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歸影他幾乎是竭盡全力立身而起,虛弱地扶着牆,一步一步走出去,壓低聲音喚道:“雲遊,你進來。”
“將軍,你……你還好吧。”
水雲遊伸手想去扶他,卻被他生生擋開了:“馬上給我準備,我要回北疆。”
“將軍,你回北疆幹什麼?現在還不是回去的時候呢?”
風歸影突然擡起頭,目光銳利得想要穿透眼前的水雲遊:“你不該騙我的。”
“哈哈,將軍,什麼我騙你呢?我聽不明白你的意思。”水雲遊摸了摸腦袋,憨笑道,“你是知道的,我不懂說謊。你說過,我說謊的時候表情會很不自然的。你看現在,我有不自然嗎?”
“你的左手,在不經意地顫抖。”
風歸影的語氣平淡得是在描述一件無關重要的瑣事。
水雲遊一怔,笑容忽的停滯在臉上。他伸出左手一看,只見手在微微發抖,連那長滿厚繭的手心,也因涌動的血液而變得通紅一片。
“我……我沒有。我沒有……”
“你說話不流利了。”
“不,不是這樣的。將軍,湘大人,湘大人她真的已經……她已經,已經……”
風歸影長吁了口氣:“你想說,湘廣陵已經死了,對不對?”
“嗯。”水雲遊連連點頭,“湘大人已經死了。殿下說的沒錯,湘大人……湘大人確實已經不在了。”
“那我去找她。”風歸影看了他一眼,突然微微笑了起來,可他的笑容裡只剩一片漫無邊際的陰冷,“就是她下地獄了,我也會去找她。”
“將軍,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水雲遊瞪大了雙眼他看着眼前神色凜然的風歸影,像是透過那雙清澈的眼眸看到沙場浴血後的嗜血成性的殺人魔鬼。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後退一步:“將軍,你……你別胡扯了。你找不到湘大人的。”
“雲遊,你跟了我這麼些年,難道還不明白我爲什麼讓你當我的近衛隊隊長?”風歸影低聲笑起來,“我就是看重你這一點——雲遊,你撒謊的時候,樣子跟平常總有一些差別啊。你似乎忘記自己跟我說過——你說你會好好照顧湘廣陵。雲遊,你要如何照顧一個死人呢?”
他的笑容裡瀰漫着殺戮的血腥味。這是常年征戰的人身上纔會發出的危險氣息,這種可怕的氣息會讓人產生一種逃離的衝動。但水雲遊他瞬間像是被風歸影的其實所壓倒,只能愣着站在那裡,說不出一句話。
“十一年了。我認識寂明暄十一年了。”風歸影輕輕搖頭,突然長長嘆了口氣,“他以爲他很瞭解我,其實他不過是很熟悉我罷了。”
“他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或者他自己,根本就沒想過要知道我在想什麼吧。”風歸影闔上了眼皮,“我本來想要好好了睡一個覺,就一個夢,就這一生,只做這一場夢。我自己寧願沉迷於此,他又何必阻止?”
水雲遊搖搖頭:“將軍,我,我聽不懂。”
風歸影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那片湛藍中殺意全消,只剩一片寂靜的虛無。“我要回北疆。”
水雲遊搖搖頭,他想說什麼,可面對着這麼冰冷的風歸影,他根本無法組織出一句完整的語言。
“雲遊。”風歸影壓低了聲音,“馬上給北疆飛鴿傳書,封鎖所有關卡,凡是看到身上有一處地方是紫色的人,全部給我押下,一個都不能少。”
水雲遊艱難地開了口但他的聲音還是斷續:“將軍,你……你……”
“她要回凌國,必須取道北疆。”
一瞬間,風歸影神色恍惚,像是穿透時光看見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個燈影闌珊夜晚,那埋在他懷裡的一頭堇色的長髮和盈盈流波的眼眸。他只覺心頭一陣窒息,只得喃喃自語起來:“我說過我不能讓她離開。其實這一生,我都不能讓她再離開了。”他轉向水雲遊:“雲遊,你願意幫我嗎?”
水雲遊怔怔地站在那裡。他想不明白,他總想不明白風歸影的話。他甚至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從來都未曾想明白關於風歸影的一切事情。可他突然又覺得自己不需要明白這個人了。寂國的鎮北大將軍本來就不需要人明白,他從來只需要一個人明白——他只需要那個喚做“湘廣陵”的人明白罷了。
“我不會答應你的。放你回北疆,你便是逃婚,皇上會殺了你的。”水雲遊後退兩步,驀地雙膝跪地,用顫抖着聲音拜謝眼前之人,“但是軍令既下,水雲遊自當領命,不死不休!”
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在風歸影面前。
那個時刻,他們都未曾料到——此去一別,再見之時,已是曲終人散,物是人非。
彼時水雲遊已經離去,風歸影只俯首沉默,靜靜地凝視着自己做受傷的繃帶。明亮的陽光照在他那層厚厚的繃帶上,泛起了一片溫柔的觸感。
他終於擡起頭,微微一笑。
融暖的陽光照在那個蒼白的笑容裡,化成一片蕭索的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