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行禮道謝,拉着一臉不憤的妞妞進了院子,院子不大,牆角下堆了些農具和雜物,拾掇的很是乾淨,待進了屋子,卻是比外面昏暗許多,怕是屋檐太長,遮了天光,瑞雪怕撞了桌椅等物,走的慢了些,妞妞耐不得餓,已是衝上前去,一把在老婦人手裡搶了兩個餅子,一手抓着大嚼,一手還不忘遞給瑞雪一個,瑞雪眼見老婦人要發怒,連忙推開妞妞的手,上前說道,“嬸子不要發怒,我這妹妹雖是魯莽不知禮,但是本性不壞,以前也多虧嬸子照料過幾次,以後我定然厚謝嬸子。”
那老婦人嘴巴已經張開,喝罵未等出口,就被她如此客套的堵了回來,忍不住皺眉說道,“瞧着你也是個流落在外的,衣食無着,拿什麼厚禮謝我?”這話出口,她仿似又覺得難爲一個懷了身子的女子,有些於心不忍,又揮手說道,“罷了,罷了,她吃了就吃了吧,我也不罵了。”
瑞雪眼見着妞妞又去陶碗裡抓了幾個,又是無奈又是臉紅,就道,“嬸子,不知你聽說過雲家村嗎?咱們這村子離得那裡有多遠?”
“雲家村?”老婦人想了想,說道,“你說的是那個收牛豆的雲家村?那可遠着呢,足有七八十里,怎麼,你要去那裡投親?”
瑞雪搖頭,“嬸子,我就是那雲家村的人,因爲一些事情,同家裡人走失了,我大着肚子趕路很是不便,嬸子能不能請村裡的鄰人後生幫我去送個信兒,我家還算富庶,必有厚報。”
她說着,伸手從懷裡摸出一根雕了梅花的銀簪,花紋精緻,簪身修長泛着亮光,這是她被掠出來之前戴在頭上的,昨日早晨進密林之前,才藏到了懷裡,本來是防備着遇到的獵人或者生人看到起了歹心,此時做個信物也不錯。
“這是我的髮簪,嬸子要人拿給我家夫主,言明我在這裡等候,送信之人和嬸子都會有厚報。”
老婦人先前見她那般狼狽摸樣,聽得她說家境富庶還半信半疑,但見了這根銀簪可就立刻把先前的懷疑都扔到九霄雲外去了,一迭聲的問道,“若是去送信,你家夫主可會謝…謝我十兩銀子?”
瑞雪猜測她定然是急需十兩銀子做何事,所以才衝口就問了出來,於是點頭道,“十兩銀子,我家裡還拿得起,嬸子放心。”
老婦人立時大喜過望,把裝了餅子的陶碗和一碟鹹菜都推到她身前,“你先吃着墊墊肚子,我這就去找人。”
說完,她撒腿就跑了出去,她們一家在村裡是外姓,沒有什麼親朋,不過,這送信之事若是辦好了,也是場小富貴啊,送誰都是送,當然要送能替自家謀求更多好處的。
於是,老婆子幾乎是腳不沾地的就衝進了里正家裡。
里正娘子同她年紀相當,正拾掇碗筷從屋裡出來,見得她又上門來,臉色就是有些發黑,半是無奈半是厭煩道,“李嬸子,我們家真是沒有餘錢,幫不上什麼忙,你就不要再來歪纏了。”
老婦人卻沒像往常一般哭鬧,反倒笑得滿臉開花,“老嫂子,我可不是來借銀錢的,我是送銀錢的,而且是很多銀錢!”
里正娘子以爲她是想銀錢想瘋了,更是不耐煩,開口還要攆她出去,里正卻是揹着手走了出來,老婦人立刻上前見禮,然後把事情一說,里正眯着眼睛思慮片刻,就道,“這事兒興許真是一件好事兒,左右家裡活計也不忙,就喊小三子跑一趟吧,若是那婦人家裡並不如她說的那般富貴,起碼那簪子也能賣個幾兩銀子,不虧。”
里正娘子和婦人都覺這話有理,於是,里正娘子就去隔壁院子喚了小兒,跟着老婦人一起回了小院兒。
瑞雪這半會兒已經吃了兩個餅子,肚子裡有了底兒,就停了手,妞妞卻是像老婦人說的那般,直把剩下的餅子和鹹菜都吃光了才罷休,末了還撫着肚子說,“我沒吃飽。”
瑞雪拉了她的手,剛要教導兩句,以後不可進人家就搶吃食,這樣行事,太過無禮。可是話還沒出口,那老婦人和里正娘子、小三子就進來了
里正娘子把瑞雪渾身上下仔仔細細打量個遍,恨不得連骨頭有幾塊都數個清楚,瑞雪很是不喜她這般評估物件兒的模樣,但還是把脊背挺得筆直,臉上淡淡笑着,看得那三人越發相信她是富貴人家出來的。
里正娘子接過那梅花簪,眼裡閃過一抹貪色,瑞雪立時心下就是一突,連忙說道,“勞煩這位小哥兒去雲家村送信,事後謝銀二十兩,到時候足夠給母親或是妻子去城裡銀樓打幾隻好簪子了。”
果然,里正娘子聽了這話,立刻把銀簪送到了兒子手裡,囑咐道,“去村北把劉家的那匹小馬駒子借了,騎着怎麼也比走路快。”
小三子應了,又問了問送信到誰家,就出門去了。
里正娘子和老婦人不知是怕瑞雪私下跑掉,還是存了巴結的心思,一直陪着瑞雪閒話兒,連她去個茅廁都要跟着,看得妞妞直癟嘴,把手裡的木棍握得緊緊,好似就等着姐姐一不耐煩,她就上去賞兩個婆子幾棍子。
再說那小三子借了馬駒子,雖說騎術不精,但是對付着,也終是在午前趕到了雲家村,村頭幾個老頭兒和小孩兒在閒話,不時嘆上兩聲。
其中雲小六的老爹也在,想着趙家沒了趙娘子,以後不知道會不會再娶進新人,到時候作坊裡有了變動,那自家兒子的差事還能保得住嗎,就算保住了,新人怕是也沒有趙娘子那般大方厚道,家裡馬山就要娶進的兒媳,要翻新的瓦房,都是要兒子的工錢來還,他就更愁苦了,不時擡頭望望天空,默唸着,老天爺可要保佑趙娘子平安無事啊。
其餘老頭兒雖是沒有兒女在作坊上工,但是因爲年紀都不小,趙家出名的敬老,每到年節,雖然與他們幾家沒有什麼深厚交情,也會送些吃食過來,他們心裡很是承情,自然也不願意看到趙家有何慘事,同樣都是滿心的惦念。
衆人正同樣愁苦,見得小三子騎着馬駒子,磕磕絆絆的從遠處跑來,就問道,“那後生,你這是從哪裡來啊?”
小三子跳下馬背,兩腿兒打着哆嗦,緩了好半晌,才道,“老伯,我要找咱們村裡的趙家,要往哪裡走啊?”
“趙家?”老頭兒們聽得這兩字,都是直起了腰,高聲問道,“你找趙家何事
小三子不知道他們爲何這般,有些怯懦的往馬駒後縮了縮,說道,“嗯,有個大肚子婦人早晨到了我們村子,說她是趙家的主母,託我來送信兒,要人去接…”
他這話還沒說完,幾個老頭兒已是瞬時孫悟空附身,騰得就跳起了三尺高,哪有還有半點兒老態,抓了他就往村裡跑,一邊跑一邊高喊,“趙娘子,有消息了,趙娘子沒死啊!”
村裡各家正是做午飯的時候,年輕後生們還在山裡幫忙尋人,剩下一些年紀稍大的,蹲在院子裡做些小活計,聽得這喊聲,立時扔了手裡的物件兒撒腿就往外跑,很快,幾個老頭兒和小三子身後就匯聚了幾十號人,浩浩蕩蕩往趙家跑去。
趙家作坊裡,這兩日也沒人有心思做豆腐了,早早給城裡的酒樓掌櫃們送了信兒,然後能幫忙的就都上山了,風調雨順看守着大門,不時出去望望,英子幾個則在後院照料着不吃不喝的兩個小丫頭和老嬤嬤,張嫂子和翠娘眼睛腫得只剩了兩條縫兒,強撐着帶了王嫂子和幾個小媳婦兒,替趙家看守着賬房和庫房,打理衆人的飯食,一閒下來,就要抱在一處抹眼淚。
風調雨順遠遠聽着院門外有人喊話,就跑出去迎了,聽得雲小六的爹,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了幾句,也顧不得什麼失禮了,直接把小三子抓了過來,高聲問道,“可有什麼信物?快拿出來!”
小三子從進了村子就一直在被拉着東奔西跑,雖然心裡隱約知道他帶來的是好消息,這些人不會傷他,但被如此揪着衣襟,還是驚懼得厲害,伸手就把簪子掏出來,哆嗦着遞了上去。
風調一把抓起,就往後院瘋跑,老嬤嬤正半躺在椅子上,牢牢守了二門口,連晚上下雨都不願進房去,一心等着她的小姐回來,深深的自責,加上不吃不喝,只不過一日兩夜的功夫,眼窩就陷了下去,但是那眼睛卻像在燃燒最後的生命力一般,亮得嚇人。
風調進了後院,就撲到她跟前,舉着簪子說道,“看看這是咱家夫人的嗎?外面有人來報信,說夫人還活着,要咱們去接。”
老嬤嬤立時就直了身子,接過簪子看了兩眼,就放聲哭開了,“是我親手給小姐戴上的,我家小姐還活着!”
這一句話仿似扔到火堆裡的油罐子,瞬間炸開了趙家後院,所有人都涌上前去搶那銀簪,仿似那就是瑞雪一般,張嫂子跟着奔上前兩步,馬上又冷靜下來,高喊,“快讓前院套車,拾掇吃食和衣衫,妹子怕是挨餓受凍呢,咱們馬上去接!”
衆人聽得吩咐,進屋裝衣衫的,去竈間取吃食的,甚至抱了被褥、妝盒的,蜂擁擠向前院,前院裡風調早裝好了銀子,喊了雨順看家,就扯了那小三子坐上了車轅,拉了一衆女子就出府直奔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