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王在膝上重重拍了一下,說了幾句什麼,坐在客人對面的一名匈奴貴人起身,走到楚人“魏蘇”面前,冷冷地盯了一會,慢慢拔出腰間的短刀,突然一揮而起,刀刃貼着楚人的鼻尖掠過。
東海王等人吃驚地啊了一聲,當事者鄧粹卻不動聲色,瞥了一眼對方,目光仍然盯着通譯與匈奴大王。
匈奴大王發出笑聲,又說了幾句,匈奴貴人調轉刀柄,遞給楚人,通譯道:“大王說楚國的這位駙馬性格倔強、不通時務,留之的確無用。那個儀衛,你說自己拿不動槍、射不得箭,殺人總會吧?”
鄧粹接過刀,“會。”說罷兩步來到卓如鶴面前,“卓駙馬,你願意爲皇帝而死,我不願意,當初選皇帝的時候,京城打得熱熱鬧鬧,可沒徵詢過我的意見,現在想讓我效忠,晚了。我親眼看着宮裡的皇帝換來換去,一個比一個差,一個比一個能折騰,魏蘇小小一名儀衛,不替他們收拾爛攤子。”
“嘿,閣下可以不忠於皇帝,卻不能不忠於大楚,閣下投降異族,就不怕身敗名裂、遭人唾棄?”卓如鶴話音未落,自己先向鄧粹身上啐了一口。
鄧粹低頭看了一眼胸前的口水,再不多話,揮刀就向卓如鶴脖子上砍去。
卓如鶴不躲不避,反而昂首挺胸,腦袋微微傾斜,讓脖子露出得更多一些,雙目圓睜,比舉刀的人更顯膽氣。
鄧粹的刀狠狠地砍了下去,卻沒有砍中,不是他有意避讓,而是另有一口刀擋住了。
幾名匈奴士兵一直站在卓如鶴身邊,其中一人在最後關頭拔刀而出,格開楚人的刀,他比鄧粹矮了半頭,力氣卻大多了,鄧粹不僅手中的刀被彈開,人也後退半步,不由得大怒,氣哼哼地盯着那名匈奴人。
匈奴士兵收起刀,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後向匈奴大王點點頭,雖然這名楚人的刀法確實一般,但他用上了全力,真要殺人。
周圍的人也都看出來了,剛纔兩刀相撞時火星四濺,那是實打實地對抗。
東海王、花繽等楚人都呆住了,就連盜匪出身的董寨主也重新打量“魏蘇”,驚訝皇帝的儀衛當中還有這種狠角色。
鄧粹很不滿,更不滿的卻是卓如鶴,直接面向匈奴大王,“無恥醜虜,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我乃大楚欽差……”
幾名匈奴士兵將卓如鶴拖出去,隔着帳篷仍能聽見他的叫罵聲。
鄧粹轉過身,問道:“幹嘛不讓我殺他?”
通譯笑道:“這人是楚國大官,大單于指名要活口,因此不能殺。”
鄧粹晃晃手中的刀,“那給我這東西又是何意?”
“試試你的膽量。”通譯無所謂地說,“像你這樣的人也能留在皇帝身邊當儀衛?”
“儀衛只看身材、相貌和出身,至於膽量,嘿,像我這種人,天天跟在皇帝身後,相距不足百步,可是一輩子也沒機會在皇帝面前顯示自己的膽量。”
通譯與匈奴大王交談了一會,向楚人道:“你叫什麼來着?”
“魏蘇。”
“好,在匈奴軍中你可以隨意展示膽量,除了投降,你能爲大王做什麼?”
“可惜這一口好刀,出鞘之後尚未染血,大王想殺誰?交給我吧。”鄧粹扭頭看向坐在一起的衆多楚人。
楚人都嚇了一跳,鄧粹本來就有三分魯莽,稍一放縱就更像了,衆人對他都不太瞭解,以爲他真要殺人,尤其是東海王,立刻想到鄧粹這是要藉機滅口,嚇得臉都白了。
如果不是認識鄧粹的人,誰也看不出他會是大楚的車騎將軍。
“哈哈,這些人都是大王的貴賓,不可殺。”通譯笑道。
“總得殺幾個吧,投降者當中保不齊藏着刺客,你問清這些人的底細了?”
通譯笑着點點頭。
東海王就在這時顯出了急智,突然明白鄧粹爲何總要殺人,小聲插口道:“在座的楚人不是將士就是豪傑,順應時勢纔出城投降,可我知道營中有幾名楚人奴僕,那種人是牆頭草,說倒就倒,沒有信用可言……”
通譯眉頭微皺,“你不就是被那些奴僕帶出來的嗎?”
“奴僕之人只可暫用不可久留,我原不知城中還有他人也願降順大王,否則的話,斷不會與奴僕爲伍。”
通譯撇撇嘴,又與大王說了幾句,“你們這幫楚人太狡猾,全都不講信用,說是拿皇帝的人頭出來,結果卻要用幾名奴僕充數,不行,大王不滿意,你們肉也吃了、酒也喝了,得拿出點真本事來。”
東海王沒有別的本事,低頭不敢吱聲。
花繽嘆了口氣,裝出爲難的樣子,“大王說得沒錯,既然承諾要拿皇帝人頭出來,就不能言而無信——我願意再回晉城,不帶皇帝人頭,我們父子甘願死在城裡。”
“你們的皇帝得了重病,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亡故,你得抓緊時間。”通譯道。
“三天,至多三天。”花繽伸出三指。
桂月華本來有些猶豫,眼看匈奴大王不養閒人,這邊似乎比城裡更危險,他也急忙道:“我也回城,一定要拿到皇帝人頭。”
“我帶幾名弟兄跟兩位一塊進城。”董寨主急於立功,也加入進來。
通譯看向“魏蘇”。
“天一亮,儀衛營就會發現我們逃走,我們幾個沒法回城了。”鄧粹指着自己的四名隨從,想了一會,“儀衛雖然沒別的本事,但是經常護送聖旨,大王想要殺哪位楚國將軍,或者奪哪座城,讓我們五人去做內應吧。”
通譯將衆人的回答轉告匈奴大王,大王伸手指向唯一沒表態的楚人。
東海王心慌意亂,被匈奴大王一指,嚇得險些碰翻杯中之酒,“齊國楚軍由崔宏和柴悅指揮,我是柴家人,可以勸說柴悅投降……”
通譯說罷,匈奴大王這才滿意地點頭,向一名匈奴貴人下令,貴人起身向帳外走去,東海王等人心中惴惴,都不知大王何意,只有鄧粹不爲所動,手裡拎着刀,與遞刀給他的那名匈奴人對視,一點沒有交還的意思。
不久之後,出帳的匈奴貴人回來,帶着五名楚人。
鄧粹轉身,與這五人打個照面,其中一人正是他家的女僕,另外四人都來自代王府,兩人早就逃出來,還有兩人是昨天與女僕一塊出城的。
五人自知沒資格見匈奴大王,被叫進來就已膽戰心驚,突然見到鄧粹,更是魂飛天外,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鄧粹也不會讓他們明白,大步上前,手起刀落,先殺死了自家女僕,其他四人撲通跪下,想要求饒,卻嚇得說不出話來。
匈奴大王擡起手臂,本來想說幾句,沒料到楚國儀衛如此心急,說殺就殺,他反而無話可說了,只能衝通譯點點頭。
“城破之時,楚國百姓盡爲奴隸,我們不需要他們的投降,諸位是將士,比百姓的價值高一點,但是投降匈奴之後,也要踊躍立功,才能獲得獎賞,這是通例,不分楚國還是匈奴。”
跪在門口的四名奴僕隱約明白自己命不久矣,其中一人向鄧粹道:“鄧……”
“還‘等’什麼?”鄧粹大喊道,又是手起刀落,再殺一人,目光一掃,剩下三人早已癱軟在地。
匈奴大王指着“魏蘇”,向姬妾和貴人們說了幾句,衆人大笑,不知是何意,通譯也不解釋,看向東海王等人,“儀衛都有這個膽量,你們不能只是看着啊。”
花繽第一個起身,走到鄧粹身邊,接過刀,向一名僕人胸前刺了一刀,故意不殺死,留給後面的人。
桂月華、董寨主等人都是強盜,對這種事習以爲常,挨個上前接刀劈刺,鄧粹的四名隨從也不例外,最後輪到東海王的時候,地上只剩五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他象徵性地刺了一下,立刻將刀還給鄧粹,強行忍住,纔沒有嘔吐。
氈毯被染上血,匈奴大王也不在意,將殺戮當成下酒菜,舉杯喊了一句,一飲而盡,楚人也都回到自己的座位,舉杯應和。
鄧粹親自將刀擦乾淨送還原主,那名匈奴人接到手中,似乎有些嫌棄,將刀放在一邊,沒有收刀入鞘。
酒宴持續到夜裡,五具屍體擺了好長時間,一名姬妾實在受不了,向匈奴大王提出要求,纔有士兵進來將屍體搬走,血跡卻一直留在那裡。
匈奴人都很欣賞楚國的儀衛,“魏蘇”成爲楚人的主角,花繽等人反而淪爲陪襯。
鄧粹信口開河,他沒當過儀衛,卻將儀衛的苦惱與不滿說得頭頭是道。
酒宴結束,匈奴人和楚人搖搖晃晃地往外走,無論怎樣都要表現出十足的醉意。
在帳外,鄧粹一把摟住東海王的肩頭,嘴裡含糊不清地說:“從前你是柴家勳貴,我是普通儀衛,現在咱們可都一樣了,都得憑本事立足,看你還敢小瞧我?”
“我可沒小瞧過你。”東海王小聲道,被鄧粹一壓,腳步更顯踉蹌。
趁着左右喧譁,鄧粹小聲道:“你爭得了嗎?”
東海王臉色驟變,心裡很清楚,鄧粹說的是皇帝,在鄧粹眼裡,臨事慌亂的東海王,根本不可能與城裡鎮定自若的皇帝相提並論。
“我、我沒想爭……”
鄧粹拍拍東海王的肩膀,“真的?”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