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閣之中,窗前。
李天瀾坐在唐寧對面,已經看了他許久。
輸人不輸陣,唐寧也擡頭看着她。
片刻之後,李天瀾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他剛纔寫了十首詩詞,她也看着他寫了十首,寫第一首的時候,她覺得他的詩名果然名不虛傳,寫第二首的時候,她覺得他的詩才比傳言中還要厲害,寫第三首的時候,她便認爲他是她認識的,最會寫詩的人了。
寫第十首的時候,她認爲他瘋了。
這麼高調的拋出十首絕佳的上元詩詞,不像是一個經常把“略懂”掛在嘴上的人會做出來的事情。
“剛來京師,盤纏快花光了,用這個方法賺些盤纏。”唐寧看着她,解釋道:“多寫幾首,保險。”
李天瀾看着他,問道:“你覺得我會信?”
唐寧伸手指向窗外,指向另一處雅閣,說道:“我和京師唐家有血海深仇,那裡坐的是唐家二少爺,那個不要臉的買了十首詩,想要拔得今夜的頭籌,我不想看到他得意,就用這些詩詞砸死他,就是這麼簡單。”
李天瀾看着他許久,然後說道:“你要是盤纏不夠了就告訴我,我給你,你這麼做,有辱斯文。”
男子漢大丈夫,遇到困難,自當迎難而上,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
如果他連生活費都要女人給,那他成什麼了?
自古以來,元宵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節日,談及元宵的詩詞不計其數,就算是蘇軾、秦觀、辛棄疾、歐陽修這些存在過的古人不能抄,但還有少了一半的大唐,還有未曾出現的清照姑娘,大明國祚三百年,有多少詩詞可抄?
對不住了,崔液崔御史,對不住了,清照姑娘,對不住了,淑真妹子,對不住了,東陽大學士……
將各個朝代,各個詩人不同風格的作品一股腦的拋出去,說有辱斯文都是輕的,這是十重人格分裂,通俗點就是神經病。
但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做到萬無一失。
李天瀾看了看他,沒有再多問,視線望向了他剛纔指着的雅閣方向。
……
天然居,主廳高臺之上。
一名白髮老者抿了口茶,問道:“還有詩作送上來嗎?”
“沒有了。”青衣老者左右看了看,說道:“時間差不多了,不如就定下這十首,請蘇媚姑娘出來吧。”
“我也正有此意。”白髮老者點了點頭,剛剛起身,忽有一人跑上高臺,將一疊紙張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現在纔拿出來,剛纔幹什麼去了?”白髮老者看着他,皺眉道:“今日詩會已經不收新作,你拿走吧。”
蕭福想了想,看着他說道:“那我回去就告訴蕭小公爺,今日的詩會不收新作了。”
白髮老者怔了一瞬,再次望向他,抿了抿嘴,說道:“元宵詩會一年纔有一次,機會不易,老夫今日就破例一次。”
蕭珏蕭小公爺是他惹不起的,他心中甚至存着只要這首詩詞不是太差,就給他個面子,將之放到這十首裡面,免得蕭小公爺以後找他的麻煩。
他低頭看了一眼,面色微異,又重新坐下,看了看身邊幾人,說道:“你們來看看……”
“玉漏銀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明開。誰家見月能閒坐?何處聞燈不看來?”一人捋了捋鬍鬚,說道:“不錯,這是今日所見的第一首絕句,寥寥數語,將京師元宵的盛況一語道盡,蕭小公爺買……,寫的這首詩還不錯。”
“唐時崔液有《上元夜》五首,是爲絕唱,同是七絕,這首詩看起來,還要更勝一籌。”
“你也想到這裡去了,若是將這首與之放在一起,老夫還以爲崔液的《上元夜》寫了六首……”
“如此說來,此詩當入十佳?”
“當入。”
“可排在十佳之首。”
白髮老者點了點頭,說道:“此詩若入,則要從那十首中剔除一首……”
他想了想,說道:“唐昭的最後一首《元日》,排在十佳之末,用這首《上元夜》替代他的《元日》,大家沒有什麼意見吧?”
衆人紛紛點頭。
青衫老者看了某個雅閣的方向一眼,應聲道:“理當如此。”
“那就……”白髮老者將那首詩遞過去,正要說話,表情一怔,看着自己的手上,詫異道:“還有?”
他看着第二張紙上寫的一首詞,表情怔住。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將第二張紙放在一邊,看向第三張。
然後是第四張。
第五張。
……
第十張。
正好十張。
回過神之後,他扶着桌子坐下,目光不由的望向了樓上的某個雅閣。
閣中,蕭珏看着從外面走進來的蕭福,問道:“你幹什麼去了?”
蕭福立刻說道:“回小公爺,我幫唐公子送了幾首詩下去。”
蕭珏詫異的看向唐寧,問道:“你對天然居這次的獎品也感興趣?”
廢話,誰對錢沒興趣,他又不是唐夭夭,有一個那麼有錢的爹,也不是他蕭珏,家財萬貫,吃喝不愁。
他看向蕭珏,問道:“如果能奪得魁首,他們給多少錢?”
“多少錢?”蕭珏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好像是一千兩吧。”
天然居會爲詩會的魁首奉上一千兩銀子,這主要是針對那些家境貧寒的學子,像唐昭那樣的世家子弟,看上的必然是與蘇媚獨處且交好的機會。
天然居立足京師這麼多年,關係網極爲複雜,能和天然居明面上的掌櫃蘇媚牽上線,可不是區區千兩、萬兩白銀就能夠衡量的。
“一千兩?”
唐寧本以爲能讓包括蕭珏在內,京師諸多背景深厚的富家子弟動心,賞銀怎麼也得一萬兩起,沒想到纔給一千兩,和他預想的差距實在太大。
他低估了天然居的小氣,也高看了京師這些世家子弟的追求。
不過,他本來也沒有想着所謂的獎賞。
蚊子再小也是肉,況且一千兩對他來說,也是一筆鉅款了。
另一處雅閣。
名叫唐昭的青年皺起眉頭,問道:“只剩兩首了?”
劉裡有些尷尬的說道:“本來是三首的,可最後關頭,蕭小公爺也送去了一首,那些人應該也是不想落他的面子,送他上去湊湊數……”
他陪笑着臉,繼續說道:“更何況,入選的那幾人,我也買通了大半,到時候若是蘇媚姑娘選了他們的,他們也會將機會讓給我們。”
唐昭聞言,面色稍緩。
下方高臺處,幾位評判的臉色卻格外的複雜。
白髮老者抿了抿乾澀的嘴脣,問道:“怎麼辦?”
他身旁一人苦笑道:“不知道。”
他們本來已經選好了最終的十首作品。
但最後關頭,蕭小公爺又送來了十首,雖然都沒有署名,但從蕭小公爺房裡送出來的,會是其他人的嗎?
這十首,全是上元詩詞,每一首的水準都極高,讓他們無法取捨。
詩有田園,有邊塞,詞有豪放,有婉約,有男兒壯志,又有女子閨情,有單純的寫景,也有既寫景又抒情,有慷慨激昂的描述上元之盛景,讚頌大好河山,也有孤身一人的悲涼悽慘,流露出對亡夫的悼念。
蕭小公爺什麼時候去過邊關?
他又是什麼時候死了丈夫的?
哪怕是瞎編,也不能這麼編啊……
他們以爲那唐家二少爺就已經夠不要臉了,沒想到蕭小公爺一出,唐家那位二少連給他提鞋的資格都不配。
他何止無恥,簡直無恥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