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個見證奇蹟的時刻。
當狐狸的手從那盤麻油炒豬肝上拂過時,刑如意看見的不再是一盤能夠勾起食慾的飯菜,而是一盤觀音土。
“這是法術嗎?真是......真是太神奇了!”小盛子端起盤子,左看右看,都不敢相信,這盤土就是自己裝在籃子裡,提過來的東西。
“趕緊端着回去吧,常大哥應該還在等你。告訴他,那店裡的麻油炒豬肝八成都是這東西變的。觀音土,名字雖帶觀音二字,卻不救苦救難,而是直接將人帶往西方極樂。”
“佛祖的那個西方極樂?”小盛子小心翼翼的將觀音土重新放回籃子裡:“我雖不拜佛,卻也知道,觀音就是佛祖座下的。照這麼說來,觀音土三個字,起的也還算貼切。”
“你還有心情在我這裡拽文嚼字,趕緊回去吧,這天說亮可就亮了。”刑如意說着,又打了個瞌睡:“半夜,你們謝大人府中出了怪事,一名小妾活生生被閃電給打死了。我忙了半宿,這纔剛回來,正打算補個回籠覺,你可倒好,又端了一盤觀音土做的麻油炒豬肝。現在,我忙也幫了,菜也看過了,是不是可以回去睡覺了?”
“我的如意姑娘,我的好姑娘,都這會兒了,你還睡的着嗎?常大哥既要我來找你,肯定不單單是爲了讓你看一眼這個菜。那些吃了觀音土的客人們,可都還等着你去救呢。另外,那酒樓裡的東西,咱們也不放心。萬一出了這道麻油炒豬肝之外,還有別的東西,也是這土做的,那可怎麼辦?”
“出了這麼大的餐飲事故,難不成掌櫃的還想繼續營業?”刑如意伸個懶腰,勉強擡起眼皮子來:“就算他後臺再硬,也要關門整頓幾天吧。照我看,酒樓裡的那些東西,能換的就全換了吧。至於什麼時候採買,等他能夠開門營業的時候再說。到時候,若是我心情好了,也不排出上門去幫他瞧一瞧,看一看。我可聲明,這項義務是收費的。
至於那些吃了觀音土的客人,要死的,也熬不過這一時半會兒,若是死不了,也不欠着我一個回籠覺的時間。你看看我這沉重的眼皮,還有大大的黑眼圈,就我現在的這副精神頭,你覺得我適合去協助辦差嗎?”
刑如意說完,打着哈欠徑自回了房中,然後在小盛子期待的目光中,絕情的關上了門。
小盛子嘆了口氣,向狐狸告別,準備返回案發現場。因中毒的人數過多,已經驚動了城中多處衙門,不光是他們負責調查案件的,什麼負責米糧的、牲畜的,統統都派了人過來。這會兒,只怕常泰那邊,也亂成了一鍋粥。
右腳跨出門去,左腳擡起,卻又落下。小盛子轉身,看着狐狸,疑惑的問了句:“殷公子,什麼是餐飲事故?”
“就是吃死人了!”
“哦,瞧我這笨腦袋,可不就是吃死人了。只是餐飲這個詞,有些新鮮,甚少聽人這麼說的。那關門整頓又是什麼?”
“就是暫時將酒樓關掉,清查裡頭全部的東西,確定再沒有觀音土後,再重新開門迎客。”
“原來關門整頓是這個意思。關門我倒是知道,整頓,是要好好的整頓一下才行。這個詞,也新鮮。”小盛子說完,又依照禮儀,向狐狸道謝,隨後提着菜籃子,搖頭晃腦的離開了。
狐狸眼都沒擡,直接去了刑如意的房中。推開門,瞧見的是一個極度不雅的睡姿。他搖搖頭,走過去,將她抱起,重新安置了睡覺的地方。待要鬆手時,卻聽見刑如意在自己耳旁低喃了一句:“狐狸,有你真好!”
“現在才知道!”狐狸回了一句,鬆開手,爲她蓋好棉被。刑如意怕冷,纔剛近十二月,她已經穿的比尋常人要厚了。摸了摸她的手,有些涼,應該是半夜起來,受了寒氣。刑如意嘟囔着,翻了個身,身子朝着牀的內則移了移,然後支吾不清的說了句:“上牀!好冷!”
狐狸想了想,白天也沒什麼事,於是脫掉外衫,脫掉鞋子,躺到牀上,伸手將刑如意攬在了懷裡。刑如意的腦袋拱了拱,尋了個更爲舒適的姿勢,鼾聲伴隨着呼吸聲而起。
狐狸低頭,看了眼,也心滿意足的合上了眼睛。
刑如意這一覺,睡到了下午。睜開眼,狐狸不在,倒是院子裡傳來兩個男人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正是常泰和狐狸。說話間隙,還不時插播殷元啃雞腿的嘖嘖聲。
揉了揉眼睛,滿足的伸個懶腰,簡單的梳洗過後,刑如意換了件衣裳,打開門,走了出來。常泰聽見聲音,擡頭看了一眼她,問:“可睡好了?”
“還行吧,睡的迷迷糊糊,總覺得自己好像落下了什麼事情。”刑如意說着,一笑。
常泰也跟着笑了:“可不是落下了東西嘛,你允諾小盛子的,等睡醒了,就去看看那些在酒樓用過餐的客人。剛又接到消息,說又死了一個人,謝大人壓力很大,所以命我過來候着。”
“我倒覺得不是你們謝大人的壓力大,而是洛陽城的壓力大。想想看,這位謝大人走馬上任之前,離奇古怪的案子雖然也有,但一年下來,也不超過一隻手的。可眼下,這謝大人才來兩天,就接連出了兩件事。我總覺得,眼下的洛陽城,有些妖機四伏的感覺。”
“是有些頻繁!”狐狸應和着。
“哪有頻繁,我剛剛出去溜達了一圈兒,一個都沒有看見。難不成,那些妖都是躲着我的?”殷元將雞腿啃的呲溜呲溜,對於洛陽城中少妖缺怪這件事情,感覺十分氣惱。就零星遇見那麼幾個,還被如意孃親下令不許果腹,瞧瞧他的小臉,都餓成什麼樣子了。
殷元兀自生氣,卻沒有看到,常泰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瞧着刑如意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不悅。他問:“你任由殷元出去?他不過才三歲,就算再如何的像是個小大人,也始終不是大人。洛陽城,雖不像外人形容的那麼亂,可終究是天子腳下,臥虎藏龍者有,兇徒邪佞者也不少。前陣子發生的幼兒失蹤案,還歷歷在目,你怎的就如此心大?難道,就因爲這孩子,是你從外頭撿的?”
“我——”刑如意原本想說,這殷元雖外表只有三歲孩童那麼大,實際上卻要比自己還要厲害多。別說只是一個區區的人類,就是兵工廠裡的那些妖邪,也都被他吃了個乾淨。可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她心裡明白,常泰就算見過了妖邪,本質上仍是一個善良的人類,他的指責也好,擔憂也罷,也都是出於本能,並無什麼惡意。
回想剛剛穿越到盛唐的自己,回想無意中發現自己能夠看見鬼魂,甚至擁有鬼術時的驚愕與害怕,常泰這一番言語,已經算是在照顧她的情緒了。於是,刑如意低下頭,態度十分良好的說了句:“常大哥說的是,是如意疏忽了,總覺得殷元這孩子與旁的不同,也更爲獨立,所以對於他的行動,便沒有過多的在意。況且,還有李茂跟着。”
“原來有小李跟着,那倒是我錯怪如意你了。是常大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常大哥向你道歉!”
狐狸在一旁看着,面有不悅,但千年修行,並非虛度光陰,情緒方面,仍控制的極好。
三人又閒扯着聊了幾句,常泰這邊心急,便催着刑如意與狐狸一道去府衙看看。不過一日光陰,竟然接二連三的去府衙,刑如意心裡難免覺得有些怪怪的。像官府這種地方,一般的小老百姓,都是不屑於靠近。一來,到這種地方的都沒什麼好事,二來,府衙的煞氣重,若不是吃衙門這碗飯的人,還當真有些扛不住。
一路上,常泰也沒耽擱,將整件事情與刑如意說了個大概。這酒樓已在洛陽城中開了多年,雖歷經動亂,卻始終佔據着一角。除了世代傳承的人,都有些本事外,也跟師傅們的手藝有關。酒樓現任當家,姓郝,是原掌櫃的二女婿,本是廚子出身,據說早些年還曾在宮裡學藝。爲人老實本分,平日裡也不曾得罪什麼人。
在事情發生的前後,酒樓中的經營也是一切如常,即便是當年食用了觀音土的食客們,也都反映,在吃飯的過程中,並未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後廚中,負責日常採買的,也是店裡的老夥計,採買的農戶,屠戶也都是認識很多年的那種,因此也不存在供貨渠道的問題。所以,一整天的調查下來,常泰他們一無所獲。
“你剛剛說,現任的這位郝掌櫃,是原掌櫃的二女婿,也就是說,他們家至少還有一個大女婿。那個大女婿爲人如何?對於酒樓經營一事,可有自己的想法?還有,這兩個女婿平日裡相處的可好?若非外人搗鬼,就只能是自己人作祟。”
“老掌櫃共有三女一子,兒子屬於老來子,眼下尚年幼,既承擔不起酒樓的經營,也不會參與酒樓的爭奪。至於大女婿,是個文弱的書生,而且是讀書讀傻的那種。平日裡也常見,多半都是捧着一本破書。科舉考了十多年,卻一點功名都未能收入囊中。若單說生活,大女婿最爲破落,但也時常得到二女婿的接濟。酒樓對於二女婿,興許是一份事業,可對大女婿而言,就是用來填飽肚子的,所以他不會去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三女婿,家裡也是經商的,生意多在北邊,而且算是北方的一代豪商。三女兒出嫁至今,也只隨着夫婿回來過一次。就那一次,就轟動了半個洛陽城,只因這三女婿出手闊綽,所帶回來的東西,不是貴重的,就是稀奇的。酒樓生意雖好,擱到三女婿的眼裡,也不過是顆芝麻,犯不着。
另外,我也查過,老掌櫃前後共娶過三位夫人。原配死於產後風,所生的,自然是大女兒。現在的夫人,是續絃的,進門後生了二女兒與三女兒。小妾是新納的,據說循規蹈矩,一心帶着孩子,看起來也不是那種有企圖心的人。況且,她的孩子還小,這時候鬧事,對她而言,似乎也沒有什麼好處。”
“歷經一年,想不到,常大哥你對於宅鬥已是這般的熟悉!既然人物關係都理清楚了,那麼剩下的,還是從菜上查起吧。那人選擇麻油炒豬肝,興許是因爲這道菜另有什麼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