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別的小廝答話,一個老門房就挨個給了他們一記爆栗子,叱責道,“大少爺剛回來,正是要整頓府裡規矩的時候,你們還頂着風頭的嚼舌頭,是不是嫌棄這份工錢拿多了?還不快去幹活兒!”
小廝們一鬨聲的四散開來,各自忙碌去了,老門房搖搖頭,瞧得府門口,低低說道,“這事不好辦啊…”
趙家的小廝門房們不嚼舌頭,可不代表就能瞞過這城裡數萬百姓的眼睛,這般瞧熱鬧的時刻,人人都眼睛裡長了鉤子一般的盯着趙家,那吳家小姐疾奔進去,哭着出來的模樣,簡直就是給趙家大少平安返回這道大菜,加了最生猛的調料,那滋味簡直更勝原來百倍。
這次,人人都是低頭湊在一處,嘀嘀咕咕,末了還要捂着嘴笑得曖昧又神秘,越發引人好奇。
再說瑞雪一行,一路順着官路往南,有木三和德勝這兩個百事通在,沒有多走半里冤枉路,打尖兒住店都是順順當當,而南下的氣溫明顯要比靈風城暖和許多,微風裡稍稍帶着些暖意,倒有些像二月裡的春風,醺然醉人。
妞妞的性子活泛,耐不住日日坐在馬車上,這一日就鬧着要騎馬,劍舞攬了她在身前,不時指着路邊說說笑笑,倒也熱鬧。
瑞雪也覺車裡氣悶,就把兩個孩子放進搖籃裡,然後挑了窗簾往外看,笑道,“木三弟,若是有茶館或者食肆就稍事休息一下吧。”
木三笑嘻嘻應了,“前邊就是百孺城的外鎮了,還算繁華,咱們找個好食肆吃頓午飯,晚上就能進城了。”
後面馬車上的得勝聽了這話也道,“我還真知道,這鎮子上的一家酒樓,有兩樣特色菜,不如咱們就去那裡坐坐吧。”
“好,就跟着德勝走吧。”瑞雪拍板決定了,放下簾子,回身見得老嬤嬤再做針線,就伸手攔了下來,說道,“嬤嬤,行路本就勞累,你還做針線,眼睛該疼了,還是歇歇吧。”
老嬤嬤依言整理了手裡的衣衫繡線,揉揉眼睛,說道,“南邊天氣熱,小姐的薄料衣衫沒拿幾件,趁着有空閒,就縫兩件新的。”
“嬤嬤,家中原本就不缺買衣衫的銀子,碰到好的繡莊進去添置兩件就是了,何苦挨累?”她伸手摸了摸小衣裡的暗兜,低聲笑道,“再者說,得勝來時還帶了一萬兩,足夠咱們一家用上十年了。”
老嬤嬤想到候府裡的那些產業,有些心疼的嘆氣出聲,“我的好小姐啊,這些銀兩隻是得財得勝他們兄弟,截留下來這一季的贏利,比之整個候府的產業可是差了許多,也不知道將軍會怎麼懲治那惡婦,能不能把咱們候府的那些銀錢產業都還回來?”
瑞雪卻是不貪心,湊到搖籃前,輕輕摸摸兒子熟睡的小臉兒,笑道,“只要那惡婦受了應有的懲罰,以後不再威脅到我們一家人就好,錢財都是身外物,哪有家人平安重要。再者說,孩子的爹爹會經商,我也有手藝傍身,大富大貴也許賺不來,但是小富即安還是容易啊。”
老嬤嬤瞧得她們母子臉貼着臉,那般親近溫暖,心下也是釋然,點頭道,“是我這老婆子貪心了。”
兩人正說着話兒,就聽得妞妞在外面喊道,“哎呀,前面就是鎮子大門了。”
劍舞笑道,“那不是大門,是官家立的牌坊。”
“牌坊是什麼東西?”
“不是東西,是獎賞…”劍舞被妞妞問得是頭昏腦漲,一時解釋不清,笑得一旁的琴心東倒西歪。
德勝好心替劍舞解圍,一邊甩着鞭子,一邊說道,“這百孺鎮說起來在武國可是赫赫有名,別看這鎮子也就不到一千戶人家,卻是匯聚賢才之地,只著書立傳,寫進國史的先賢就有六位,就是當今翰林閣裡的學士也有三人祖籍是這裡。先皇仁德帝盛讚此處爲詩書之鄉,下旨賞了這座聖賢牌坊。這一處的百姓每有男童出生,都要到牌坊底下拜先賢,然後取一撮土裝到荷包裡,掛在孩童牀頭,求先賢們保佑孩子聰慧過人,將來也能科考入仕。”
衆人聽得都是點頭,瞧得那高高聳立的牌坊,眼裡也帶了三分敬意,瑞雪心下好奇也掀了簾子看了兩眼,倒覺得那牌坊與後世那些南方村鎮入口的牌樓差不多,只不過青石上篆刻的紋路和文字更復雜些,古香古色的意蘊也更濃厚。
一行人進了鎮子,順着最寬敞的青石路慢慢前行,街上擺攤賣小玩意兒的小販兒,挑着菜蔬的農人,搖着扇子帶着書童進出店鋪的書生,甚至還有帶了幃帽出來走動的女子,形形色色、各有不同,湊在一處,卻是熱鬧又和諧。
德勝趕了小馬車走在前面引路,一直到了鎮子最前面的一處高樓前才停了下來,門裡一直望着外面的兩個小二,見得客人上門,馬上跑出來迎接。
劍舞和琴心早已跳下馬,開車門,先接了兩個孩子抱在懷裡,瑞雪這才戴了幃帽,扶着老嬤嬤下車,德勝摸了一把銅錢遞給兩個小夥計,要他們好好安頓馬車和馬匹,然後就引了衆人進門。
身形矮胖的中年掌櫃笑得一團和氣,迎上前來一瞧德勝,立時大喜過望,行禮道,“哎呀,這不是陳二哥嗎,可是有些時日沒到老弟這裡來了,這是又要到南邊採買貨物?”
德勝掃了一眼大堂裡擁擠的食客,回禮笑道,“劉掌櫃別來無恙,我這次是伺候主子南下探親,路過此處打個尖兒歇息一會兒,劉掌櫃趕緊給找個清靜地方。”
“哎,哎,陳二哥放心吧,樓上還有個大包廂,風景又好又清靜。請隨我來。”
劉掌櫃見得瑞雪戴着幃帽,身後又是抱着孩子的丫鬟婆子,也沒有多話,就直接請了她們上樓。
木三衝着瑞雪點點頭,就在大堂裡找了個角落與人拼了桌子坐下,劉掌櫃以爲他是跟車的隨從,也沒在意,指了個小二去招呼,就帶着衆人踩着樓梯,吱呀作響,上了二樓,直到盡頭纔開了那門楣上掛了“清風”兩字的包廂,請了衆人進去。
包廂裡很是寬敞,最中間擺了一張楠木的大圓桌和八把高背椅,都漆成了深褐色,雕着雲紋,光滑油亮,而四周牆壁上,則掛着書畫,或是山水,或是花鳥,筆法隨性而又自在,哪怕是瑞雪這樣不懂書畫的人,瞧上幾眼,都覺得仿似身臨其境般,心胸間都開闊了起來,她忍不住讚了一聲“好畫”!
這劉掌櫃經營的酒樓是劉家祖上傳下來,靠着兩道秘製菜餚,一直穩坐這百孺鎮酒樓的頭把交椅,兩年前,一家對頭買通了他這後廚的幫工,在菜品裡下了瀉藥,正巧德勝一行人碰巧中了招兒,若是一般人定要鬧到官府,砸了酒樓牌子不可,但是德勝當初正巧進了一批寶石,價值不菲,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就沒有追究,治好了腹瀉,就告辭離開了,連劉掌櫃的賠禮都沒收。
至此劉掌櫃就把這份恩情記在心裡了,只要德勝到此,必定要熱情招待一番,兩人交情也越見深厚,他也就知道了德勝的身份,所以,對於他口中所稱的主子,自然就猜得是安南候府的那位遺孤女。
此時他聽得瑞雪口中稱讚,就趕緊上前恭敬行了一禮,笑道,“回貴人的話,這些書畫都是出自本鎮的三絕公子之手,小店重金買回妝點門面,能得貴人的讚賞,真是榮幸之至。”
瑞雪見得身周都是自家人,就摘下了幃帽,簡單理了理鬢髮笑道,“掌櫃的客套了,我們不過是行路之人,還要勞煩掌櫃多照料。”
“不敢,不敢,有事貴人儘管吩咐。”劉掌櫃印象裡的貴人們都是倨傲,哪裡想到瑞雪出言客套有禮,倒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德勝上前拉了劉掌櫃說道,“夫人,劉老哥這裡的菜色我熟悉,不如就讓小的去打點吧。”
瑞雪點頭,“記得多借一個藥爐,煎一碗風寒藥給嬤嬤。”
德勝眼裡閃過一抹感激之色,恭聲應了,這才同劉掌櫃走出去。
妞妞推開了窗,趴着看向下面的街市,不時扭頭偷看姐姐,瑞雪哪裡不知道她的心思,就接了琴心懷裡的怡然,然後笑道,“琴心陪着二小姐下去轉轉吧,記得莫要惹事,早些上來吃飯。”
“是,夫人。”琴心比之劍舞性子活潑,到趙家這些日子,主子又都和氣,行事就更隨意了。此時聽得主子吩咐,正中嚇壞,拉了同樣歡喜的妞妞就下樓去了。
劍舞皺眉瞪了她一眼,想要囑咐兩句,卻被瑞雪攔住了,“好不容易出來走走,就別拘着她們了。”說完,又看向彩雲彩月和小翠兒,“你們若是不累,也跟去玩會兒吧。”
彩月和小翠兒立時眼睛放光,卻被彩雲狠狠瞪了一眼,低聲說道,“還要去熬藥呢。”
兩人吐吐舌頭,趕忙去翻了藥包出來,行了禮,一同隨彩雲下樓去了。
老嬤嬤替瑞雪倒了茶,笑道,“彩雲這丫頭不錯,是個細心的。”
瑞雪背對了門口,解了衣襟給怡然餵奶,笑道,“當初聽得我懷了身子,先生特意進城去買了她們姐妹回來,都是身世可憐的孩子,所以更懂事些。”
她們正是說着話,不料門外突然響起敲門之聲,瑞雪趕忙繫好衣襟,老嬤嬤開門一看,是自家兒子,就埋怨道,“主子都餓了,不盡快安排飯食,怎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