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木然後,元風感覺整個城市乃至整個世界空蕩蕩的。那個叫木然的姑娘,好像帶着光,總能吸引着他的目光。她一走,他覺得做什麼都沒意思了。以前愛笑愛鬧的他瞬間安靜了許多。以前師大的假前女友剛去英國時,每天堅持給他打電話,他非常不耐煩。現在,他總算明白了她的心情了。那種在異鄉思念心上人的苦痛,漸漸在他的心間彌散開來。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木然。他常常想木然在幹什麼,會不會遇到了帥哥,有沒有水土不服。而他除了滿心的擔心,卻無可奈何。他不能幫她提一瓶開水,送她到寢室門口,他不能等她下自習,騎車帶着她兜風,不能看着她放下馬尾辮,披着頭髮,穿着連衣裙的樣子……這讓他很挫敗。除了遠遠地思念,除了滿心地期待,這個28歲的男人,什麼都做不了。他不禁有點自嘲,馬上將要三十而立的人了,卻沒有辦法守護好自己的愛情。他就像賈寶玉一樣,深愛着黛玉,卻無法抗拒命運的安排。
木然對於元風的心思自然是無從知曉的。18歲的她正面臨着全新的生活,鬥志昂揚,無暇顧及遠方的思念。在學校裡,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除了學習,真的什麼都不會。在大學裡,學習並不是全部。身邊滿是發着光的女生。她們能歌善舞,能文能武。木然覺得自己像只醜小鴨一樣,笨手笨腳的,無知得可怕。她第一次使用感應式的水龍頭,第一次用了BB霜,第一次知道黃頁不是黃色網站,第一次乘坐了地鐵……人生中太多第一次在十八歲這年發生。陪林達逛街,她還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LV。林達眼睛都沒眨一下,就買下了那個兩萬的包包。在她們鎮上,一個LV夠普通人家兩年的生活費了。木然本能排斥着大城市中的一切,卻又充滿了好奇。她每天小心翼翼的,很少說話,生怕人家笑話她是個村妞,笑話她的貧寒與卑微。
寢室裡,兩極分化的現象非常嚴重。林達是富家女,莫天琪家境也是中上,木然和林雨喬算貧窮的。只是木然比雨喬好一些,她至少還有繼父支助她的學費和生活費。但木然是那麼倔強,她不肯多花繼父的錢。在大學裡,她寧可做家教,出去打工,也想盡可能少花他的錢。雖然繼父和元風都心疼她,怕她受苦,但是她真的不想欠他們太多了。母親總能心安理得享受男人帶來的諸多便利和好處。但是木然是有志氣的,她覺得再窮也要有兩根硬骨頭,再窮也不能有依賴思想。她已經成人,有必要養活自己。所以從大三起,她再沒拿過家裡一分錢,倔強得讓王老師既驕傲又心疼。她硬是把自己從一個弱女子,逼成了女漢子。元風后來說她:“你可以依靠我的,你爲什麼不靠?”木然只回了一句。“沒有人可以讓我靠一輩子。我選擇靠自己。”這樣的倔強,這樣的自尊讓她吃了很多苦頭,但是木然就是不想重蹈母親的覆轍,不想再被人說,她們母女只能靠男人。元風既愛她的驕傲,又害怕她的驕傲。因爲木然總給她一副不需要他也能活得很好的樣子,一個人跌跌撞撞,走南闖北。明明是個小女人,卻活得那麼張牙舞爪。元風不止一次抱怨過:“傻瓜,你難道不知道男人不喜歡女人太要強嗎?”
軍訓結束後,正式的大學生活拉開了序幕。寢室裡的小團體也形成了。從一開始的四人小組,漸漸變成了三人小組,最後成了兩人小組。女生的友誼很奇怪。走着走着,就好了,走着走着,就散了。林雨喬,自動脫離了大家。她每天早出晚歸,和元風寢室的胖子一樣神龍見首不見尾。大家聚餐,她也不會去。後來木然懂了。她和自己一樣,也是有自尊的女生。她不想老吃人家的。但是她也沒有那麼多錢請客買單。於是寧可讓大家以爲她很孤僻很不合羣。而且,林達每次請客去的地方都非常高檔,她們拿什麼還呢?漸漸地,木然也很少去參加那種聚餐和PARTY了。她沒有漂亮的晚禮服,也沒有品牌的包包。在那羣嬌小姐中間,她就是一柴火妞。她們一起談論各個國家的風土人情,談各種奢侈品牌,談拉菲談名車……她都插不上話,非常尷尬。就連當個聽衆,都覺得很違和。畢竟,那樣的世界於她太陌生。從小到大,北京已是她見過的最豪華的城市,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巴黎、東京、紐約,她只在地圖上看過。
林達給寢室的女孩兒一種逼仄感。哪怕她個性活潑,哪怕她大大咧咧,平易近人,林雨喬和木然還是覺得和她之間有着天與地的舉例。莫天琪成爲了她們之間的黏合劑。她就像個開心果,像根紐帶一樣,偶爾還能把大家串在一起。林達像太陽一樣耀眼,不缺朋友,每日呼朋引伴,各種PARTY,好不熱鬧。林雨喬繼續當獨行俠。於是,最後,只剩下木然和莫天琪同進同出。兩個人一起上課吃飯逛街上自習參加聚會。林達笑她們好像一對連體嬰兒。因爲她發現她們走路都是同步的,分毫不差。“軍訓的教官應該欣慰,你們倆的齊步走肯定最完美。”林達說。
日子波瀾不驚。在莫天琪的帶動下,木然漸漸熟悉了北京這座城市,瞭解了它的文化歷史,瞭解了這裡的人。她也漸漸開朗樂觀起來。偶爾想起遠方的元風,想起母親和繼父,還有白淨,但是隻是偶爾想想。因爲新生活的忙碌和豐富,已經佔據了她頭腦的一隅,而且正佔據着越來越多的部分,讓她對過去裝得越來越少了。也許,她在刻意迴避和淡忘。也許,她是不敢面對和想起。也許她就是這樣的女孩,只有狠心,才能不斷向前,稍微一軟弱就會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