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當日與趙家結怨是三叔一人所爲,他根本就沒同意,如今三叔偏要把這仇怨上升到整個雲家與趙家的事,他着實不喜。
但是一個長輩,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他也只得勸慰幾句,可惜雲三爺不知是被雲二嬸罵得狠了,還是犯了倔脾氣死活聽不進去,一門心思就要把雲老二一家攆出雲家村,而且整個雲姓之人還要商量對策,把趙家也拔了根二。
氣得里正也沒了耐心,給媳婦兒使了眼色,很快就有人來請里正,說是有事相商,里正借這機會就躲了。
雲三爺直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里正回來,他再笨也品出味道了,里正是明擺着不想搭理他,或者說他再鬧下去,也許被攆出村的就是他們一家了。
老頭子瞬間好似就老了幾歲,蔫頭耷腦的回了家,以後村裡再有什麼事務請他商量,他都再也沒有說過話,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雲二叔一家沒等到山子回來報信,反倒先等來了里正上門,連忙把還沒動過幾口的飯菜熱了,請他上座,里正也不羅嗦,直言三叔去他那裡告狀,他不好多言長輩過錯,但是雷子去趙家做工是好事,要他以後勤快一些,等趙家再招工之時,早些給自家人透個信兒。
雷子自然滿口應下,雲二嬸先前也擔心過其它本家親戚說閒話,此時就像得了聖旨一般,喜得眉毛都要飛了。交代雷子媳婦兒過會兒拾掇桌子,她就把五叔、七叔幾家都走了一遍。
幾家人一聽里正都贊成,而且工錢還高,心裡沒了顧忌,又多了羨慕,紛紛要二嬸兒多給留意着消息,趙家一旦招工,先給自家子侄說項兩句。
雲二嬸哪有不同意的,幾家人這個送了塊兔皮,那個送了塊花布,讓她空手去的,滿載而歸。
晚上張嫂子回來,在村裡轉了一圈兒,就把這事前後都打探清楚了,說給瑞雪聽了,瑞雪謝了她,打趣道,“嫂子,我也升你做管事吧,以後你家大哥手底下的人手會越來越多,萬一嫌棄你配不上他…”
“我打折他腿,”張嫂子眉毛一立,末了也笑了起來,“你也不常去鋪子,很多外客都以爲我是老闆娘呢。”
“嫂子辛苦了,這兩日家裡的事兒,忙完之後,豆腐生意交給先生,我就回鋪子,咱們也要多琢磨一下新菜色,可不能被先生和張大哥他們落下太遠才行。”
“妹子放心,他們賺再多銀子,也是要放在咱們這裡鎖着。”
兩人說笑一會兒也就散了,晚上睡覺時,瑞雪把事情說給找豐年聽。收了雲家人,借了雲家勢,最後還打壓了雲三爺的威望,實在是一舉三得,夫妻倆都很是歡喜。
次日一早,雷子來上工,隨在張大河後面,讓做啥就做啥,賣力又認真,瑞雪看在眼裡極滿意,下午時,所有的豆腐都做完了,雷子還幫着劈了半堆兒柴禾,清了院角的積雪。
瑞雪與雲二嬸說好招雷子只是做豆腐,可沒說連雜活兒都幹,所以見雷子忙得滿頭大汗就有些過意不去,正好錢黑炭也送了豆腐回來,她就請了他們一起品嚐新出鍋的灌湯包。
這灌湯包是她爲了準備送去田府的謝禮而特意琢磨的,用了肉皮和骨頭一起熬湯,摻了蘑菇丁、雞肉丁,待涼了成凍,包進麪皮兒裡蒸熟,肉凍就化成了湯汁,特別鮮香。
大壯、黑子、吳煜帶着幾個弟妹,每人都被牢牢告誡,裡面湯汁兒燙,要先扒個小口子涼了再吃,所以都吃得很歡喜,沒有一個被燙的。
錢黑炭和雷子則是因爲有些拘謹,吃得慢也都沒什麼意外。
只有趙豐年,一邊翻着賬本,一邊吃那包子,本以爲是尋常肉包,可是剛咬一口,口舌間就好似着了火,疼得他大叫一聲,把包子吐了出去。
瑞雪在外間聽見了,猛然一驚,纔想起剛纔只顧着忙乎堂屋裡的衆人,就忘記叮囑趙豐年了。
她立刻倒了碗涼茶奔進去,結果就見趙豐年吐着舌頭,正用書本不停的扇風,那模樣實在太過滑稽,與平日的清冷淡然,反差太大,惹得她怎麼忍也沒忍住,笑得直咳嗽。
趙豐年瞪了她一眼,接過涼茶含在口裡,這才覺得好受許多。
瑞雪見他是真生氣了,連忙道歉,“剛纔忙得忘記囑咐你了,掌櫃的別生氣啊,我把剩下的先扎個眼兒,晾涼了你再吃。”
趙豐年見她拿着筷子去扎那些包子,臉色因爲剛纔那場大笑,漲得紅彤彤的,眉眼彎起,白白的兩排細牙也都露了出來,很是愉悅的模樣,這幾日隱隱隔在他們之間的那股疏離味道,好似也消失了,於是,他突然就覺得,被燙上一下也不錯。
待包子涼了,趙豐年的舌頭也好過許多,瑞雪這纔出去,又撿了兩碗包子,送了錢黑炭和雷子,要他們拿回去給媳婦兒吃。兩人想拒絕,張大河就勸道,“拿着吧,趙娘子心善,這是心疼你們媳婦兒,可不是念着你們。”
兩人這纔有些臉紅的收下了,以後也就越加賣力氣做事。
一夜無事,早晨起來,瑞雪不見吳煜回來,還以爲他在張家吃了,就翻了新做好的衣裙穿上,頭上也盤了稍複雜一些的髮鬢,插了銀簪子,交代錢黑炭套馬車,她準備進城去田家送謝禮。
結果還沒等出門,張嫂子就跑來說,吳煜好像有些發熱,她只得讓張大河把他背了回來,安置在自家炕上。這城裡也去不了了,衆人就該做的做,該送的送,各自散去忙碌了。
瑞雪怕吳煜這風寒,傳染給幾個小的,就攆了隨後跟來的大壯,帶着弟妹們回家去,大壯滿臉都是擔憂,一步三回頭的走了,直埋怨自己,昨晚睡得太死,沒早些發現吳煜病了。
原來,吳煜昨日牽着那匹被他取名爲奔雷的小馬去河邊溜達,不小心滑進河裡,溼了棉鞋和褲子,受了寒涼,晚上睡到半夜就發了熱,大壯睡得實,也沒發現,早晨起來一看他臉都紅得燙手了,這才着了慌。
瑞雪上次進城抓藥,見到藥堂裡有丸藥賣,惦記幾家孩子都小,萬一染個小病小災的,比起那位連脈都摸不準的遊醫,這丸藥顯然要可靠多了,於是她當時就買了幾丸回來,沒想到幾個小的沒事兒,第一個用到的居然是吳煜這年紀最大的。
瑞雪打了涼水,沾了棉布巾子,給吳煜擦了臉和手,又解了中衣,擦了胸口,吳煜燒得迷糊糊的腦袋,被涼意一激,就醒了過來,睜眼見姐姐在一旁,張了張嘴想說話,嗓子卻啞得發不出聲音。
瑞雪瞪了他一眼,一邊扶着他,就着半碗溫水把藥丸吃了,一邊埋怨道,“給你買了匹馬,你就恨不得把它供到頭頂上了,你看看,還把自己也帶累的染了風寒,再有下一次,我就把馬賣了,看你還折騰不?先蓋上厚被睡一會兒,發發汗…”
病中的人本來就心嬌,特別吳煜還是遭了變故流離在外的,這樣聽着姐姐兇狠埋怨,實則滿滿都是心疼的話,就忍不住鼻子發酸,眼淚漸漸溢了出來,砸在瑞雪爲他墊枕頭的手上,驚得她一跳,還以爲這小子哪裡不舒服;餓,連忙把他抱在了懷裡,急聲問道,“怎麼了,煜哥兒,可是還有那裡不舒坦,快跟姐姐說,咱們去請大夫!”
吳煜抽了抽鼻子,扭頭把眼淚蹭到瑞雪胳膊上,低聲道,“姐姐剛纔罵我。”
這是在撒嬌?這個彆扭驕傲的小子也會撒嬌?瑞雪眨眨眼睛,就笑出了聲,一邊伸手去掐他的臉,一邊嗔怪道,“你這小子,我是你姐姐,別說罵你了,我還能掐你呢,再有下次這樣嚇唬人,我就動戒尺抽你。”說着,伸手替他擦了眼淚,安頓他躺好,“趕緊睡,等你睡醒了,姐姐給你做骨湯粥喝,吃上兩碗,保你活蹦亂跳的。”
吳煜撅了撅嘴,小聲央求道,“我想吃打滷麪。”
“不行,打滷麪太鹹了,染風寒的人最好吃得清淡點兒。等你以後好了,姐再做給你吃。”瑞雪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吳煜的要求,輕輕拍着他的肚子,哄着他早點兒睡。
趙豐年坐在炕桌後不知在提筆寫着什麼,不時擡頭看上一眼姐弟兩人,眉頭越皺越深,後來實在忍耐不住,低聲咳了咳,果然瑞雪就扭頭關心問道,“掌櫃的,你嗓子不舒服?”
趙豐年點頭,“嗯,這幾天嗓子有些緊。”
“那你等一下,我去給你衝壺蜂蜜水來。”瑞雪輕輕下了炕,穿鞋往外走,還囑咐趙豐年,“別吵醒煜哥兒,好像睡實了。”
趙豐年點頭,待她出了門,這纔看向那炕頭躺着的小子,冷冷哼了一聲。
吳煜立刻睜了眼睛,瞪向他,啞着嗓子,說道,“哼什麼,她是我姐。”
“我沒說她不是你姐,只不過,你已經十四歲了,馬上就要行冠禮,還同一個女子使這些小心計,不覺得羞愧?”
“你…”吳煜剛要惱怒反駁,卻突然住了嘴,眼裡的淚珠子噼裡啪啦又掉了下來,趙豐年正疑惑,瑞雪已經推門進來了,“我記得箱子裡有隻薄胎的圓壺…啊,煜哥兒,不是睡得好好的,怎麼又哭了?”
吳煜也不答姐姐的話,只是委屈的偷眼看向趙豐年,這般樣子落在瑞雪眼裡,就以爲趙豐年又惹他了,她可是極清楚兩人從見第一面開始就不對脾氣,於是埋怨道,“掌櫃的,煜哥兒還燒着呢,有啥不對的,咱以後說,先別惹他哭了。你前些日子臥病,都是這孩子熬藥,跑前跑後,念着這份兒情,你也該讓讓他。”
說完又低聲哄吳煜,“好了,煜哥兒,姐姐說過先生了,咱不生他氣,好好睡覺啊。”
吳煜乖巧的點頭,趁着姐姐不注意,得意的衝着趙豐年做了個鬼臉兒,那意思極明顯易懂,你不是說我耍心機嗎,我就耍了,你也沒辦法。
趙豐年氣得抿嘴瞪眼,特別見他得寸進尺的往瑞雪身旁又捱了挨,那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怒道,“你還能不能拿水來了,我嗓子癢。”
瑞雪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就生氣了,疑惑的看了他幾眼,就應道,“我這就去。”
說着衝着吳煜吐吐舌頭,然後翻了茶壺出門,留下一大一小,兩個各懷心思的男子,如同鬥雞一般瞪視着。
吳煜到底發熱未退,精神不濟,僵持一會兒也就睡着了,趙豐年揉揉痠疼的眼睛,如同得勝將軍般擡頭挺胸,臉上也帶了笑,讓端了蜂蜜水回來的瑞雪更加疑惑,這人是怎麼了,喜怒無常?
(祝大家兒童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