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柔與這小書童住的竹院,一共有四間竹屋,一間是廚房,一間是小書童住的廂房,最大的一間不是姜雨柔得起居室,而是堆放藏書的書房。
昨夜裡兩人乾柴與烈火,搞風搞雨,快到拂曉時,姜雨柔才允了秦楓暫且休兵,自己美滋滋地趴在他胸前睡着了。
秦楓心裡擱着曲水流觴文會的事情,眯眼睡了一會就醒了。
他怕吵到才入睡不久,睡眠不深的姜雨柔,這才披起衣服去了書房。
這纔有了被小書童看到他一手扶牆,一手扶腰,躡手躡腳出門得一幕。
好在已經早起開始看書的秦楓,當然沒有閒情逸致去關心院子裡發生的事情。
他只是瞥了一眼院子裡抱着大鴿子一個勁擦眼淚水的小書童,感嘆少年人還真是翻臉如翻書一樣,昨天還恨不得把小灰做成一盤菜,今天就變成惺惺相惜的好夥伴了。
秦楓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少年心性,他纔想起來,三世輪迴,除了在後世地球的那一段短短十八年的時光可以算是少年心性,其他的時光,他實際上都已經跟“少年”兩個字謬以千里了。
他一下子又想起了在地仙界時,藉着來自天仙界的《齊物論》,自己那一段險些沉淪其中得大學生活來了。
秦楓不禁想,若捨得一身修爲,換他重回地球,再回到少年心性的當年,他會怎麼選擇呢?
正當此時,忽地大鴿子扯着嗓門喊道:“尊主大人,有人找你!”
秦楓聞言,循聲望去,果然竹扉之外,一名高大男子立在門前。
本就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此時配上一身湛然如墨的法家長衫,更顯得他有些刻板古拙。
正是秦楓的好友,也是這一屆法家的首席大弟子——孫山。
小書童在百家殿文會的時候是見過孫山的,也知道他是法家現在炙手可熱的大弟子,但他對於孫山顯然是因爲秦楓“搶師父”的事情,恨屋及烏,連門都不願意給孫山開,兀自劈柴,裝作沒有看到。
這就讓孫山有些尷尬了。
這算是吃了一個閉門羹啊?
最後還是小灰撲扇翅膀,蹦蹦跳跳過來給孫山開了門。
孫山看到灰鴿子來給自己開門,微微詫異一下,只見這賊鳥眉開眼笑對着孫山道:“哎呦,孫祭酒,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孫山看到灰鴿子一邊說話,一邊眼睛朝着他抓在手裡的黃油紙包上望,登時心中瞭然。
“您是來給我家尊主大人送好吃的嗎?”
看到這舔着舌頭的賊鳥,孫山進門之後,哈哈一笑,也不回答灰鴿子的提問,直接走進書房裡,將黃油紙包放在桌上,順手就開始拆起線來。
只不過盯着黃油紙包的大鴿子,眼神很快就從期待變成了失望。
它實在想不明白,這些讀書人都是些什麼奇奇怪怪的生活習慣……
“納尼,黃油紙包裡不是該裝醬牛肉,糖醋排骨,豬耳朵什麼吃的嗎?”
小灰歪着腦袋,疑惑地看着從黃油紙
包裡拿出兩本書和一塊木片的孫山,百思不得其解。
孫山遞給秦楓說道:“師尊讓我借兩本書給你,順便帶給你一塊可以去藏經閣借書的木刻。”
他也沒看小灰,隨口補充道:“最近天氣說變就變,老是下雨,我怕書淋溼了,就用黃油紙包了帶出來的,這兩本可都是善本,師父下了大血本了,說你看完了要還給他的。”
秦楓聽到這裡,不禁接過書來看了一眼,見這兩本書從書名上看,居然都是他沒看過的。
一本書叫做《文法》,一本書叫做《氣理太玄》。
秦楓將兩本書抓在手裡,不禁好奇問道:“這兩本是什麼書?”
孫山原本以爲秦楓只是沒看過,畢竟這樣的善本,他也沒有看過,但肯定是聽說過的。
儒道修行者不知道《文法》和《氣理太玄》這兩本書,那也太詭異了,就好像是習武之人不知道有經脈一樣。
可偏偏秦楓就是這樣一個異類,他搖頭道:“確實不曾看過!”
孫山這一下差點要驚掉下巴了:“這兩本書雖然很難看到,但外面有很多內容比他們殘次,但也是介紹修行的書,你一本都沒有看過?”
秦楓搖頭:“確實不曾看過。”
孫山這一下尷尬了。
他本來以爲給秦楓帶了兩本儒道一途最權威,最好的修煉書過來,雖說書是師父法正借的,但他也算是順水推舟的人情了。
哪裡知道,秦楓根本連聽都沒有聽過這兩本書。
真是有一點耍花槍給瞎子看的感覺了。
秦楓感受到了孫山的尷尬,故意笑了笑,開解說道:“我之前並未接觸修煉的東西,所以沒有聽說這兩本書,但既然是法正大人都要我看了之後還回去的書,顯然十分珍貴,請替我感謝法正大人。”
孫山這才笑着將書推給了秦楓,又取出那一張薄薄得像後世磁卡的木片遞給秦楓說道。
“這是可以進入學宮藏經閣一次的木刻,雖然只能看一個時辰,但也需要一千多的墨點才能換,折算成仙晶都要好幾千了……”
秦楓不禁問道:“這也是你師父送我的?”
孫山那一張剛正的國字臉上齜了齜牙,少有地露出一絲酸溜溜的表情:“他沒說,估計是吧!哎,真覺得他對你比對我像對待自己徒弟啊!感覺你纔是他徒弟……”
他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說道:“我啊,就是個跑腿的!不說了,我走了啊……”
孫山擺擺手正要走,哪裡知道,秦楓站起身來,輕聲說道:“孫山兄留步!”
沒有孫山反應過來,秦楓已是微微思量,提筆在桌上思量片刻,提筆寫了一幅字,輕輕將宣紙折起來,遞給孫山說道:“我往日讀《荀子》一書,偶有所悟,正好與孫山兄分享。”
孫山陡然一愣,頓時就驚叫了起來:“秦兄,你……你居然看過《荀子》?是全本嗎?還是後人的摘錄本?”
秦楓點了點頭,笑道:“是全本。怎麼?很奇怪嗎?”
孫山吞了吞口水,忍住激動
道:“荀子可是法家祖師之一,他所著的《荀子》是無數法家思想的源頭。《荀子》也是最值錢的古本之一,一本品相都不算善本的都可以賣到數千枚仙晶……”
簡直足以讓這樣的寒門弟子嫉妒到嘴巴發酸啊!
他實在忍不住酸溜溜地說道:“秦兄,你,你家學可真是淵博!”
秦楓心裡淡淡一笑。
後世地球,中土世界再加上儒家小世界的底蘊,加到一起,能不淵博嗎?
孫山接過字來,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似是話到了嘴邊又給嚥了回去。
這樣的表情,自是被秦楓看在眼裡,開口笑道:“非是寫錯一字,這便是我的所悟所得。”
孫山不禁一愣,喃喃道:“知天命而用之?而不是‘制天命而用之’?”
秦楓贈給孫山的一幅字正是“知天命而用之”。
這正是秦楓當初在中土世界時在聖賢書院內與天賜狀元荀況論辯時的主題。
“天命可知不可制,君子順天而行,順勢而爲。”
秦楓簡單開口,卻是如一鞭入裡,一針見血:“法並無善惡,但爲何有國因法而興,有國卻因變法而衰,其中奧秘,正是在於‘天命’,知天命而用之,方能善作善成,強行想要‘制天命而爲己用’,最終不過是倒行逆施罷了。”
孫山聽到秦楓的話,竟是剎那之間如被芒刺紮在背上,下意識就想反駁。
畢竟像秦楓這樣隨隨便便,一言就褒貶法家祖師的言論,實在是太過大膽,甚至於離經叛道了。
這就好像是人都覺得事情是這樣的,秦楓卻偏要換一個說法一樣。
讓人感到不舒服,但話到嘴邊,他竟是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反駁,也無從反駁。
這是在中土世界的諸聖殿堂之中足以辯得荀況殘魂的文心開裂的犀利論點,雖然不知天仙界的荀子是否還是叫“荀況”,是同一個人,還是不同的人。
但法家道理是一樣的。
莫說是孫山了,就是法家看中的傳人法正,都很難辯駁。
孫山就這樣尷尬地呆立當場,啞口無言,半晌他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收起那一卷在旁人看來分明是寫錯了一個字的書卷告辭離開了。
待到孫山離開,小灰跳到桌上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對孫山用黃油紙包書“騙”它開門的事情耿耿於懷,它碎碎念道:“你好好地送一幅字給他做什麼呀?我看他剛纔的架勢,差點要跟你吵起來,他又不明白這些道理。”
秦楓笑了笑說道:“他既已入法家門牆,我便說一些心得給他,總不能叫他帶禮物而來還要空手而歸吧!”
小灰喋喋不休道:“你給他的這個道理,應該是你對法家的心得體悟吧?幾千仙晶怕是都換不來,就看他識貨不識貨了。”
秦楓笑了笑,他並非挾恩圖報之人。
他付出什麼,並不要求收予者給予什麼樣的回報。
緣由心動,順勢而爲,至於孫山能領悟多少,全看他自己個人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