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太醫院,也與往日有些不同。王德安自從避開了宮嬪爭寵下毒的一劫,就突然沒了進取之意。他祖輩從醫,以懸壺濟世爲己任,誰想,差一點就身敗名裂,連累家人。要不是他家長子王清遠受了如意郡主的照顧,得知後宮不太平,早早避開,他們王家,或許早就不存在了。
上次捲入爭寵下毒一案的同僚,如今死的死,冤的冤,王德安不得不物傷其類啊。
院判見他這般不上進,也有些微詞。只是王德安只求平安,院判也奈何他不得,只好安排他多多值夜。肅宗正值壯年,身體一向康健,後宮的主子也多年輕,因此夜間值班,雖要熬點日夜顛倒之苦,卻沒什麼大事。王德安帶了長子王清遠,已經做了許多夜班。
他倒是想過其他出路,只是他們王家幾代都做的御醫,實在是沒有其他出路。若是讓他出宮,王德安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籍貫上的老家,已經離開了幾代人之久,而京城裡的謀生,御醫世家出身的他,多少也是看不上的。
所以,王德安進不得,也退不得,只帶着長子王清遠,教他好好學醫,求一個醫者本分。
今夜父子兩人正圍了一處讀醫書,就隱隱聽見刀槍的聲音。而後太醫院附近護衛的虎賁衛,又派人傳訊,要求衆人關門閉戶,不許出去。太醫院衆人見慣了宮廷變故,卻也極少遇到這樣的意外。只是衆人都是聰明人,多不言語,按護衛們說的做了。
王清遠畢竟年輕,遇到意外,難免有些疑惑。王德安只得避開衆人耳目,低聲吩咐了兒子幾句,讓他切莫好奇。
兩人正低頭說話的時候,卻見外面來了個虎賁軍的頭領,指了父子兩人,就吩咐他們帶上醫箱跟隨,也不說去哪兒,也不說去給誰看病。王清遠有些不安,看了看父親,只見他飛速收拾了醫箱,也只得默默跟上。
侍衛帶着王德安父子兩人,一路往北。
王清遠心中越發疑惑,他雖然年輕,可是在這宮中行走,也有個五六年的經驗。再加上這半年以來,他們父子多值夜班,從來沒見過這般多的護衛。更何況,這一路往北,究竟要去見誰。肅宗和他的六宮粉黛,誰也不住這個方向啊?
走在前面的王德安,心中也有一樣的疑惑。只是今夜這模樣,多半是有宮變。王德安畢竟年長了一些,猜到了宮變,也猜到肅宗多半無恙,否則,宮中不會這般沉着。
一行人到了欽安殿門口,王德安心中的猜測,就得到了認證。遠遠地瞅着,王德安就看見了錦衣衛的人。護衛將他們父子交給了錦衣衛,王德安就低了頭,再不敢擡眼到處亂看了。王清遠雖然年輕,卻也識時務,見父親突然緊張了起來,他也知道事情的輕重,不敢造次,只隨了父親身後,一起前行。
“魏公公,”帶他們的錦衣衛突然停了下來,指着王家父子說道,“今晚值夜的裡面,就屬這位王御醫的手段最高。”
王德安父子在宮中多年,自然是認得肅宗跟前大太監魏明的。到了這會兒,王清遠也知道,他們父子來給肅宗看病了。
魏明也不閒話,帶了王德安,一路往欽安殿裡面走,一路就跟他說皇上的事情。
王清遠聽着,左右不過是積勞成疾,一時間累到了。這樣的病症,放到他父親手中,算不得什麼難事,一時間,心中也輕鬆了不少。進了正殿,父子兩人見過肅宗,就起身問起了症狀。
王德安與肅宗說話間,王清遠偷偷瞟了幾眼肅宗。就見他臉色有些泛黑,聲音有些火氣過重,其餘都還不錯。也不知道今夜發生了什麼,能把一國天子,給氣成這樣。
王德安正給肅宗切脈,就聽見北邊傳來刀槍聲,吶喊聲,馬蹄聲,聲聲不絕,似乎是朝着欽安殿的方向來了。
王清遠再年輕再無知,也猜到了真相。今晚是有人逼宮了。只是,逼宮的是誰呢?聯繫到前幾天太子東宮被封,後來解封沒多久,就受了宮中的斥責,王清遠也猜到了,是太子。一定是太子逼宮了。
只是,太子怎麼從北面進攻了?
要知道,肅宗的幹清宮居中,南面就是上朝用的太和殿,百官的官衙也在南門,除去守門的侍衛,到了夜裡,基本沒什麼人。反而是北面,滿滿的都是人,靠近北邊神武門的,是內侍宮人居住的東西五所,再一路南下,要過好多關口,纔到幹清宮。然而,太子棄易就難,反而從北面逼宮了?
聯想到肅宗如今就在欽安殿,王清遠猜到了另外一個可能,南邊,估計也有人馬逼宮了。
這南北夾擊的,不會都是太子吧,想到這一點,王清遠心中,難免有些緊張。若是如此,今夜只怕不好對付啊。
王清遠正擔心呢,就見他父親拿了銀針,開始給肅宗做鍼灸了。
肅宗最近爲了謝家的事情,心力交瘁,突然又遇到太子逼宮,心火一下子上去,就時時頭暈。王德安的鍼灸,在太醫院裡數一數二,應對肅宗這般上火的症狀,一針下去,過了半刻,肅宗就覺得輕鬆了許多。
王清遠提心吊膽,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就看見錦衣衛的指揮使王錦鵬進來,說了一句,“皇上,他們都往幹清宮去了。”
雖然王清遠沒有看見肅宗的神情,卻也知道,欽安殿裡所有的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他們父子今夜來了欽安殿,也算是捲入了此事,只怕日後,也脫不了身。此刻衆人都稍微鬆泛了一些,王德安父子,也互相對了一下眼神,看來,局勢到目前爲止,還算可以。
“皇上的法子真有效,”說話的是個公公,可是跟魏明的大大方方不同,這人的聲音裡面,諂媚的味道,是藏也藏不住。
王清遠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撇了一眼,似乎就是內官監的大太監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