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御醫留下,不準出宮半步,兩名太監、兩名宮女服侍皇帝,受到太后的嚴令,絕不允許對任何人透露皇帝的病情。
御醫儘量說得委婉,但是意思很清楚,皇帝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慈寧太后不能放心,仍要防備意外,於是她故意讓外界以爲皇帝命不久矣。
景耀帶來的消息打亂了計劃,也取得慈寧太后的信任。
她的根基還是太淺,孃家人剛到京城,無從依靠,對大臣她還不能控制自如,所以做不到完全相信。
可她急需一名能用之人。
景耀被帶到慈寧宮,皇帝一直住在這裡,屋中滿是濃郁的藥味,御醫坐在椅子上打哈欠,一看到有人進來,立刻起身退到一邊。
慈寧太后走到牀邊,看向自己的兒子,面露悲傷,馬上又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我的兒,你也要有兒子了,如果你能明白我的話,就做點表示。”
等了一會,牀上傳來一陣呼嚕似的聲音,像是有痰卡在喉中。
慈寧太后又驚又喜,扭頭看向御醫,“陛下能聽懂我的話。”
御醫也吃了一驚,快步上前,先請太后退開,然後再次檢查,這捏捏、那按按,在兩隻手腕上輪流把脈,起身向太后道:“恭喜太后,陛下情況確有好轉,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脈象有些紊亂,微臣不明所以,難下定論。”
“但陛下會好起來?”
“呃……”御醫明白,自己這是在拿性命回答,遲遲不敢給出明確答案。
慈寧太后不滿,但是沒說什麼,揮手讓御醫退下,走到牀邊,柔聲道:“陛下會康復的,還會兒孫滿堂,爲大楚留下萬世基業。”
慈寧太后站在那裡,默默地看着皇帝,似乎忘記了屋子裡還有別人,良久方纔轉身,示意景耀可以過來了。
景耀輕手輕腳地走到牀邊,先跪下磕頭,然後纔起來,稍稍側身,看向牀上的皇帝。
皇帝的臉紅得不太正常,呼吸若有若無,雙眼睜開,不眨也不動,看上去有些怪異,御醫沒敢多說,景耀自然也不會亂開口,輕聲道:“老奴景耀,拜見陛下。”
慈寧太后道:“是陛下將你從卑賤之位中解救出來,並且委以重任,景耀,你願意報答陛下嗎?”
景耀立刻跪下,先後向皇帝和太后磕頭,“老奴的這條命是陛下的,只要能爲陛下效力,老奴死而無憾。”
“好,就讓外面的人以爲四名嬪妃懷孕好了,反正御醫鑑別不出來,誰也不能說這是虛假消息。景耀,當着陛下的面,你說自己能不能保護好這四人,尤其是佟妃?”
“景耀對天發誓,若不盡力,甘受千刀萬剮,若有意外,永淪地獄不得超生。”
太后點點頭,“在陛下康復之前,先不要透露陛下的病情,四名嬪妃懷孕的消息足夠穩定朝廷了。”
“太后所言極是。”景耀慢慢起身。
“你打算怎麼保護四名嬪妃和陛下?”
“多派護衛,晝夜巡查,飲食起居,嚴加監督。”
“你說的這些事情,中常侍做得到嗎?”
“老奴事事請示,憑太后懿旨傳令,無需它職。”
慈寧太后又點點頭,不愧是宮中老宦,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符合主人的心意。
牀上的皇帝又發出一陣呼嚕似的聲音,慈寧太后除了驚喜之外,還有一點困惑,“陛下似乎在對我說什麼,景耀,你能明白嗎?”
景耀再次看向皇帝,半晌之後搖搖頭,“老奴也不明白。”
慈寧太后長嘆一聲,“或許我應該將陛下的身邊人招一兩個回來,張有才怎麼樣?他跟隨陛下最久,應該可信。”
“張有才沒問題,可這樣一來,不就等於向外宣告陛下病情有所好轉嗎?”
慈寧太后想了一會,“你去忙吧,需要懿旨,找我就是。”
“是,太后。”景耀出去,讓一名太監給自己準備食物,去四名嬪妃的住處外面巡查一圈,回來吃飯,馬上擬定數道懿旨,賦予自己數項權力,他很謹慎,所有權力的範圍都很狹小,而且是臨時的,過期即廢。
慈寧太后疑心重重,景耀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引起她的懷疑。
景耀剛纔其實有點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在找一個人,雖然不知是誰,但是稍加引導,總能猜出來,景耀在太后面前卻假裝什麼都不懂,一是不想讓太后以爲他太聰明,二是不願這麼快就召人回來。
他要的是獨寵、是不可或缺。
太后的懿旨很快送回來,由女官重新謄寫,改動很少,加蓋太后之印,起碼在宮中能夠通行無阻。
雖然沒有恢復中司監之職,景耀卻又回到權力之巔,次日天還沒亮,就有一批相熟的太監過來拜望,景耀通通不見,他就住在慈寧宮附近,絕不能顯出擁權自重的跡象,心裡罵這些人愚蠢,就算要討好,也不該如此名目張膽。
早起的第一件事是給慈寧太后請安,報告一下情況,又請了幾道懿旨,然後再去嬪妃住處巡查,定下死規矩:護衛一隊十一人,不準任何人單獨行事,就算是內急,也要有他人陪同,每隊護衛再配三名太監,互相監督;嬪妃身邊的宮女也是如此,一人出錯,全體株連;所有的茶飯,從材料進宮的那一刻起,每道程序都要就有人把關。
對景耀來說,無所謂信與不信,所有人都得在監督之下才值得相信。
日上三竿,討好景耀的人就不再是宮中的奴婢,而是主人了。
三名可能懷孕的嬪妃都通過宮女給景耀送上禮物,不是很貴重,只是用來表示親密,其中兩人希望能再找御醫進宮確診一下,或者給外面的家人帶封信,淑妃鄧芸最直接,將景耀叫進來,說:“等我生下皇子,就是貴妃了,景公幫個忙吧,將這兩封信送出去,一封給我在西域的哥哥,一封給晉城的家人。”
景耀一律婉拒,聲稱自己沒有這個權力,一切事情都要由兩位太后做主。
真正懷孕的佟青娥卻沒什麼表示,她仍然感到緊張,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地位,不應該也不可能生下第一位皇子,總以爲哪裡出錯了,或者自己懷的是女兒。
對佟妃,景耀細心勸慰,找來同是“苦命人”的太監與宮女陪伴,總而言之要讓佟青娥安心養胎。
期間有兩名太監過來找景耀,暗示宮外有人想見他,都被斥退,景耀知道誰想見他,韓稠一定急壞了,景耀卻不想這麼快就當面挑明一切,他要等待、要觀察,在形勢清晰之前,不做任何決定。
這天下午,景耀受到另一位太后的召見。
對上官太后,景耀又敬又恨,敬她最有太后威儀,恨她拿自己代罪,由中司監直接貶爲****,讓他受了無盡苦楚。
但他不能不去,請示慈寧太后並獲得許可之後,景耀前往慈順宮,心裡有點好奇,上官太后早已不問內外事務,爲何要見一名剛剛回宮的老太監?
上官太后賜坐,宮女獻茶,然後退下,景耀捧着茶杯側身而坐,目光低垂,不由自主地還是有點害怕這位已經放棄權勢的太后。
上官太后不願多費口舌,說了一聲“喝茶”,看着景耀抿了一口之後,問道:“上官家還有人活着嗎?”
景耀心中一驚,手裡的茶杯險些失手落地,“太后……”、
上官太后微微一笑,“你去了一趟東海國,王家到京你卻沒什麼功勞,顯然不是去調查王家的真假,而是另有所圖,我猜是與上官家有關,對不對?”
景耀更驚,勉強笑道:“實不相瞞,老奴查的是燕家,陛下懷疑……”
上官太后搖頭,“景耀,你覺得自己在慈寧面前的地位已經很穩固,可我一句話就能將你打回原形,你信嗎?”
景耀臉色都變了,想當初皇帝還是傀儡,慈寧太后也還是王美人的時候,景耀奉上官太后之命,暗中做過一些事情,一旦暴露,不死也得入獄。
算來算去,他還是鬥不過上官太后,只得回道:“老奴的確調查過太后家人,但是讓老奴這麼做的人不是慈寧太后,也不是陛下,而是平恩侯夫人。”
上官太后眉頭一皺,隨後笑道:“崔家的人,她想離間我與慈寧太后,你的調查結果呢?”
“太后有一位侄兒,名叫上官鼎。”
“嗯。”
“老奴在東海國找到上官鼎的一名貼身隨從,他說……他說上官家曾經接到太后的懿旨,讓他們幫助義士島,但是空口無憑,上官鼎不知下落,無從對證,所以老奴並未當真,從未對任何人提起此事。”
“也不是沒有可能,上官盛曾經掌管我的印章,他又熟悉我的筆跡,僞造一封信極爲方便。”
“太后這麼一說,老奴心中豁然開朗。”景耀馬上道,心中並不覺得上官盛當初會有這個膽識。
上官太后不再說自家的事,“皇帝身邊有一名女侍衛,名叫孟娥,你認得吧?”
景耀點頭,“據說她殺死一名很可疑的女琴師,令刺駕一案更加撲朔迷離,如今也被扣押在崔府。”
“嗯,你想辦法將她弄回宮裡,要活的。”
景耀驚訝地擡頭看向太后,隱隱感到不安,害怕自己又會被捲進陰謀之中。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