼想,都跑不了那東山坳的劉家。”
“就是,他們必定因爲巧兒出嫁一事,懷恨在心,才這般抹黑咱們村的名聲。”另一個族老出言附和。
對面一個平日同雲三爺有些不合的老頭兒卻冷笑道,“這可不是抹黑,大夥兒心裡都清楚,這事兒是真是假,當日若是不留情面都攆出去,咱們村裡怎麼會有這樣的禍事。”
村裡人心裡也都埋怨雲三爺一家帶累大夥兒,埋怨巧兒不知廉恥,只不過沒有人願意得罪他們一家罷了,如今有人先開了頭,自然有跟隨的,特別是家裡女兒定親的,高聲道,“一個驢糞蛋壞了一鍋湯,自家閨女不好好教導,反倒連累的別人家的好閨女,若是真因此壞了姻緣,誰能擔得起這責任?”
“就是,就是,她是把自己嫁出去了,別人卻被連累了。”
雲三爺老臉通紅,想要辯解兩句,卻被裡正瞪了一眼,立時又忍氣低了頭。
里正磕磕菸袋鍋子,沉聲說道,“事情已經出了,就先想着解決吧,至於這事該怪誰,以後再說。幾個老兄弟都跟我去東山坳找那劉家老狐狸問問,怎麼也要他們出面闢謠才行。”
衆人都點頭,幾個族老起身隨了里正出門,院子裡的年輕後生不放心長輩獨去,站出十幾個來,也一同翻山去了。
再說劉里正,那日替七娘爭了些好處,回到自家村子,衆人一同說話,劉老太太得意中說漏了嘴,“還是我家老頭子有辦法,先讓雲家得意幾日,等過些日子,消息傳開了,她們雲家村的閨女臭了名聲,那雲巧兒就算生了兒子,也是擡不起頭來,還不是要被俺家七娘踩一輩子…”
劉里正聽她話音兒不對勁,立刻問道,“什麼叫消息傳開了,難道他四叔派人出去說嘴了?”
劉老太太這纔想起,自家老頭兒不讓她亂說的,尷尬的縮縮脖子,但是說出的話卻是收不回了,耐不住里正逼問,就說了個明白。
劉里正立刻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怒道,“四弟真是糊塗,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不同我商量。我們能從雲家那裡替七娘爭來好處,就是因爲有這事兒做把柄,他可倒好,居然主動說出去了,這要被雲家村知道了,必定要打上門來。”
劉老太太哪裡知道事情這麼嚴重,嚇得小聲道,“俺家老頭兒也是心疼閨女,一時氣不過…”
里正也清楚自家四弟的脾氣,重重嘆氣,琢磨半晌,又要人去請了劉老頭兒,劈頭蓋臉一頓罵,最後纔對着屋裡衆人道,“這事兒大夥都要咬死了,不管雲家村人如何問,都要裝着不知道,絕對不是我們傳出去的,否則兩村就要結仇了。”
衆人也都清楚其中利害,齊齊點頭應下。
劉里正在家轉悠了半下午,到底還是不好露面,索性喊了老婆子,收拾了幾件衣裳,吩咐自家兒子幾句,就一路奔去六十里外的閨女家了,暫時避避風頭,也散散心。
自然,雲家村衆人趕到里正家裡時,只剩下里正的兒子兒媳一家,問及里正去向,都說去了幾百裡外的遠房親戚家,回程之日不知。
這是明擺着的躲了,雲里正氣得哆嗦,又帶人去了劉家,劉家老爺子帶着兒子們下田了,只有老婆子和兒媳婦在家,見得衆人進來,她們也沒起身見禮招呼,聽得雲里正問起老頭兒去向,劉老太太就撇嘴道,“我們家七娘受了委屈,老頭子心裡難受,不知道去哪裡消散了。”
雲里正忍着怒氣,又問,“外面現在傳着我們村兒閨女品性不好的流言,是不是你們故意放出去的?”
劉老太太一邊剝着簸箕裡的包穀棒子,一邊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雲里正,這話說的可是好沒道理,我們都老實在家,哪裡有空出去說閒話,再說了,你們村的閨女爬牀都不怕,還怕人家說兩句啊。”
雲里正身後一個族老被氣得臉色鐵青,卻是忍耐不住了,上前兩步,一腳踹翻了她手裡的簸箕,罵道,“跑不了你們這些爛嘴巴的長舌婦,都給我砸,先出了這口氣再說。”
雲家村的後生們本就壓着火氣,一聽長輩吩咐,哪裡還有遲疑,隨手摸了個棒子、扁擔等物,就開始掄開了,什麼大缸,小翁,盛包穀的麻袋,鹹菜的罈子,各個都沒落下,不過眨眼的功夫,院子裡就是一片狼藉了。
衆人都極是解氣,站在一處冷笑,雲里正瞧着幾個傻眼的婦人也是覺得心中暢快許多,扭頭帶人就走,一個後生還覺砸得不過癮,藉着扔鋤頭的功夫,把院角一個小罐子也砸了個粉碎。
劉老太太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拍着腿的大罵,“這些天殺的玩意,居然砸了俺家院子,真是沒有王法了…”
劉家大兒媳還算有些膽量,眼見着雲家村衆人走遠了,就要幾個弟妹照顧好婆婆和孩子,然後飛跑去田裡喚人。
待劉老頭和幾個兒子回來一看,也是傻眼,劉老三挽了袖子,到處找傢伙兒就要帶着弟弟們再殺到雲家村去,卻被劉老頭兒攔住了,“到底還是咱們一家理虧,若是追究起來,找到當日傳了消息的幾人,更是說不清。不如咱們先忍了,傳到外村人耳裡,人家都要說一聲雲家惱羞成怒,太過跋扈,咱們家就是可憐人。”
劉老四是個聰明的,第一個贊同道,“爹說的有道理。”
其餘幾個兒子都是莽漢,老爹拿了這樣的主意,也就罷了,但還是免不了爲自家糟損的東西心疼,心裡暗暗想着,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報仇,這也就種下了兩個村子互相仇視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