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媽大約明白了我的心思,有一天特意拿了個平板給我,裡面正好錄了一段老爸安靜躺在icu病房裡的片段。
我高興地連眼睛都快要笑眯成一條線,許媽這才極具欣慰地說:“我就說還是盛先生有心,知道你一定會想看到先生的情況,特意讓人錄了影過來給你看……”
她突然就紅了眼眶,又吸吸鼻子語重心長地說:“官官啊,你可要想想清楚,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蒼促地下決定!小賀對你是不錯,可他能有盛先生這麼貼心?”
我倒是沒有料到這會是盛非凡的主意,雖然極不願意領受他惺惺作態的所謂好意,可也不捨得把平板遞迴給許媽讓她還回去。
許媽見我對她的話沒有什麼反應,又嘆了口氣再接再勵地說:“我知道你這孩子雖然脾氣倔,可又總是容易心軟,你和小賀都要辦婚禮了結果還能鬧到散虧損,那就證明你們沒緣分,你可別又一心軟就犯糊塗……”
我趕忙打斷許媽的話:“你放心吧,我和高翔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就是一普通朋友,來幫忙照顧我的而已。”
許媽將信將疑,又嘀咕道:“要不是你擰着不見盛先生,哪用他來獻殷勤?要不咱們再請個看護?”
我真是要哭笑不得,一點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許媽對賀高翔居然有了這麼深的成見,更不懂她怎麼總是替盛非凡說好話,只得假裝拉下臉不悅地說:“能不能別總是盛先生長盛先生短了?人高翔也沒哪裡惹着你了啊!”
“那盛先生又哪裡惹着你了?”許媽倒是振振有詞的很,斬釘截鐵地陳詞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歡那個腳踏兩隻船的小賀!”
她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咳嗽聲,一臉尷尬的賀高翔站在那,手裡提着個盒子。
剛纔我突然嘴饞跟許媽唸叨說想吃蛋糕,他在旁邊聽到,自告奮勇的就去了。也是因爲他不在,許媽纔會跟我講這些,哪裡知道果然白天是不能說人的!
許媽也很是尷尬,訕訕地對我說:“官官,那我去太太那陪她了,你多休息知道嗎?”我點點頭,她這纔拿起一邊的食盒往外走。
站在門口的賀高翔給她讓了讓,等她走了他才提着盒子大步流星地進了病房,甚是若無其事地放到旁邊的桌子上,又迅速的打開,取出一個小蛋糕來,遞給我柔聲說:“試試看,在你最喜歡的那家店買的!”
“謝謝!”我接了過來,拿着勺子機械地挖了一口,想了想還是對他說:“你別介意啊,許媽她就是那樣的,捨不得我受丁點委屈,她那樣說也是因爲……”
“沒事!”賀高翔打斷我的話,很是不以爲意地衝我笑了笑,我卻以爲他大約是覺得我欲蓋彌彰,因爲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語氣裡透着心虛,乾脆也就不再說什麼,專心地消滅蛋糕。
養傷的日子委實無聊到了極點,我的左腿因爲動過手術,短期內還不允許下地走路,只能整天被侷限在病牀上,日子更加難熬。
好在我精神狀況恢復之後,王秘書帶了一堆文件到醫院來讓我批閱,十來天的工作堆積起來,忙得我連疼都不知道了,還哪裡知道什麼是無聊!
許媽對此頗有微詞,但又感慨說:“這樣也好,省得你一閒就吵着要去看先生!”
許媽每次提到我爸語氣總是特別沉重,我心知老爸的情況定然不是太好,否則餘阿姨也不會一直在那守着,連一步都沒有來過我這裡,否則許媽也不會一直擔心餘阿姨跟着想不開。
我不敢往太糟糕的方面想,只能努力聽醫生的話,好好養傷,爭取早日可以下牀練習走路,爭取可以早點去看老爸。
我盡力讓自己一直保持着良好心態,卻從來沒想過,其實最糟糕的事情早已經發生。
那天是我第三次在護工的幫助下下牀練習走路,起初我總是像像蹣跚學步的嬰兒,只能扶着牀欄,這一次護工給我拿了柺杖來。
因爲左腿打着厚重的石膏,我移動得很是艱辛,想着醫生拿給我看的x光片裡的那顆鋼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身體裡會有那樣堅硬冰冷的東西。
我在護工的攙扶下從病牀邊走到洗手間去,雖然單人病房的面積不大,護工卻高興得直誇我很棒。我其實不覺得很棒,但仍笑着感謝她,並且要求自己走走看。
她遲疑了一下下,終於還是小心翼翼地鬆開了扶着我的手。等我自己撐着柺杖移回到病牀那邊去的時候,護工樂得簡直合不攏嘴,連一直在旁邊用微笑鼓勵我的賀高翔都跟着一直鼓掌。
我被這樣簡單而純粹的快樂所感染,疲憊地靠在病牀上亦跟着笑了起來,繼而又深吸了一口氣問他們:“我可不可以試着這樣子走到icu那邊去看我爸?”
護工怔了怔,賀高翔也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說:“你這纔剛開始下地練習,等再過些日子吧!”
護工也是一樣的說辭:“你看你只走這麼一段就累了吧?從這到icu那麼遠,你等過幾天拆了石膏再去不是也挺好的嗎?”
他們說得那樣有理,我也確然只練習這麼一會就累得氣喘吁吁,認真想了想,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這邊纔剛點了頭,病房門口就傳來一個譏諷的聲音:“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還是這麼傻,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我不用扭頭去看,也知道定是盛非凡無疑。
護工似乎跟他挺熟悉的,跟他點頭打了招呼,大約看氛圍不太對,藉口去找醫生問問什麼時候能拆石膏,急匆匆就溜了。
賀高翔臉色也不是太好看,關切地瞟了我一眼,然後朝門口的盛非凡走去:“我們能談談嗎?”
相比賀高翔的客套,盛非凡就顯得十分冷漠:“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賀高翔臉色又沉了幾分,眉頭都緊緊皺起,語氣也微有不悅:“你明知道婠婠現在還沒完全恢復……”
“我看她倒是恢復得很好!”盛非凡冷哼着打斷他的話,銳厲的眼神灼灼地朝我看了過來,隨即輕蔑地問賀高翔:“難道等她跟你這個舊愛重拾前緣了,她就能少爲她爸爸的過世傷點心?”
他話音一落賀高翔就怒目圓睜,一拳頭狠狠朝他揮了過去:“盛非凡,你夠了!”
盛非凡沒提防他會突然動手,被他打了個正着,卻也立刻回了他一拳。
我渾身冰冷地看着他們撕打在一起,只覺得自己大約又是在做夢纔對,腦袋裡不停迴旋着盛非凡方纔的那句話,怎麼也不敢相信那會是個事實。
老爸怎麼可能會過世,許媽明明告訴過我,說老爸好好地,病情雖然沒有起色,也沒有惡化,許媽明明說了,等我康復了,也許老爸也不用住在icu了……他怎麼可能會過世!
我難以承受地哀嚎出聲,因爲腿上有石膏,沒法子蹲下來,只能直挺挺地往地上坐了下去。
那廂的盛非凡和賀高翔許是被我突然的痛哭嚇到,停止了撕打,賀高翔飛快朝我跑過來,伸手就把我往懷裡攬:“婠婠你別聽他胡說,你爸沒事,他好好着,等你好了就能去看他了……”
我咬着嘴脣從他懷裡掙出來,仰臉直勾勾地看着他,他這纔有些懨懨地閉上嘴。
一邊的盛非凡嗤笑一聲,十分不屑地說:“都這時候了,至於還編着謊話哄騙她嗎?她遲早都要面對!”
“至少等她完全康復!”賀高翔似乎終於被激怒一樣,極沒好氣地轉過頭瞪着盛非凡:“你不就是嫉妒她願意被我照顧卻連見也不肯見你嗎?明明當初是大家一起做的決定要瞞着她,你現在出來跳什麼腳裝什麼清高?”
大家一起決定瞞着我?
腦袋裡像有萬馬奔騰而過,連盛非凡回答了什麼,賀高翔又怒氣衝衝地說了什麼,我通通都沒有聽見。
世界彷彿瞬間就失了聲,變成小時候電視裡看過的黑白默片,胸口那像被誰突然剜走了一大塊,除了空蕩蕩的荒蕪,還有接近木然的疼痛。
賀高翔扳着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問我:“婠婠,你……你怎麼樣了?地上涼,我們起來好不好?”
我茫然將視線對焦到他臉上,猛的伸手使勁推開他:“別碰我!”
賀高翔本來正打算把我半扶半抱地從地上拉起來,被我猝不及防的一堆,手一鬆,人也往後踉蹌而去,我自然也再次摔回地上。
腿上的傷口處傳來噬骨的痛意,我藉着疼痛失聲落淚,賀高翔有些怔忡,連朝我邁了幾步的盛非凡也頓在原地。
房間裡只餘了我抽泣的聲音,過了片刻,賀高翔才遲疑地開口喚我的名字:“婠婠……你別這樣……”
別這樣?那是要哪樣?他們怎麼可以騙我?老爸怎麼可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