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宋佳野,是一個衰神附體的倒黴蛋。每次跌倒了就爬起來,爬起來後再跌倒,如此樂此不疲,循環往復,再美其名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

先簡單嘮叨一下深愛我的黴運們。

大學時經歷過被室友聯合孤立、冷暴力、誣陷偷東西,散佈各種不堪的謠言,這些本以爲只能在小說裡看到的情節都真真實實地發生在了我身上,我也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極厭倦受害者有罪論,所以我從未對任何人說起,多數人容易滋生原始暴力,所以一夥‘多數人’對我的加害我也從不去求助另一夥‘多數人’,我只是不小心沒能和她們合羣罷了。

說起愛情,也談過兩次戀愛。第一次,那男生大張旗鼓地追求我到人盡皆知,後因種種小事吵得筋疲力盡,一地雞毛後分道揚鑣。第二次,是我喜歡的學長,記憶裡溫和的笑容,乾淨的白襯衫,極符合少女懷春的畫面,我們幾經波折走到一起,最後卻以他出軌收尾。實實倉促、無聊。我很狹隘,僅僅識得了幾個人就對愛情這個東西不再期待,結婚生子成了必須要完成的任務,這是我個人的悲哀,亦或是我從想象裡的解脫。

至於學業,我考了三次研究生均以失敗告終,一次因兩分沒進面試,一次面試後被刷,再一次嚴重選擇失誤。我不是氣氛組,我在人生很美好的三年付出了我的青春和努力,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所以這一次我想放棄了。這次放棄的後勁兒很大,從前的自我催眠法,打滿雞血法,精神勝利法,通通在這一次失靈了。

在我那個大學教授的媽的唉聲嘆氣下,我打算暫時逃離這個有點窒息的生活,回到鄉下老家去看看十二月的林海雪原,北國風光。

這算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吧,我沒有顧慮太多,渾渾噩噩地收拾了幾件衣服,就匆忙去了機場。一路上還算順利,把行李放好後,我長長舒了一口氣,開始閉目養神。

我不打算看藍天白雲,變小的城市,也不打算思緒萬千,想點人生意義,對現在的我來說,如果能睡兩個小時,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眼睛閉上沒多久,睏意襲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飛機上漸漸有了騷動的聲音,大概是要抵達終點了,我強睜開眼,醒了醒神,拿好行李,隨着人羣下了飛機。

出了機場,打的去了車站,坐上了火車前往闊別七年的小鎮。以往每當寒暑假,爸爸都會把我送到小鎮鄉下的爺爺奶奶家住上一段日子。老人相繼去世後我再也沒有回來過。如今回憶起來,夏天那一片片綠油油的田野,偶然聽到的蛙聲蟬鳴,老槐樹下乘涼下棋的爺爺,淘氣的孩子們爬樹吃槐花,被大人發現再作鳥獸散。不由得笑容浮現在臉上,回想冬天時,田野被厚厚的白雪覆蓋,所謂“瑞雪兆豐年”,大人們盼望着豐收,小孩子們則在雪地裡打洞,玩耍,不亦樂乎,這真是我最溫暖的回憶了。不知當時那些小夥伴有沒有奇怪,爲什麼有幾個小孩只在寒暑假出現,比如我,再比如一個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邊的愛哭鬼……我當時是極煩他的,他比我還要大上兩歲,卻每天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任哪個男孩都能欺負一下。然後還總跟着我身後絮叨“佳野妹妹,我好喜歡你”,現在想來還是讓人啼笑皆非。

疫情期間,各地車站出口都設置了工作人員,檢查外地旅客的核酸報告和行程碼。本以爲一路上衰神沒找來,也就能順順利利到達了,沒想到輪到我時突然被告訴行程碼上有疫區,要去登記。我查了查現有的中高風險,確定燕城並不在內,便滿腹狐疑過去做了登記。

“你來這幹啥的?”一防疫人員擡頭問我。

“我來……旅遊。”

“旅遊?!”小鎮並不是旅遊地,常年幾乎沒有外來人口,驚訝是不奇怪的。

“你沒有固定住所?”防疫人員接着問我。

“沒有,我住酒店。”

“那你這屬於勸返的類型,不能放行,你買票回去吧。”

我腦袋空白了幾秒,“可是燕城不是中高風險呀。”他拿出一張A4紙,上面寫着“燕城參照中高風險管理”的字樣。“我們這裡的規定就是這樣。”

魯迅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這話對極了,我極力忍耐,可這種無力感還是輕易將我摧垮。我嗚嗚咽咽哭起來,直至控制不到,便開始放聲大哭T﹏T。耳邊斷斷續續傳來勸解,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也感覺不到哭了多久。這些年的委屈,無奈,失望,失落,似有了一個着力點,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洶涌肆意。

有人遞過來一些紙巾,我胡亂擦了擦眼淚,“謝謝。”

那人繼續說:“我也是從燕城過來,我先帶你進站吧。”

我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高高瘦瘦,帶着口罩看不清長相,只露出一雙眼睛,像星子一樣,熠熠生輝卻透着些許疏離,看向我的眼神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鬼使神差地,我應了聲“好。”

買了最近一趟的車票,檢票上車。車上人不多,和我說話那人坐在離我不遠的左前方,擡頭便能看到。因爲眼淚已經把口罩浸溼,我又從包裡拿出新的口罩換上,餘光瞥見那人正目不轉睛盯着我,眼神中有點訝然。見我看他,又垂下了眸子,專注於自己的事情。

我當然不會自戀地認爲他的驚訝來自我摘下口罩的全貌,雖然從小到大在學校裡一直被冠以“校花”的名號,但我覺得在我倒黴的人生中容貌並未給我送上一絲便利,反而惹上了一些爛桃花與校園暴力。說不以美貌爲意是假的,但太以美貌爲意那是傻的。

也許是因爲我長得像他某一個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