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神情木然的站在牀邊,任誰說話也已聽不進去,當初媽媽過世的時候,還曾拉着她的手,說過幾句話,如今這個人卻連半點兒徵兆都沒有就倒下了,先前還抱着她說,必不負她,結果半個時辰不到,就要天人永隔了,世間還有誰比他更擔得起“負心漢”這三個字?
“啪,”清脆的巴掌聲在屋子裡響起,瑞雪慢慢收回發麻的右手,指了臉上多了五道血痕的趙豐年罵道,“你以爲我秦瑞雪是好欺負的嗎,騙了我還想就這麼死去,怎麼可能?我一定要救活你,然後一輩子讓你當牛做馬,償還欠我的債!”
張嫂子和吳煜都以爲瑞雪瘋魔了,上前想要拉開她,卻被她推開,“我沒事,你們都等在這裡,我出去想辦法。”
張嫂子要攔阻,卻見吳煜搖頭暗中使眼色,於是就收了手。
等瑞雪邁步出了門,吳煜才低聲說道,“嬸子看着先生,我去跟着姐姐,也許她出去冷風一吹就好些了。”
張嫂子抹着眼淚點頭,吳煜轉身就跑了出去。
瑞雪漫無目的的在街頭遊走着,一時想去找老王想想辦法,一時又想回村去取銀錢,可是直到街尾,終於還是慘笑出聲,全城的大夫都說沒救了,老王一個文書還能有何辦法?就是取了家裡的存銀,也買不到救命仙丹?
她一直覺得,自己開鋪子,做豆腐,打潑婦,鬥懶漢,不說無所不能,起碼也是個果決精幹的女中豪傑,可是今日她才突然發現,她是極無能的,因爲這些都救不下她的男人,她只會同普通女子一樣哭泣…
楚歌歡倚在牆角,看着那個女子抱着一棵柳樹痛哭出聲,一聲聲哽咽傳到耳裡,突然就覺得心裡極不是滋味,這還是那個幾句話就激得自己漫天撒金,言語犀利而又坦然自若的女子嗎?她居然也會爲了男子這般哀傷無助?是否世間女子的矜持清冷,只是因爲面對的不是心儀之人?那個女子如此,眼前的女子還是如此,而他怎麼就不是她們的心儀之人…
這個認知讓他惱火,大步走向樹後,舉起扇子在樹幹上敲了兩下,嗤笑出聲,“怎麼,你這般痛哭,就能救活那病秧子了?”
瑞雪猛然擡頭,戒備的退後了兩步,待看清他的容貌,就皺起了眉頭,惱怒的說道,“救不救,關你何事?”
楚歌歡唰得打開扇子,扇了兩下,卻被冷風吹得猛然一哆嗦,清咳一聲,有些尷尬的收了起來,“在下知道哪裡有好大夫?也許能救得你夫主的性命?”
“你說的是真的?在哪裡?”瑞雪大喜,也不顧剛纔還與人瞪眼,邁步上前就抓了他的袖子。
“就在城西,據說是退隱回鄉的老御醫,醫術了得,只不過不輕易出診。”楚歌歡被她眼裡猛然爆發出的亮光,閃得微微眯了眼,忘了還要拿喬,一口氣就都說了出來。
“你能帶我去嗎?”瑞雪殷切望着楚歌歡,心裡盤算着要趕緊回村把銀子取來,御醫的診費一定相當高。
楚歌歡卻回過神來,輕輕抽回瑞雪手裡的袖子,極悠閒的看向不遠處的燈市,仿似剛纔那些話都是出自別人之口一般。
瑞雪盯着空空的雙手,整顆心慢慢就沉了下去,她不是傻子,這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沒有無緣無故出手相幫的人,他必有所圖謀才這般出言相誘,而自己急於救命,就失去了討價還價的籌碼。
“說吧,你有何條件?要銀子,我只有六十兩,要碼頭鋪子,我明日就把地契送上。”瑞雪同樣看向熱鬧的燈市,聲音平淡而清遠,直聽得不遠處的旺財咧嘴,他可是聽堂弟說過這老闆娘一手建起鋪子的艱辛,如今居然張口就要送出來,好似那只是個荷包之類的小玩物兒一般,當真是果決…
楚歌歡也挑了眉頭,“哦,老闆娘可真捨得,那鋪子如今可值二百兩銀啊?”
“有命在,就會有銀子,別廢話,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
“那就說出你的條件?”
“條件啊?在下暫時還沒想到,這樣吧,老闆娘以後應我三件事就好。”
瑞雪立刻反駁道,“萬一你要我去殺人放火怎麼辦?這三件事,不能違背道義,不能違背禮法,不能違背良心,只能在我力所能及之內。”
楚歌歡沉吟片刻,眼裡滑過一抹狡黠,舉掌前伸,“我只能帶你到那御醫門前,他見不見你,出不出診,與我無關。”
“成交!”瑞雪伸出手掌與他擊在一處,盟約成立。
楚歌歡也不多囉嗦,帶了她繞過街市,穿過三四條衚衕,就拐上一條寬敞的青石大街,走至一座極氣派的府門之前,說道,“就是這裡。”
瑞雪心急趙豐年垂死待救,也沒空細細打量那府門,幾步上了臺階就去拍那門環,不到片刻就有一個灰衣小廝開了小門探出頭來,打着哈欠,上下掃了瑞雪幾眼,頗有些不耐煩的問道,“你找誰啊?”
瑞雪上前行禮,勉強笑道,“這位小哥兒,我家夫主病重,我聽得貴府老爺是位杏林高手,特意前來求懇他老人家出手相救,還望小哥代爲通傳。”
那小廝嗤笑一聲,倚在門框上,撇嘴說道,“我們老爺以前可是御醫,那是給皇上妃子看病的,怎會輕易出診,今日又是上元節…”
瑞雪不等他說完,就塞過去一塊二兩重的碎銀,“還請小哥兒幫忙通傳。”
那小廝悄悄顛顛手裡的銀子,臉上立刻收了刻薄之色,說道,“我只負責往裡面通傳一聲,老爺肯不肯見你,我可就不管了。”
“小哥通傳就好,如果成了,我這裡還有謝禮相贈。”
那小廝吱嘎關了小門,聽得腳步聲是漸漸往裡跑去了,瑞雪長出一口氣,靜靜倚在門邊等待。
旺財看着她纖細的身子,在燈影在越發顯得單薄,眼裡同情之色更濃,忍不住嘟囔道,“公子,咱家府上與田府是世交,您就帶老闆娘進去拜見一下,幫忙說上兩句好話吧。”
楚歌歡舉起扇子,在他頭上敲了兩記,低聲罵道,“我一進去,那二小姐必定又會纏上來,欠了人家人情,更不好甩脫了。更何況,這炭要在雪夜送上才顯得出金貴,現在還不到時候…”
他的話音越來越輕,旺財揉着腦袋也沒有聽全,心裡暗罵,自家公子真是越來越心狠了,爲了躲個女子,居然見死不救。
瑞雪心焦,短短一刻居然好似一年般漫長,待終於等得那小夥計重新開了門,就急忙問道,“小哥兒,怎麼樣,你們老爺可答應出診?”
那小廝卻搖頭,“老爺正與夫人、公子們賞燈作詩,今日又天寒,夫人擔心老爺勞累,不肯老爺出診。”
瑞雪失望之極,卻還是不肯放棄,掏了銀子又要往小廝手裡塞,那小廝卻不敢再接,“我們老爺一定不會出診的,你還是去別的醫館求求吧。”
說完,就要關門進去,瑞雪擡腿就擋在門檻上,生生擠開了門扇,祈求道,“小哥兒,求你幫個忙,我家先生等着救命,這些銀錢都給你,你再幫着通傳一句吧。”
那小廝用力往外推着他,怒道,“老爺不出診,我一個奴才有什麼辦法,你快去別處找大夫吧。我們老爺今晚極有詩性,剛纔我打斷他作詩,差點捱了板子,我可不敢再去了。”
作詩?瑞雪推搡間,突然聽得這兩個字,腦子裡靈光一閃,急忙拉了小廝的袖子,“只要你再幫我把一首詩傳進去,我就給你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頂得上半年的月錢了,那小廝着實有些心動,想着主子們正在作詩,也許能找得到機會,就鬆了關門的手,說道,“銀子要先給。”
瑞雪卻只拿出二兩,“事情辦成,三兩立刻就給你。”
小廝皺眉,但也收下了,瑞雪低聲慢慢背誦了幾句詞,小廝也是讀過幾日書的,重複兩遍也就記住了。
他一路順着迴廊,穿過二門,進了後花園,悄悄掩到一羣伺立的奴僕丫鬟之後,扯了扯一箇中年管家的袖子,那管家回身一見是他,就低聲呵斥道,“剛纔那通傳都惹了老爺生氣,你怎麼還在,快走!”
小廝立刻笑嘻嘻說道,“舅舅,我剛纔聽得一首好詞,讓我背給老爺夫人聽聽,就當恕罪,可好?”
那管事對自己這親外甥極是無奈,如若不是自己姐姐臨終託付,他也不必日日爲他費盡心思。原本以爲把他安排在油水最厚的門房,他能多得些銀錢,沒想到居然也看時機,胡亂通報,惹得主子發怒。若不是看在今日過節不宜見血,他此時屁股必定開花了。
“你這混小子才識得幾個字,能有什麼好詞,趕緊走,再惹得主子生氣,我也保不了你。”
小廝還要再求兩句,那邊席面上,穿戴極貴氣的老夫人卻發了話,“胡管家,可是有事要通稟?”
胡管家心裡哀嘆一聲,甩開外甥的手,上前兩步陪笑道,“夫人容稟,小路子自覺剛纔不懂事惹得主子們失了作詩的雅興,特意去找了一首絕好的詩詞來獻給主子們,以此賠罪。”
“哦,絕好的詩詞,這可要聽聽了。”那老夫人未等發話,她身邊坐着的錦袍老太爺卻出了聲,他雖出身杏林世家,但卻醉心與詩詞,今日恰逢上元節,就佈置了這燈園,賞玩作樂,但是奈何他的幾個兒子文采平平,做出的詩詞勉強尚可,卻沒有半點出彩之處,讓他很是失望,此時一聽說有絕好之詞,怎會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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