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大人是一個心裡藏不住事的人,心情都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
京師水深且渾,不比靈州,官場上的彎彎繞繞自然也多一些,而平安縣令,在滿城權貴的京師,位置十分尷尬。
這次的事情起因,是他和趙縣丞之間的矛盾。
原本的平安縣令被削官之後,按照慣例,縣令之職,會由縣丞暫代,而大多數情況下,縣丞暫代的久了,也就會自然而然的升爲一縣正印。
趙縣丞在這個位置上已經熬足了資歷,本以爲原縣令犯了事被撤,他就能迅速的翻身成爲正宮,沒想到陛下一道旨意,便空降了一位縣令下來,他依舊穩坐他的第二把交椅。
不想做縣令的縣丞不是好縣丞,除了唐寧這種安於現狀,每天左擁右抱,教小小讀書,和方小月討論千層糕的做法,無聊了和唐妖精拌拌嘴,再無聊了數數銀票就覺得是人生巔峰的鹹魚,但凡一個正常人,都是有夢想有追求的。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位趙縣丞在縣衙經營多年,要論對於縣衙的掌控,自然不是一個空降縣令能比的。
衙門裡的捕快衙役,對他的話能做到令行禁止,相比與岳父大人而言,更願意聽他這位縣丞的話。
岳父大人剛剛到任之後,兩人其實就有了小小的摩擦,後來因爲查封禁書一事,他在縣衙中樹立了一些威嚴,趙縣丞才安寧了些時日。
近些日子,對方則是變本加厲,連同縣衙之內的其餘官吏,有了將他架空的趨勢。
縣令雖然是一縣正印,但對於縣衙之內的事務,也不能全然掌控,縣丞架空縣令的事情,在地方縣衙更是屢見不鮮。
彭琛看着他,說道:“縱使大人有心整頓,但縣衙的不少衙役和官吏,都對大人的話陽奉陰違,如此一來,大人做事,自然會束手手腳。”
唐寧想了想,問道:“你們在這縣衙裡,就沒有自己的人嗎?”
“有。”彭琛點了點頭,說道:“若不是大人早就聯合了幾位官員,現在就不會是兩方僵持的局面了。”
僵持的局面,對誰都沒好處,總有一方要打破僵局,等着別人打破,不如自己打破,至少還能掌握主動權。
唐寧想了想,看着他說道:“你這樣……”
彭琛聽完之後,怔了怔,問道:“主動找事,怎麼找?”
唐寧看着他說道:“你是捕頭,隨便找個理由就行了,這種事情還要我教你嗎?”
彭琛想了想,點頭道:“我明白了。”
“孺子可教。”唐寧點了點頭,踱着步子走回後衙。
彭琛走出前衙,看了看院中的一名捕快,揮手道:“魏三,你過來。”
魏三走過來,偏着頭看着他,語氣不屑道:“彭捕頭,有事嗎?”
原先縣令大人在的時候,他魏三才是這平安縣衙的捕頭,現在的這位鍾縣令來了之後,他被降爲了一個班頭,被彭捕頭取而代之,看這姓彭的便處處都不順眼。
等到縣丞大人將這鐘縣令完全架空之後,他這一個捕頭,也就做到頭了。
彭琛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帽子呢?”
魏三斜瞥了他一眼,說道:“忘戴了。”
“忘戴了?”彭琛一巴掌抽在他的臉上,冷聲道:“你們的形象就是縣衙的形象,誰讓你不戴帽子的,你見過縣令大人升堂不戴官帽嗎?”
魏三怔在原地,半邊臉火辣辣的,一個深色的掌印清晰可見。
“姓彭的,你欺人太甚!”魏三反應過來,捂着臉,怒視着他,剛剛說了一句,彭琛又一巴掌扇在他另一邊臉上。
“不戴帽子你還有理了!”
“你……”
“你什麼你?”
“你給我等着!”
……
魏三怒視着他,捂着臉跑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姓彭的身手很好,他不是對手,但縣丞大人對這姓彭的擁護鍾縣令早已不滿,這一次,縣丞大人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撤了他的捕頭!
縣衙某處偏廳,趙縣丞看着魏三,問道:“彭捕頭無緣無故打你?”
魏三連連點頭,說道:“大人,他因爲屬下不戴帽子就打了屬下兩個巴掌,這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裡,說不定,暗中就是那鍾縣令授意的!”
打狗還要看主人,趙縣丞皺起眉頭,說道:“鍾明禮啊鍾明禮,忍了這麼久,你這是終於向本官宣戰了嗎?”
他冷笑一聲,說道:“我倒要看看,這件事情,他怎麼和本官解釋!”
一道身影從門外走進來,趙芸兒看着他,爲難道:“爹,你一定要和鍾縣令過不去嗎?”
“你一個女孩子懂什麼!”趙縣丞看了她一眼,說道:“給我回房待着去,以後不要再去找鍾明禮的女兒!”
他冷聲說了一句,大步走出房門。
趙芸兒站在原地,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許久才抹了抹眼睛,緩緩走出房間。
縣衙某堂,唐寧看着彭琛,無語道:“我讓你隨便找個理由,你也找個好一點的理由的啊,比如辦事不力,消極怠工什麼的,不戴帽子是個什麼理由?”
彭琛平靜的問道:“這不能算是理由嗎?”
“你說呢?”
鍾明禮在堂內踱了兩步,說道:“和趙縣丞明明白白的翻臉也好,雖然會導致縣衙不合,但也不能再讓他繼續使絆子了。”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名衙役走進來,說道:“大人,趙縣丞來了。”
唐寧退至後堂,趙縣丞便從門外走進來。
鍾明禮對他拱了拱手,說道:“趙縣丞找本官,可是有什麼要事?”
“要事倒是沒有。”趙縣丞不鹹不淡的說道:“可彭捕頭無故毆打下屬,鍾大人不管不問,本官倒是要問個清楚。”
鍾明禮淡淡的說道:“這道命令是本官下的,他們每一個人都代表着縣衙,衣冠不整者,有損縣衙形象,會讓外面的百姓怎麼看我們,會讓其他官衙怎麼看我們,縣衙是個講規矩、有禮制的地方,如果任何人都像他這樣,我等還如何御下?”
趙縣丞目光望向他,質問道:“鍾大人是何時下這道命令的,本官怎麼不知道?”
鍾明禮看着他,沉聲道:“本官下什麼命令,難道還要經過趙縣丞的同意不成!”
趙縣丞一時語滯,他也沒有想到,鍾明禮居然會用這樣的方法來替彭捕頭脫罪,看來這件事情,背後便是他在指使了。
“自然不用。”趙縣丞看着鍾明禮,說道:“只是,縣令大人若是有什麼命令,也該和諸位同僚商議商議,這纔不會落得一個獨斷的名聲。”
鍾明禮揮手道:“此等小事,本官能夠做主,何須勞煩他人?”
趙縣丞深深的看了鍾明禮一眼,說道:“下官先告退了。”
打了一個趙縣丞的狗腿子,最多隻是在心裡出出氣而已,要想奪了他的權,打散他的盟友,還要讓縣衙上下都服服帖帖的,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唐寧和彭琛站在廊前,看着他,說道:“你要找事,也不能這麼明顯,因爲別人沒戴帽子就揍他,他不服氣,其他人也會覺得你仗勢欺人……,你可以交給他一件差事,這件事情他要是辦不好,你就抽他,他要是辦好了,你就再交給他一件差事,總有他辦不好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再抽他,想怎麼抽就怎麼抽,有理有據,別人也不會有什麼意見,你聽懂了嗎?”
彭琛想了想,點頭道:“懂了。”
魏三站在院子裡,聽着廊下兩個人的對話,捂着腫脹的臉,身體抖如篩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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