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他看到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鍾未昔,雖然隔了阻擋視線的來來往往的行人,熱鬧喧囂的聲音,城市刺眼的燈火,但那掛在身上洗得發白的舊T恤顯出空蕩蕩的寂廖,被風一吹好象整個人都虛無飄渺,還有走路時的緩遲與笨重,無一不將他的頭敲衝擊到劇痛,太陽穴“突突”彈跳,心臟從四面八方被狠狠撞擊,再一瓣瓣撕扯成碎片。
他的手情不自禁抓住車門的把手,整個世界好象只有他與那頭的身影,眼球隨着她一點點移動,心底蔓延着無限的悲涼、悽苦與哀傷。推開車門倉惶跑下去,那車窗玻璃使眼前的世界搖晃,又重新洗牌,走下去後那身影不見了,消失在滾滾人流中。
他不顧一切衝過去,撥開人流,衝進那擁擠的人羣中去,他的心頭充滿焦慮、急切,他不會看錯的,剛剛那個人就是她,是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錯,好象……她身邊還有個人,是個男人,兩個人說說笑笑,眼神中流動着一股微妙的氣氛。
可能嗎?是她嗎?那個男人是誰?
向着她停留過的方向邁過去,腳下恍惚着跨越,他好象一下子變得不會走路,越靠近越不會走,每一步用了極大的心力,心口那塊地方好象塌陷下去,陷成一個無底洞,頭腦昏眩着似乎要一頭栽進去。
如果見面,他要說些什麼?他又能說些什麼?她呢?是惱着,哭着,恨着,還是怨着?
不知道!
猜不透!
想不明白!
腦袋裡亂轟轟的,明明找了她兩年,七百多個日日夜夜,爲什麼這一刻看到她出現會生出雜七雜八的想法?
跨越了艱難、痛苦、掙扎、矛盾、猶豫,他踉蹌地奔到那個地方,四周是節假日出來逛街的人潮,一張張陌生的臉,陌生的笑,陌生的聲音,陌生的交談,彙集成海浪衝進眼眶,瞬間覺得全身發虛,整個人不真實,腳下彷彿隨着心裡的那個聲音轟然一聲響倒下去。
這一刻他站不住了,真的站不住了,腳下掏空瞬間擴大成洞,一路跌進黑暗的絕望,然後真的就慢慢坐了下去,將臉深深埋進雙手裡。
看不到是不是就不會去想?是幻覺吧,他寧願是幻覺,寧願是夢,因爲已經決定要揮別過去,揮別她,揮別所有,往下段路出發。
在鬧市口有個氣質非凡的男人跌坐在地上,那落寞的眼神,失神的身影吸引了很多人指指點點。
“這誰呀?他在幹什麼?”
“不知道啊,他手裡抓着什麼?”
“別管了,別管了,這年頭瘋子多的是……”
“我看不象,你看他穿着一身名牌,那手錶上鑲了鑽的,沒個幾十萬也要上萬的。”
“這有什麼呀?說不定是假貨呢,有錢人哪會這麼不顧及形象啊,尤其是男人,個個要面子,就連我們家那個死鬼每次出來都要穿的人模人樣的,這種有錢人不更要面子……”
“有錢人了不起呀,現在做生意失敗的多了去了,說不定這又是一個,公司破產了,債主追着要錢,走投無路不敢跳樓,可不就呆呆坐在這裡……”
行人七嘴八舌,來來去去,討論紛論,有幸災樂禍,有好奇,有看熱鬧,也有無所事事調侃者。
那些長年累月積起來的思念化成傷與痛,糾結與痛苦,自責與懊惱在此時被一一翻出來,混合着耳朵邊嘰嘰喳喳的爭吵,化成一座山壓上來。
緊緊捂住胸口,黑司曜站不住,無論如何也站不住,他想坐下來休息,想把自己藏在一個沒人的角落,去祭奠那些塵封的情感,去讓自己的心靈承受鞭策,這些是他該得的,真的是他該得的。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快起來。”付施婕匆匆從寶馬車裡出來,小心翼翼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黑司曜突然一言不發跑出去已經夠讓她意外了,沒想到他竟然毫無形象坐在鬧市口,這令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昨天她突然收到一份快遞,沒有署名,只有一串車鑰匙,原來他送她一輛寶馬MINICOOPER當作禮物,她高興壞了,一整天都在傻笑。今天他約她出來吃飯,她馬上說想充當一回司機,報答他送的禮物。怎麼也沒料到他會這樣反常,彷彿一個被遺棄的小孩一般蹲坐在大街上。
尤其是她扶他的時候暗暗吃了一驚,他像是突然癱瘓,全身一點都沒力氣,沉重的身體直往下墜,她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力量小,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從手臂裡一點點滑下去,重新跌坐在地。
自助餐裡以海鮮居多,鍾未昔儘量小心翼翼避開,仍是不小心吃下了有海鮮的蟹粉魚翅,等她吃出來的時候一份已經吃了大半,心裡直打鼓,估計晚上回去不好受。
肚子果然鬧了一晚上,凌晨三點多才疲憊地睡過去,翌日被窒息感弄醒,原來是牧離捏着她的鼻子不讓她呼吸。
“你怎麼跑進來的?”她頭昏沉着,拍掉他的手,懶洋洋地躺着不想動,最近睡眠不足人就特別難受。
牧離又撲過來捏住的鼻子,“怎麼進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不起牀中午的同學會你可要錯過了。”
“喂,江同學你不要太過分。”鍾未昔十分不滿被他這樣捏來捏去,伸手要打他,被他向後跳開閃過,嘴裡還在挑釁,“有本事你起來打我。”
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鍾未昔懶得起身,白了他一眼,“幼稚!”
別開臉去抓自己的手機,在出發前她把哥哥給她的手機充上了電,但是由於沒有錢交話費,所以目前只能當成手錶用來看時間。
一看上面的數字,她整個人差點跳起來,慌手慌腳去推被子,“怎麼不早說,都快十點了,同學會十一點開始。”
“我提醒過你的,是你大小姐不聽,我有什麼辦法。”牧離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在旁邊幸災樂禍的拍手大笑。
“喂,拜託你不要這樣幼稚好不好?出去出去,我要換衣服!”鍾未昔的好脾氣到了牧離面前總是被考驗,此時又着急,索性把人往外面趕。
還有一更,晚飯後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