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碼頭照舊冷清,力工們都早早回家歇息去了,瑞雪收拾了些吃食等物給栓子,攆了他回家去住一晚,然後收拾了東西,同張嫂子一起關了店面也回了雲家村。
瑞雪忙碌着把兩桶泡得白胖的豆子上磨磨成了漿,新石磨直徑有兩尺,是託張大河去鄰村老石匠那裡定製的,推起來比普通石磨要省力氣,但是再怎麼省力氣,也不如現代的電磨方便,兩桶豆子磨完,瑞雪累的滿頭大汗。
趙豐年在屋裡聽得石磨隆隆響,走進竈間看見,上前想要幫忙推磨,瑞雪卻瞧着他那青白的臉色,攆他回屋去看書,他卻蹲下幫忙燒火,瑞雪也就沒再堅持,喜滋滋的開始過濾,煮沸,點石膏,壓型,都忙完,天色已經擦黑兒了。
張嫂子在自家院子裡嗅着鮮豆腐的熱乎氣,笑嘻嘻跑了過來,瑞雪分了兩塊要她拿回去,安頓孩子和張大河吃了飯,然後再幫她去挨家送豆腐。
趙豐年坐在竈間的桌邊,吃着粳米飯和肉末炒豆腐,擡眼打量忙碌的瑞雪,問道,“你打算挨家送去?”
瑞雪把冒着熱氣的豆腐剷起來,放進幾個小陶盆,用袖子抹了把額前的汗珠兒笑道,“族老、里正還有幾家相處不錯的,我會親自去,剩下的請張嫂子幫忙就行了。咱們先把禮數做好,然後再各個分化,擊破。”
趙豐年眉頭一挑,淡笑問道,“怎麼分化,擊破?”
瑞雪把陶盆又放進籃子裡、蓋好,笑道,“先畫一張大餅,她們爲了爭食必定分化,然後與我交好的,給他們肉吃,與我爲敵的,給他們鍋貼吃。”
“鍋貼是何物?”
“巴掌,清脆的巴掌!”
瑞雪正色回頭看向趙豐年,笑得有些冰冷,“怎麼,掌櫃的,是不是覺得我心腸惡毒?我可不這麼覺得,我辛苦種出的‘果子’,絕對不能容忍別人覬覦。”
趙豐年看着她一雙眸子,在油燈下冉冉生輝,紅暈佈滿臉頰,雙手不自覺的緊緊握着,話音兒裡帶着自嘲,看似堅強,實則仔細分辨,還是聽得出裡面的一絲脆弱忐忑,他心裡突然有種想把她抱進懷裡的衝動,想爲她擋去所有風雨,擋去所有哪怕針尖兒大小的傷害,可是,他也萬般清楚,這不是個喜歡躲在男人身後的女子,這不是一個安於一間小院子,每日家長裡短的女子,這不是個以夫爲天的女子…
這個認知,一時在他的心裡翻涌,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他慢慢低下頭繼續吃飯,半晌回了一句,“隨你高興就好。”
瑞雪悄悄鬆了口氣,微微翹起了嘴角。
在這個時空裡,男子們心目中的好女子,應該是柔弱的,溫婉賢良的,遇事躲在男子身後掉眼淚,任憑男子決定的。
可惜,她做不了這樣的女子,她更喜歡依靠自己,想要動手捍衛自己的辛苦果實。雖然她不認爲自己的做法有錯,但是,她還是隱隱害怕這個男子把她看成是心腸惡毒的女子,好在,他沒有讓她失望…
張嫂子穿了厚棉襖,在門外喊了一聲,瑞雪拎着籃子與她一起,先去了里正和幾位族老家,不知趙豐年當日與他們是如何說的,幾位族老見了瑞雪,很是熱情,喚了他們的兒媳或女兒把瑞雪和張嫂子迎進去,倒茶遞水,接了瑞雪送來的豆腐、豆乾兒,又連聲誇讚,瑞雪滿臉笑意盈盈,好似不知道他們曾起過貪心一般,答對的有禮而恭謹,不過閒話幾句,就告辭走了。
張嫂子心下疑惑,邊走邊問瑞雪,“你們家趙先生給族老們講了什麼大道理,怎麼讓他們改了主意,還沒存下什麼怨懟?”
瑞雪搖頭,心裡轉了又轉,也沒個頭緒,想着趙豐年那般沉默彆扭的性子,就是問了也不見得能告訴她,索性也就扔在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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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家門口,張嫂子孥嘴示意瑞雪看向前院趙老二家,說道,“給不給她家送?人家可是背後說咱這豆腐有毒的,別送去吃出個好歹來,咱們攤官司。”
瑞雪撲哧一笑,“誰家都不送,她家也要送啊。”
張嫂子驚奇,“爲啥啊,你不會是像大壯學的書本里說的,那個,叫什麼以德報怨吧?”
瑞雪拉了她進院門,打趣道,“嫂子現在可是厲害了,連以德報怨都會說了。”
張嫂子擡手抹了抹鬢角,“都是大壯那孩子日日搖頭晃腦背誦,我聽久了就學了兩句,也不知道什麼意思,不過是順口一說。”她嘴上說得謙虛,眼角眉梢可滿滿都是驕傲之色,惹得瑞雪笑得越發開懷。
兩人又裝了四隻籃子,一起繞過街角,去了趙老二家,結果趙家的大門開着一人寬的縫隙,張嫂子喊了兩身也沒人答應,兩人就進了院子,隱隱聽得堂屋裡好似有人說話的聲音,瑞雪想要上前敲門,卻被張嫂子一把拉住了,湊到門邊兒細聽。
只聽屋裡趙二嫂的聲音傳來,“那東西是用牛豆做的,牛吃着都漲肚,人吃了能不出毛病,我看啊,她那鋪子也開不長。”
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附和道,“二嫂說的對,我孃家鄰居家裡窮,就吃那個牛豆填肚子,結果跑茅廁跑了大半日,腿都軟了,後來還是吃了遊醫開的藥纔算治好。”
趙二嫂聽得有人附和她的話,有些得意,又說道,“可不是嗎,要我說啊,這女子啊,就該安守本分,在家做做針線,伺候好自家男人,成日在外拋頭露面,像個什麼樣子,再說了,那碼頭上又都是男人,誰知道她心裡存了什麼心思啊?”
這話就是暗指人家不守婦道,德行有虧了,雖然平日女人們坐在一起常常說些閒話,但是這般忌諱的,甚至惡毒的,還是從沒人敢說,於是,她的話音落下,屋裡靜了好一會兒,纔有個稍顯低啞的婦人接話道,“他二嫂,這話以後還是別說了,趙先生身子不好,他們夫妻又沒有地,只靠那幾十斤包穀面兒的束脩,恐怕也過不得日子,不另外找個進項,以後生了娃兒都養不活。”
有個稍微怯懦的聲音也跟着說道,“婆婆說的是,趙先生給教娃兒們讀了三個月書,才收了一百文束脩,實在不多。”
趙二嫂好似聽不得這話,立刻反駁道,“一百文束脩還少啊,你也沒看他上了幾日課,三個月裡就恨不得病了兩月,要我說啊,誰知他哪日就沒了,娃兒們可就生生給耽擱了,還不如一開始大夥兒就湊錢,請個正經先生好了。”
門外的張嫂子聽得她咒趙先生早死,連忙扭頭去看瑞雪,果然見她臉色鐵青,生怕趙二嫂再說出什麼惡毒的話,氣壞瑞雪,於是連忙高聲喊道,“青山娘在家嗎?”
屋裡衆人聽出張嫂子的聲音,都有些驚慌之色,那個年輕小媳婦打翻了針線筐,趙嫂子更是失手撒了茶水,那中年婦人掃了她們一眼,心裡踏踏實實的穩穩坐着,說道,“他二嫂,開門吧,外面冷,別凍了大壯他娘。”
趙二嫂立刻站起身,一臉忐忑的去開門,笑道,“哎呀,嫂子你怎麼來了…”
可惜,她的話剛說到一半,乍見到張嫂子身後的瑞雪,就嚇得吞了回去,張嫂子拉了瑞雪進門,笑道,“怎麼了,青山娘,快關門,別被風嗆着嗓子,以後萬一染了咳病,人家該誤會你是犯口舌遭報應了。”
趙二嫂臉色一僵,伸手關了門,訕訕笑道,“哪能呢,又不是大冬日的。”
說完招呼兩人坐下,倒了茶送上。
瑞雪微笑同那中年婦人見了禮,認出她旁邊的年輕媳婦是她家大兒媳,於是打趣道,“雲二嬸,我們都知道你家兒媳乖巧孝順,你也不能總帶她出來顯擺,惹得我們心裡自卑啊。”
雲二嬸哈哈笑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拉了瑞雪的手,說道,“我這老婆子就是喜歡你這爽快討喜的性子,平日就想找你嘮嘮,可你日日忙得不見人影,沒成想今日來找趙老二給媳婦兒孃家捎個信,反倒碰到你了。”
瑞雪知道她這是點明自己婆媳不是特意來找趙二嫂說她閒話的,又瞧着那小媳婦兒聽得婆婆說出‘捎信’兩字,就臉色通紅的扭着衣角,於是猜測道,“要捎什麼信啊,不會是雷子媳婦要給嬸子添個胖孫子了吧?”
雲二嬸立刻笑得更歡喜了,“可不是,我這媳婦懷上兩月了,我怕家裡的吃食不合她胃口,想要趙老二幫着給她娘捎個信兒,來家裡住幾日,也陪陪我這媳婦兒。”
瑞雪做出一副遺憾模樣,哀怨道,“哎呀,雷子媳婦兒真是讓人羨慕啊,我怎麼就沒有這麼好的婆婆疼呢。”
雷子媳婦也是個機靈的,接話道,“我是上輩子修得福氣,才能在婆婆跟前伺候。”
“等你再生個大胖小子,就更有福氣了。”
“承趙嫂子吉言。”
她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個雲二嬸哄得歡喜極了。
趙二嫂心裡氣恨瑞雪不把她這個主人放在眼裡,尋了個空子,立刻插話說道,“今晚可是怪冷的,趙娘子和嫂子怎麼來了?”
張嫂子笑道,“瞧你這話說的,怎麼不願意我們來串門兒啊?”
趙二嫂連忙擺手,“哪能呢,不過是想着你們都是大忙人,怎麼能像我們這麼空閒。”
瑞雪淡淡一笑,“家裡人口少冷清,來二嫂這裡湊湊熱鬧,這不,剛走到院門外,就聽得樹上一隻烏鴉呱呱亂叫,你說這麼大的風,她怎麼就不怕嗆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