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說走一時也不能走,江朝和他妻子在房復手裡到沒有受刑,但一人是清流文官,另一人也是閨閣婦人,受此大難,既驚且怕,一被帶回鎮西侯府兩個人就倒下了。
鎮西侯府的大夫看過之後,只說是受到驚嚇,外感風寒,給開了好些藥喝,臥牀調養。
鎮西城地處北疆,距離東京路途遙遠,而且沿途路很不好走,展昭着實不敢冒險現下就帶二人回京,只好先修書一封,着人遞送京城與包大人說明此事。
接下來一連數日,展昭再沒見過長平郡主,但鎮西侯府卻再不如初見時那麼冷寂,着實熱鬧的很,白天晚上總有各色人等出出入入,有軍中高階將領,也有本地官府的官員,偶爾還有尋常百姓和高來高去的江湖人。
好好一座侯府,看起來到和菜市場差不多。
展昭生性穩重,可還是忍不住對這位郡主起了好奇心,身在東京,見過的權貴子弟數不勝數,貴女們也見了不少,但着實沒有哪一個像長平郡主這般讓人看不清楚。
尋常閨閣女兒要是碰上退婚之事,多數都會傷心痛苦,久久不能釋懷,但眼前這位郡主瞧着卻是渾然不當一回事,甚至對自己的未婚夫沒有半點好奇心。
這日,夜深人靜,月上樹梢,展昭一時睡不着,而且外面總有些奇怪的動靜,忍不住披上衣服出門,一推門就見不遠處站着十多個黑衣人,院子裡生了火堆,郡主也在,遲疑一下,還是舉步過去。
火堆上有一隻半人高的烤全羊。
地上擺滿了酒罈。
郡主同樣是一身黑袍,一手拎起酒罈,略略傾斜,乳黃色的酒液慢慢滲入地裡去。
“寶元元年,飛騎營被西夏的鐵林軍三千人埋伏,吃了個大虧,從那日開始,我諜組的頂尖高手黑羽就變裝入西下,費心籌謀兩年多,終於挖出房復埋在我們鎮西的一條線,可也因此暴露,去年我就說過,不可貪功冒進,必須撤出來,可她到好,給我玩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她是一個間諜,算個屁的將……小燕兒,我問你,黑羽沒的冤不冤?”
站在方若華身後一娃娃臉的男子冷聲道:“冤!”
方若華輕聲道:“我聽說黑羽死之前直呼值得,說什麼她守住了忠義,以一己之力,拼掉了五十餘人,一換五十,值!”
一羣黑衣人鴉雀無聲。
“你們說值嗎?你們去問問苦等黑羽過門的曹將軍,去問問黑羽她爹孃,問問她未及弱冠的弟弟,甚至去問問她家那條大黃狗,拿黑羽的命,換五十餘西夏士卒的命,他們覺得值不值!”
“……不值!”
無數人哽咽出聲。
“別說五十個,就是一百個,一千個,那也不值!我們將士,城門外禦敵,死守不退,死一千人一萬人,哪怕只殺死西夏士卒幾百人,只要城門不破,他們衝不過我們的血肉屏障,踏不進我大宋國土,老百姓們不用飽受戰亂之苦,我們的死便是值得,可像黑羽這般蠢不可及的犧牲,不值得,沒有必要。”
方若華嘆氣,“元兒,你馬上要去西夏,我已經叮囑了很多遍,現在我再叮囑一遍,我要你去當我離間西夏君臣的棋子,你確實是一枚棋子,但我要你求生,不是要你去求死,你明白嗎?”
“郡主放心。”
展昭看不到說話之人的模樣,那人整個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之下,卻聽得出來,那聲音很年輕,大概也就二十多歲。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只是有些不是滋味。
方若華說完話,沉默了片刻,笑道:“吃吧。”
展昭就見所有人都不知道什麼叫客氣,紛紛出刀割走羊身上鮮嫩肥美的肉,方若華也拿了個盤子,搶着把羊腿上最鮮嫩的肉片下來,舉步走到展昭身邊,遞給他一雙筷子。
“嚐嚐看,等你回東京,怕是吃不到我們西北最好的羊了。”
展昭自然不會推辭,方若華看着他慢慢吃,也放鬆下來倚在旁邊的石頭上,回想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只覺得不容易。又想到自家那道考題,更是有些無奈。
‘武死戰’上面明明還有‘文死諫’,偏偏又給劃去,據說出題者覺得文死諫或有沽名釣譽之嫌疑,去歷練的修士大多年幼,無法把握分寸,便把考題簡單化。
好一個簡單化!
一點也不簡單好嗎,這題目難解的很,反正她每一個小時空的經歷都認認真真過,當成自己的一生,她絕不會爲了身後名,爲了一座豐碑去死戰!
且考試和以前不同,以前她世外人,但這一次入小時空,明明心中也知自己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地球,但在情感上卻是真正的不知是夢是真,不知她究竟是哪一個方若華,眼前的一切,她死去的父母兄弟,死去的袍澤,在她眼前無半分虛假,所以,她如今已是不可能爲了一道考題刻意地去做什麼,她無論做什麼,都只能是出自本心。
“怪不得年年考試,不及格者數之不盡。”
其實她頂的是聖德門小公主的名,比起其它考生,她這試題已經算是容易許多。
就同在這個世界參加考試的另外幾位,就有個把比她困難得多的,補考了好幾回還是不過。
方若華趴着出神,臉上便露出愁緒,她顯得極年輕,又是這樣的夜色月光,展昭無意間擡頭看她,心裡也不禁泛起一絲憐意。
這些時日瞧長平郡主行爲舉止俱是瀟灑淡定,但在夜深人靜時,她怕是也會愁緒滿懷。
鎮西城居於大宋北疆,城外不遠便有西夏的駐軍,離遼國邊境同樣不遠,這等三界交匯之處,又豈能容易生存?她一個好好的女兒家,在這等地方堅守八年,不思戀東京的繁華安寧,也着實是難得。
展昭自己,自從離開江湖跟隨包大人之後,雖然不悔,偶爾也不是不委屈,一入宮門,他必是少了江湖人的自由自在,必要每一步都謹小慎微,此時想來,這位郡主的負擔之重,可是遠在他展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