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皇的阻止下,莫須有終究還是放了常泰一條生路。歷史,似乎又按照它預定的軌跡往前走。
女皇在對刑如意說完那句話後,便扶着莫須有自大陣中離開。臨走之前,她吩咐莫須有,務必將這大陣以及陣眼全部毀掉。爲防後人中有擅長此法者利用轉生輪作怪,她要求莫須有在她死後,將她的肉身作爲封陣之物,永久的鎖在這大陣之中。
其實,女皇還是有些私心的。這些年來,她爲了復活李治,名爲修繕陵墓,實爲暗部陣眼。就連她那些兒子的埋身之處,也全是爲了這個大陣服務。如今,大陣雖成,老天卻依然不肯成全,她也只能渴求,死後與李治一同長眠在這轉生輪的陣眼之中,以其萬年之後,還能換得一絲機緣。
刑如意是被常泰救下的,她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離開了。
對於常泰,她雖心中難過,卻怎麼都怨恨不起來。也因爲無法怨恨,所以無法原諒。畢竟她的常大哥手上沾染了她親近之人的血。阿牛,或許還有鈴鐺!
不言,不語,或許是眼下最合適的告別方式。
走出大陣,刑如意便被一陣風捲了過去,等她睜開眼,發現自個兒落在了狐狸的懷中。她捏了捏狐狸的臉,哭了:“殷臣司,你知道嗎?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
“傻瓜,不會的。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永生永世,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忘了,我們已經成了親,你既佔了我的便宜,就該對我負責。刑如意,你被判了終身監禁,而我便是你的牢籠。”
“真好!”刑如意眼中帶淚,笑着圈住了狐狸的脖頸:“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莫須有給我看了一個畫面,我看到你和殷元將那個假的刑如意給抱了出去。”
“那是爲了迷惑莫須有。”狐狸抹去刑如意臉上的淚痕:“是常泰告訴我的。他趁亂給我留了信息。”
刑如意點了點頭。
“他是女皇的後人,莫須有想要我的身體以及我身體裡的元神,卻想要他的血。他不肯,所以臨陣倒戈。”
“放心,我不會落他這個人情的。”
狐狸點點如意的鼻尖,將她抱了起來。
“累了吧?我們回家!”
“鹿大娘呢?”
“她受了重傷,怕是要修煉一陣子才行。放心,我讓殷元送她去青丘,那個地方,總比外頭來的安全。”
“貔貅呢?”
“不知道,興許是跟着殷元和鹿大娘一塊兒去了青丘吧。”
“你沒攔着?”
“莫須有以鹿大娘的性命相要挾,那是貔貅的軟肋,他不得不就範。鹿大娘心裡清楚,只是她沒有辦法原諒貔貅因爲顧及她而將你陷入危險之中。鹿大娘她,一直視你爲親生女兒般,她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意連累你分毫。所以,近百年內,貔貅怕是沒有辦法再見到她了,而爲了不讓鹿大娘繼續生氣,貔貅他,也不會硬闖青丘。”
“那就好!”刑如意耷拉了下眼皮:“李茂呢?”
“他也受了一些傷,但都是些小傷,我讓他也跟着殷元去青丘了。”狐狸頓了一下,又說:“李茂在神都時,中了莫須有的陷阱。傷雖不大,卻也麻煩。青丘的狐狸洞,很是適合他修養。放心,過陣子他就回來了。”
“你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如意的眼皮又耷拉了一下:“我只是……不想我身邊再有人受傷。”
狐狸用力的擁了刑如意一下,刑如意的眼皮就越發的沉重了起來。
“如意。”狐狸的聲音小小的:“還有一件事情,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還記得那洞穴中的蠶絲嗎?你的這具身體便是莫須有用那蠶絲加上你原本的骨血重塑而成的。還有那些頭髮,那些從無數死人身上剝離下來的頭髮……”
“狐狸,我困了,我不想再聽鬼故事。”刑如意在狐狸的懷中輕輕的扭動了一下:“你知道的,若是聽了鬼故事,我一定會做噩夢。狐狸,我不想再做噩夢了。”
“好!我們不聽鬼故事了。”
“狐狸。”
“嗯?”
“帶我回青丘吧!我想去青丘看看,那裡是不是有十里桃林。還有,我們也應該回去正式拜訪一下父君與母后。你說過,他們大限將至,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好好的陪陪他們。”
狐狸低頭,在刑如意的額上輕輕的吻了一下,說:“好,我帶你回青丘,帶你回我小時候住過的狐狸洞。”
“青丘很遠嗎?”
刑如意的眼睛已經沉的睜不開了,而她的聲音,也越發的微弱。淡淡的鼻息撲到狐狸的臉上,狐狸的眼睛暗了。
“是有些遠。你睡吧,等睡醒一覺起來,你就在我的狐狸洞了。”
刑如意無意識的呢喃了一聲,沉沉的,再沒有了生息。
一縷白煙,帶着狐狸與刑如意消失在了雲家集即將破曉的黎明之中。
雲家集,如意胭脂鋪的大門倏地關閉。初春的細風透過門縫,捲入了院中半開着的那間臥房。臥房門上,還貼着喜慶的紅字,而大紅色的喜牀上,還鋪撒着紅棗、桂圓、花生以及蓮子。
……
公元705年,農曆十一月二十六日,女皇病逝。遺制去帝號,與高宗合葬乾陵,留無字碑。
7年後,即公元712年。李唐江山打亂,睿宗李旦不顧其妹太平公主的反對,毅然將帝位讓給了李隆基,改元先天!
新皇繼位的當天夜裡,一輛沒有任何裝飾的馬車悄無聲息的自宮城中駛出,且直奔街市中的一座老宅。
在馬車距離老宅尚有一段距離時,馬車中的主人便喝令馬車停了下來,然後用手掀起了垂着的車簾。
“你們就在這裡等着。”
“三爺——”
被稱作三爺的人,擺了擺手,那道原本想要抗議的聲音也落了下去。
月光,自牆頭移了下來,照在三爺的臉上。那是一張雖歷經風雨,卻依然顯出幾分俊朗的臉。他望了眼自己的僕人,孤身一人,朝着那棟老宅走了過去。
雖過了許多年,可老宅的模樣仍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就連那塊寫着“如意胭脂鋪”的匾額都還跟新的一樣。他推門,瞧着那些被月光照亮的一景一物,腦海中竟迴盪出一個畫面來。
靈動的少女,站在櫃檯後面,一邊絮絮叨叨的念着那些稀奇古怪的藥名,一邊用手搗着那些他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藥材。突然,她擡起頭,笑顏如花的衝着自己喊了聲:“常大哥,你來了呀?趕緊進來,給你瞧瞧我新制的東西。
對了,你什麼時候成親,什麼時候給我找一位常大嫂,我將我這鋪子裡所有的好東西都拿一份給她。”
男人倏地笑了,望着月影中少女姣好的身姿。
“如意,常大哥成親了,可若如你當初所說,要將這鋪子裡所有的好東西都拿一份給我的……常大哥怕你是要破產了。你那麼愛錢,肯定會心疼的對不對?你放心,常大哥也爲你準備了不少的好東西,那些好東西足以抵你的這些。常大哥說過的,絕不會叫你吃虧,叫旁人佔便宜。哪怕,那個旁人就是常大哥自己。”
“常大哥又不是旁人。”男人彷彿聽見女子嬌憨的說了那麼一句,“你呀,在如意心裡,就是親大哥,親生的那種大哥。”
男子嘴角溢出一抹苦笑,他望着月光中女子的笑容,輕輕的說了句:“可你知道的,我並不想只做你的常大哥。”
“那又怪得了誰呢?”女子撲到他的跟前,睜着一雙撲閃撲閃的眼睛:“若有下輩子,記得跑快點,最好趕在狐狸之前找到我。”
“如意,你可曾怨過常大哥?你可曾恨我將那把劍刺入你的骨髓?你可曾……可曾試過原諒我?”
男人說着,紅了眼圈。
“常大哥,你說什麼呢?是不是最近辦的案子有些累人?要不,我出手幫幫你?”少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會的可不僅僅只是製作胭脂水粉,我還會看風水,還會驗屍。若是盛唐也有女仵作的話,我鐵定也是神都第一。”
少女說着,身姿猶如翩然而飛的蝴蝶,直接飛去了後院,而堂中的月光,似也被那少女給引走了,頓時變得一團漆黑。
男人靜靜的站在門口,嘴角輕輕上揚。他想,這輩子他的如意都不會知道,他身邊的每一個女子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沾了些她的神韻。
“三爺,需要小的給您掌燈嗎?”
僕人提着燈籠,小心翼翼的湊了過來。他悄悄擡眼,看了看那黑漆漆的鋪子,不清楚自家主子究竟在看什麼。
“不用了。”男人擺了擺手,轉過身,看了眼停在不遠處的那輛黑篷馬車,似有些不甘心的問了句:“這些年,這店鋪中果就沒有再來過人嗎?”
“京師衙門的大人給盯着呢,若是有人回來,指定一早就報到爺的耳朵裡去了。”
男人的眸光,沉了下去。微風起,撩起他新續的鬍鬚,他轉身朝着馬車走去。
“記得,每日按時讓人過來打掃,至於這裡頭的一景一物,都不許隨意移動。另外,若是有人回來了,記得告訴我。”
“知道了爺,這個不需要您吩咐。”
僕人說着,彎腰,將手中的燈籠提得高了些,儘量的照着男人腳下的路。
黑色馬車,幽幽而去,街市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風,繞着馬車轉了一圈,轉回如意胭脂鋪,那靜置在櫃檯上的蠟燭“呲”的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