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沁梅,是耿昱歡上大學時的第一個朋友。還記得她第一次自己動手洗衣服時,舉着洗衣粉愣是不知道該倒多少,是初沁梅告訴她,應該怎樣根據衣物的大小多少來斟酌需要倒多少洗衣粉,應該泡多久再洗,是初沁梅告訴她晾衣服時要記得把衣服抖一抖,拉展開來;還記得她被門夾傷了腳時,是初沁梅揹着她每天去醫院換藥;還記得她發燒咳嗽時,是初沁梅每夜起來提醒她吃藥喝水;更記得她來到這個世界後,最開心的日子是和裝着初沁梅靈魂的林志清所度過的每個日日夜夜。
爲什麼,偏偏是那個善良溫柔的人去面對這種坎坷的命運!?
耿昱歡緊跟在韋千嘯身後,一步一步走近牢房深處,前面的喊殺聲聽而不聞,腳下倒下的身體視而不見,只爲這陰森恐怖的牢房益發擔心起林志清的安危,韋千嘯隨手塞給她一把鋒利的短劍,耿昱歡緊緊握在手中。這座地下的牢房裡居然有不少高手,前面的人漸漸被纏住,韋千嘯拉着耿昱歡左穿右插走到了正在與人打鬥的單御風身旁。
“前面就是刑室,你們快去!”單御風架住敵人當頭一刀,大聲喝道,“我隨後就到!”
韋千嘯見單御風應付得了,便帶着耿昱歡繼續前進,隨手劈翻了兩個守門的,一腳踢開刑室的大門,看到裡面兩個大漢一個正甩着鞭子哈哈獰笑,一個拿着通紅的烙鐵慢慢走近被一個吊起來的人,韋千嘯想都不想,還不等那兩個人轉過身來便一劍以一個了結了他們。
而他還沒看清被吊起來的人是誰,就聽見耿昱歡腳步踉蹌地衝了過來,失聲叫道:“清清!”
那真的是清清嗎?他不是昨天還好好地拍着她的頭無奈地說她饞貓嗎?他不是今早還笑着說要看她呈交民論讓單御天龍顏大悅嗎?爲什麼好端端的一個人一夜之間會變得如此慘不忍睹!?鮮血順着無力的腳尖滴落下來,全身的衣服破成一縷一縷,鮮紅的鞭傷在他的身上猙獰地交錯重疊。
耿昱歡不忍再看,顫抖的右手擡起來想探探鼻息,居然沒有勇氣伸過去!
蒼白的臉上冷汗不停地落下,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似乎感受到皮鞭停止了肆虐,緩緩睜開眼來,看清眼前的人讓他輕輕吐了一口氣,虛弱地勉強露出一個類似笑容的神情:“歡歡——”
這是她所聽到過的,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耿昱歡再也忍不住,啪的一下淚水洶涌而出,韋千嘯輕嘆了口氣,揮劍割斷繩索,同一時間一聲驚呼響起,單御風飛身撲了過來,一把抱住林志清跌落的身軀,“志清!”
“真好——”林志清的笑容越來越清晰,“竟然真的能看到你們兩個……”笑容凝固在失去血色的臉上,眼睛裡漸漸失去焦距,緩緩合上。
“志清!”
“清清!”
兩聲驚叫夾雜着撕心裂肺的呼喊,韋千嘯也連忙上前,翻開林志清的眼皮檢查他的脈搏,“別擔心,只是昏過去了,需要立即止血包紮傷口。”說着在他心脈附近點了幾下,“這樣能護住他最後一點生氣,不要耽誤時間,快些處理。”
單御風此時也急得六神無主,韋千嘯說一句點一下頭,慌忙脫下外衣輕輕蓋在林志清身上,小心抱起他起身向外走去,邊走邊對身邊的暗侍咬牙切齒地道:“給我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這所宅子連一隻老鼠都不準放過!殺完了點把火燒個乾淨!還有把主屋那個管事的女人活捉回來,卸掉個把胳膊腿的也無所謂,反正給她留口氣在,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女人這麼惡毒!”
耿昱歡握着短劍便要追出去,走到門口又停步回來,一聲不吭地踢踢地上的兩個大漢,韋千嘯看得明白,有些愧疚地道:“下手太快,已經死了。”
“太便宜他們了!”耿昱歡一想到林志清的慘狀簡直目眥盡裂,若不是鞭屍給死人帶不來什麼痛苦的話,她早就把這兩個人剁得稀巴爛了。
比起對着屍體泄恨,耿昱歡還是更擔心林志清更多一些,一擡手,“帶着我跟上單御風。”
韋千嘯看着耿昱歡雙眼通紅,不忍多話,拉住她閃身出了地牢。院中已經是燈火通明,殺聲震天,耿昱歡抓緊韋千嘯的手臂,輕輕顫抖着。
“不必擔心,你的朋友並沒有受到致命傷,不會有生命危險的。”韋千嘯安慰道。
“可是——”耿昱歡咬住下脣,“他那樣一個柔弱的人,我怕——”
“再柔弱也是個男人,他會撐過去的。”韋千嘯拉着耿昱歡跳出院子,幾個起伏便遠遠看到一路疾奔的單御風,“這個林志清真是不簡單,竟然讓堂堂三王爺失態成這個樣子。”
耿昱歡看到單御風小心翼翼抱着林志清,足不點地般地施展輕功,身邊竟然連一個暗侍也無。
韋千嘯嘖嘖嘆道,“三王爺的功夫很不錯啊,你看他爲了不震動傷口上半身幾乎不動,可見他真是很重視那個林志清。”
自言自語了半晌也不見有人答話,看看耿昱歡一臉焦急的模樣,韋千嘯無奈地聳肩,閉上嘴拉着她緊跟在單御風身後。
單御風衝進府中,一迭聲地叫道:“請御醫過來,把皇兄賞賜的療傷密藥拿到我的臥房,準備熱水剪刀繃帶,都給我快些!”
一時間管家下人四處奔走,很快便把他所要的東西準備齊全,單御風輕輕把林志清放到牀上,扯動傷口的疼痛讓昏迷中的人□□出來,瞬間就讓單御風臉色煞白。
韋千嘯道:“三王爺,處理傷口我比較在行,還是我來吧。”
單御風長長吸了一口氣,看着自己開始抖個不停的雙手,頹然點頭,和耿昱歡一起在一旁幫着遞上溫熱的乾淨白布,韋千嘯小心翼翼地從上到下擦淨傷口,同時塗上單御風提供的療傷密藥,在兩個人不停的驚呼和目不轉睛地注視下,頭一次覺得緊張。最後一圈一圈纏好繃帶,韋千嘯終於鬆了一口氣,同一時間御醫也終於趕到了。
單御風怒斥着下人辦事不力,如此拖沓,御醫擦着汗甚至有些衣冠不整,很明顯是從被窩裡被挖出來的,單御風把御醫一把揪到牀前,“快看看怎麼樣了!”
御醫看到牀上全身上下繃帶裹得嚴嚴實實的人也是着實吃了一驚,又是把脈又是翻眼皮地看了半天,終於道:“這位公子受了些外傷,但是因爲及時護住心脈所以不至於危及生命,王爺好像把宮裡最好的傷藥也給他用上了,如今血也已經止住,微臣再開些補血生肌恢復元氣的湯藥,很快就能恢復過來啦。”
聽到御醫說完,單御風耿昱歡同時放下心來,倒是韋千嘯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一結果,神色一派輕鬆。耿昱歡忽道:“會留下傷疤嗎?”
單御風奇怪地看她一眼,耿昱歡也不能跟他解釋是因爲女孩子很在乎這些東西,林志清醒來一定會問,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御醫,“這個嘛,王爺用的傷藥去腐生肌最是有效,再加上我開的草藥,傷口能恢復得很好,至於會不會留下傷疤要看傷口的深度和這位公子的恢復能力了。不過應該不會有太明顯的疤痕。”御醫斟酌着道。
“哦——多謝。”耿昱歡點點頭,走到林志清身邊,緩緩坐了下來,大有不等他醒來不罷休之勢。
單御風等御醫開好藥方,又記下什麼時候該吃什麼,再三確定林志清確實沒有生命危險,這才放了御醫回去派人抓藥。只苦了城裡各大藥房的夥計,大半夜的被吵醒還不敢罵人。
韋千嘯已經被請到客房休息,耿昱歡則依舊心疼地注視着氣息微弱的林志清,雖然御醫說他生命無礙,但這苦是他們想也想不到的,不知要多久才能復原。單御風也坐了下來,輕輕勾住林志清未受傷害的手指,也是一言不發。
沉默間,忽然窗外的天空漸漸亮起一角,接着就聽見有人在喊叫:“着火了!”
單御風瞟了一眼窗外,動也不動地道:“這個時候才燒起來,這幫高手真該重新選拔了。”
耿昱歡也看到了原處被火光照亮的夜空,道:“這麼大的動靜,只怕那劉宗節從此和你勢不兩立了。”
“量他不敢。”單御風哼了一聲,“私置別院是重罪,他必然不敢聲張,只能吃個啞巴虧。倘若這一切真的是劉宗節在幕後主使,哼哼——”
未完的話語淹沒在冷笑之中,耿昱歡想起他之前下令殺光燒盡的狠決,心中也是一震,但看到林志清蒼白的面容,又覺得把這些幕後主使,景瀾雜碎統統斬盡殺絕才能解恨。只怕,單御風這個決心,在大慄王朝中要掀起一場大的動盪了。
有暗侍在門外輕輕敲門,“王爺。”
“終於回來了。”單御風一擡頭,囑咐道,“你在這裡看着,我去去就來,若是志清醒來立刻叫我。”
耿昱歡點點頭,繼續瞅着林志清。
不知過了多久,單御風面色不善地回來,不過開門關門走路坐下還是輕手輕腳地,耿昱歡看他表情不對,低聲問道:“怎麼了?”
“被氣得!”單御風壓着火氣道,“竟然沒抓住主事的女人,說什麼主屋附近機關重重,等他們攻入時屋子四周忽然燃起大火,還被燒傷了幾個。那房子不知是什麼結構,隨着火勢完全坍塌了。只能等火滅了之後看看能找到什麼密道之類的東西。”
“這所宅院看來佈置得頗爲費心,而且放棄得如此乾脆。”耿昱歡倒吸一口涼氣,“看來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啊。”
“我只恨——”啪地一聲輕響,木質的牀沿被單御風硬生生掰了下來,捏得粉碎,“沒抓住那個女人!”
“跑了個小的,還有大的呢。”耿昱歡道,“總有一網打盡的一天。倒是你那幾個受傷的手下沒事吧,人員傷亡怎麼樣?”
“傷了七個,死了兩個。我已經下令好好安撫。”單御風搖頭道,“這次碰到好幾個硬手,不過我們損失了一些人,他們損失得更多,也算值了。”
說話間外面漸漸亮了起來,蠟燭的火光益發黯淡,單御風看看天色,道:“快上朝了,我在這裡看一會,你去歇歇吧。待會過來換我,一會我要去宮裡再向皇兄討些傷藥來,御醫說那些傷藥效果很好,順便替你們告個假。”
官員無故缺席是要受罰的,耿昱歡理解地點頭,卻道:“你要上朝我只是在這裡坐着,還是你歇一會,散朝了再來替我。”
說白了,兩個人都不願意離開,單御風雖然沒什麼胃口,卻還是吩咐下人弄些早飯端來,讓耿昱歡吃點東西。
實在不能再耽擱下去,單御風雖極不情願,但想到那瓶傷藥被韋千嘯毫不含糊地全塗到了林志清身上,御醫曾心疼地直打哆嗦着道:“一瓶就算塗遍全身也能換三次藥了,哪有把價值連城的藥當糊牆泥水搬地抹喲!而且起碼要換三次的,這下換藥都沒得用了。”單御天那裡應該還有兩瓶,他確實得去再去要一瓶來,只能換上官袍,打起精神去上朝。
調查劉宗節等相干人員以及整頓朝中官員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好的事情,他如果一提起單御天必然會把這些事情全部交給他,雖說這是他分內的工作,但是一想到林志清還在昏迷之中,自己一點心情也沒有,便緘口不言,等林志清恢復起來再說,單御風隨便找了個藉口討來一瓶傷藥,匆匆趕回府中。
早晨韋千嘯又來看了一眼,雖說與他確實沒什麼關係,但是見林志清呼吸平緩無甚大礙也略略放下心來。接着便要向耿昱歡告別。
耿昱歡吃了一驚:“你這麼着急幹什麼?”
“早上收到密函,要到運城去一趟。”韋千嘯竟不隱瞞,而且眉頭深鎖,“估計這次要在那裡耽擱很久了,難得我覺得在你身邊比較有趣的。”
不理會他的有趣有什麼深層含義,耿昱歡道:“好歹等單御風回來了跟他說一聲啊。”
“還是算了,昨日是事態緊急顧不上我,今日八成要盤問我的底細了,多麻煩,你替我向他道個別吧。我還挺喜歡單御風這個王爺的,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能交個朋友。”韋千嘯抽出耿昱歡昨晚回到三王府後還給他的短劍,道,“我看你拿着這個挺順手的,而且你也沒個防身的武器,這個就送你了。”
耿昱歡怔怔地接過短劍,就看着韋千嘯半彎着雙眼似笑非笑地飄出臥房,快得讓她還來不及說個謝字便不見蹤影,忍不住恨恨地道:”趕着去投胎啊!”
“誰趕着投胎了?”身後響起微弱沙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