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尹頭上的青筋狠狠蹦了幾下,回身喝退了下人,就把兒子闖下的大禍說了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鎮北將軍府,那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兒,咱們巴結都找不到門路,這逆子可倒好,狠狠得罪了人家不說,居然還送了把柄上門。若是那些胡話,真被傳到朝中,別說咱們金家,就是你們陳家也免不了跟着砍頭。”
金夫人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伸手想要去掐兒子,但瞧得他臉色也是嚇得青白,到底沒捨得,轉而去了庫房,親手選了八匹錦緞和兩盒小兒首飾、兩盒銀飾,連同四盒上好點心,叫丫鬟抱了隨着金府尹送去書房。
田老爺子也沒再多客套,又是商量了幾句,就告辭回了自家。
田夫人正好坐在院子裡喝茶,極有興致的賞着晚霞,畢竟冬日漸進,這晚霞也是越來越少見了。
幾個丫鬟湊趣,說起一些市井之事給田夫人解悶兒,倒也熱鬧,正這時,瞧得田老爺子滿載而歸,都是詫異,田夫人迎了他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捧了熱茶,笑道,“以往去金府,可沒有這般豐厚的禮物捎回來,今日這是怎麼了,金夫人難得大方啊。”
幾個丫鬟都是笑起來,田老爺子揮手攆了她們把禮物抱下去,吩咐仔細放好,這才低聲同田夫人把金府之事說個明白,田夫人也是驚奇,說道,“這趙家夫妻難道有何不爲人知的家事背景不成,怎麼連鎮北少將軍都要上門做客?老爺平日常與趙先生喝酒閒談,就沒瞧出什麼異樣來?”
田老爺子搖頭,想起趙家夫妻的行事,笑道,“我先前只覺這夫妻倆比之平常人,要知禮大方,若說異樣,倒是趙先生瞧着像是富貴人家出身,但是趙娘子親手做吃食,開鋪子,極能吃苦,哪裡是大家閨秀能忍得了的。”
“老爺難道是猜測,少將軍是趙先生的友人或者親戚?”
“不錯,不管是何等關係,以後只要將軍府不倒,趙家在靈風城就不會受半點兒委屈。你沒瞧見今日金府尹嚇得那個樣子,真是有失體面。”
田夫人卻是嘆氣,“也不怪金府尹着急,那鎮北將軍府剛剛立下大功,整個武國百姓稱道的大英雄,他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惹誰不好,偏偏惹到人家,如今朝中又暗流涌動的,誰敢這個時候跳出來,肯定挨刀。”
田老爺子想起自家小女兒的婚事,皺眉想了想,就道,“茜兒的嫁妝你加緊準備,下月荷兒的婚事一完,我就去信武都商量婚期,朝中不太平,這親事最好早早定下,若是有事,也有個人給咱們通消息。”
田夫人心裡捨不得兩個女兒沒隔多久就要出嫁,但是也知老爺說得有理,於是應了下來。
夫妻倆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兒,田老爺子換了出門衣衫,帶了一個小廝一個長隨就坐車出了城。
雲家村裡,因爲有十幾家得了馬匹,都是歡喜的不成樣子,紛紛找木料,請了木匠進村子打製馬車,農家人沒那麼多講究,也不必多加上面的車棚,只要車板就好,拉貨或者坐人都方便。
趙家的那十幾匹,作坊裡也是每人分了一匹,連同城裡的高家和翠蘭家、雲家都算上,還剩下八匹,馬廄一時裝不下,張大河就帶人在東園的角落暫時圈了一塊地方,等着新馬廄擴建好了,再挪回去。
奔雷有靈性,很是驕傲,除了吳煜,從不讓外人騎上背,所以,大壯和黑子一直眼饞極了,如今突然多了這麼多馬匹,歡喜的都沒睡好覺,一早晨就頂着黑眼圈兒跑過來吃飯,笑嘻嘻同師孃央求,瑞雪不願掃他們的興頭,就說若是他們求得木三親自教授,就同意他們學騎馬。
兩個小子飛跑出去,正好木三閒着無事,就拉了武烈一起教他們。武烈原本還想找瑞雪說話,但老嬤嬤勸說他再有幾日,瑞雪就出月子了,與其現在隔了窗子說話,不如到時坐下當面說個清楚。
武烈無奈也就應下了,隨了幾個孩子在大門前面玩耍,倒也漸漸舒展了愁眉。
瑞雪昨日應了閆先生的請辭,就同翠娘商量着辦置謝師宴,學堂裡是十幾個學童,加上他們家裡的老爹和族老里正,還有自己家的人手,總共也要五桌兒,酒水家裡有,就是正值秋末,蔬菜越來越少,多添葷菜就多了幾兩開銷。
另外,程儀也要準備,兩套長衫,兩盒點心,外加五十兩銀子,算是極豐厚了。
張大河派人進城去採買肉菜,翠娘和張嫂子就帶着彩雲彩月和小翠兒在廚房忙碌,留下老嬤嬤和劍舞幫忙照顧兩個孩子,倒也輕鬆。
趙家人人都在忙碌,歡喜又熱鬧。
柔蘭主僕憋在屋子裡無趣,就在院子裡走了幾圈兒,結果差點兒被彩雲撒了滿身麪粉,彩月殺雞不成,那半死的肥雞居然忙院子攆得她們主僕驚叫,柔蘭想罵幾句,又怕武烈進來聽得,只得憋了氣回去房裡不出來了。
彩雲彩月和小翠兒嘴上道歉賠罪不停,但那眼睛裡慢慢都是得意,翠娘一人賞了她們一個爆慄,攆了她們去忙碌,自己反倒也笑了起來,那對兒眼睛長在頭頂,時時用鼻孔看人的主僕,着實是不得自家人喜愛啊。
田老爺子趕到的時候,武烈和木三正一人牽了一匹馬,教導大壯和黑子如何控制馬匹轉向,不遠處站了十幾個頑童,各個羨慕的眼睛發紅,手指咬在嘴裡,淌了口水都不知道。
田老爺聽得他們叫喊的熱鬧,就掀了窗簾去看,忍不住感慨,這趙家不論何時來,都是人氣極旺。
安伯倚在牆根兒上正笑着看熱鬧,見得有客上門,就迎過去,問道,“這位先生,從哪裡來,有何貴事?”
不等田老爺答應,大壯已經是眼尖看見了這邊,喊道,“呀,是田老爺來了,先生不在家。”
田老爺子哈哈笑道,“這兩個小子還是這般機靈,你們先生去了哪裡?倒讓我撲了個空兒。”他這般說着,眼睛卻是不着痕跡把木三和武烈都打量了一遍,最後目光就定在了面色冷肅、身形魁梧的武烈身上,心下篤定,那少將軍一定就是眼前之人,雖然旁邊的高瘦男子,眉宇間也有煞氣,可是卻不及這人萬一,只有在戰場那種殺戮之地,才能孕養出這樣的氣勢。
安伯回頭喚了小六子進裡面去報信兒,然後一邊引着田老爺子進門,一邊說道,“我家先生去外地談一筆生意,再有幾日就該回了,倒是累得田老爺撲了個空兒。”
田老爺子今日來可是打探消息,有求於人,自然不會端架子,又瞧得這老者雖是奴僕打扮,卻好似極受趙家人尊敬,就笑道,“我前幾日聽聞府上得了一對兒龍鳳胎,這可是大喜之事,今日特意上門來賀喜,不想趙先生卻是不在。”
安伯眼神閃了閃,心下暗笑,誰家賀喜都是趕在滿月或百日才上門,哪有孩子還在月子裡就來送禮的,再加上剛纔他那般打量木三和武烈,他越發篤定這老爺子是爲了昨日之事而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張大河與田老爺子也算熟識,上了茶水,也站在一旁陪着說了幾句話。
瑞雪接了稟報,也是詫異,不知這田老爺子怎麼這時候上門來道賀,但是人家好意,她總不能怠慢,就琢磨着讓誰去陪客。
吳煜這幾日非常粘姐姐,幾乎是除了睡覺和去學堂,空閒之時,都纏在姐姐跟前,逗逗小外甥外女,陪着姐姐說話兒,比往日乖巧很多,常讓瑞雪感嘆,這孩子怕是擔心她想念趙豐年,才時常陪伴在她身邊,心裡倍覺溫暖。
此時聽了田老爺子上門,瑞雪沒想到緣由,可是吳煜卻是幾乎立刻想到了,他怕是爲昨日之事而來,於是說道,“姐,田老爺子是不是來說情的?”
“說情?”瑞雪皺眉,“你是說,金家找了田老爺子來化解昨日之事?”
吳煜點頭,“若是那般,姐姐可千萬不要輕易原諒金家,他們有膽子欺負到咱家頭上來,就要有膽子承受後果,那蠢貨公子的話,足夠他們一家抄家下獄了。”
瑞雪瞧得弟弟眉宇間狠戾很重,就伸手替他揉開,嗔怪道,“那金公子確實可惡,但是也沒達到禍及他一家的地步,咱們家裡左右也無人受傷,不好太過苛責。
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今日若是咱們仗着少將軍在,死活不肯原諒,百般羞辱金家,它日若是少將軍失勢,亦或是金家得道,咱們家怕是第一個倒黴。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老話兒可是有理。”
吳煜冷着臉,還是不贊同,“那若是這次輕輕饒過他們,他們再以爲咱們家好欺負,怎麼辦?”
“不會,一會兒你去前院招待田老爺子,若是他真爲了求情而來,你就稍微點一點我和掌櫃的家世,酒席上,再請少將軍一同坐下,田老爺子自然會明白如何行事。”
吳煜拗不過姐姐,只得出門去了書房,田老爺子同安伯閒話兒這半晌,居然越說越親近,兩人都是學醫的,一個是三代御醫,正宗的杏林世家,一個是行於山野,劍走偏鋒,互相印證藥理藥用,都覺學到很多,如何會不歡喜,於是坐得也近了,稱呼也成了老哥老弟,大有相見恨晚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