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夢境,神廄舍。
舍壁上,三隻石猴並排蹲立,捂眼遮耳,剩下一頭將自己嘴巴上的拉鍊牢牢拉緊。
雕像尚且如此,更不用談端坐在屋內方桌四面的衆人。
人人神色凝重,氣氛異常嚴肅。
荒世烈身爲武序衆人,無法以意識進入黃粱夢境,代替他參會的是一個容貌平平的倭民女子,荒世冬童。
在四大家族的直系成員之中,這個名字並不算響亮,甚至可以說是默默無聞,名氣遠不如秋鶴、夏虎等人。
但與會的其他三名家族卻都知道,荒世家族這次能夠順利拔除寄身在自己身上的黃天門,和她脫不開的直接關係。
無他,這個女人是荒世家族之中少見的農序中人,而且序列品級不低,黃天門一衆遺老的醫療工作一直是她在負責。
荒世冬童第一次參與這種規格的會議,此刻明顯有些坐立難安,下意識舔了舔嘴脣:“諸位家主,這.這是怎麼回事?”
坐在她左手邊的豐臣遠疆繃着一張枯樹皮般的老臉,臉色異常冷峻,乾癟胸腔內傳出似有若無的機械聲響。
“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也沒有什麼好保密的了。晴秀家主,就由你來向大家解釋吧。”
素色長衫,肩披雪白大氅的老人幽幽開口,朝着蜷縮在一襲黑袍之中的明智晴秀點了點頭。
此話一出,荒世冬童倒沒有什麼反應,順勢將疑惑的目光落在明智晴秀身上。
反倒是豐臣遠疆眼角連抽數下,鼻息更顯粗重了幾分。
“前段時間,有人僞裝成神道教的神官堂上雀,潛入了黑龍資本總部以協助剝離權限的名義,順利進入了地下剝離場.後經過證實,這個人就是鴻鵠鎌倉王渡關的手下。”
這段不長的話,藏在黑袍陰影之中的明智晴秀足足停頓了兩次,似乎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已經惡化到連說話都有些困難的地步。
“後經證實?呵,我看是渡關打上門的時候,你們才反應過來吧?”
豐臣遠疆雙手環抱胸前,冷笑連連。
“前面已經有所懷疑了。”
明智晴秀淡淡開口,與此同時,蹲在屋舍牆檐上的勿言猴緩緩拉開了嘴上緊閉的鏈條,泛着石色的猴子臉露出如人一般的詭譎表情。
“既然有所懷疑,爲什麼不提前告知我們?!”
豐臣遠疆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黝黑的臉膛上染上深紅。
明智晴秀在他的逼視之下,依舊沉默不語,壓得極低的帽檐對着前方微微擡起。
和她相對的而坐的白髮老人點了點頭,輕聲道:“這件事,晴秀家主已經提前通知過我了,是我做主壓了下來。”
“爲什麼?”
豐臣遠疆猛然擡起右手,卻在砸到桌面的瞬間僵硬懸停,緊咬的牙關之中蹦出幾個生硬的字眼,“我需要一個理由!”
“目前局勢的發展已經超出了我們的預料,這一點各位應該都有感覺。原本我以爲白玉京和新東林黨兩方會相互掣肘,就算最後新東林黨選擇讓步,我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完成既定的目標。”
德川宏志臉上神色略顯黯淡,“可是我沒料到白玉京居然會用‘遞補地仙’的名額,吸引了大量的不怕死的高序列道序潛入倭區。我們四大家族樹大招風,恐怕早已經被這些人盯上了。他們現在遲遲還未沒動手,大概也是怕被同行人摘了果子。”
“這些我沒興趣去聽,那些道匪只要敢上門,豐臣家族自然會砸斷他們的飛劍。”
豐臣遠疆心中勃發的怒氣幾乎快要按耐不住,一雙眸子死死盯着德川宏志。
“我想知道的是,你,爲什麼,要瞞着我們?”
“因爲我要借這次機會,讓我們由明轉暗!”
忠義的怒火撞上理智的冷焰,冷熱交織,無形的霧氣在這間不大的斗室內瀰漫開來。
霧裡看花,忠奸難辨。
豐臣遠疆嘴脣顫動,顯然還是怒意難平。
倒是和他一樣被矇在鼓裡的荒世家族代表,此刻依舊若無其事的喝着面前一杯虛幻的茶水,渾然沒有要參與其中的意思。
“伱怕了?”
“沒有。”
“就算黑龍資本背下了所有罪責,他們也不會相信這件事與我們另外三家無關!”
“不用他們相信,如今我們手裡已經掌握了足夠的黃粱權限,只是還需要最後一點準備時間。”
往來不過四句話,豐臣遠疆便如同一個鬥敗的公雞,憤而提起的上半身頹然坐回跪坐的腿上。
“唉。”
豐臣遠疆怔怔發神,喃喃道:“就算你有這樣的計劃,也不該瞞着我和荒世家啊。”
此話一出,捧着瓷杯輕吹滾水的荒世冬童,氣息陡然加重。她看着鼻尖前泛起的陣陣漣漪,嘴角不禁彎起一抹淡淡笑意。
“事關重大,知情人越少泄密的風險就越小。我們已經承受不起更多的損失了。”
豐臣遠疆看向裹着黑袍的女人,“這樣做,倭區日後將可就再無黑龍資本,明智晴秀,你竟然捨得?”
現在黑龍資本已經背上了抓捕帝國道序的黑鍋,已經進入倭區的道匪必然會像聞着血腥味道的鯊魚一樣撲上來,身處其他罪民區的道序也會蜂擁而至。
儒序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個分肉的機會,如今位於江戶城內的宣威使司已經發文,勒令各城宣慰司全面清查接手黑龍資本的所有產業。
倭寇罪民區,從此再無明智家族的立錐之地。
就算明知是舍小保大的斷腕之舉,但其中的血腥慘烈卻依舊令人咋舌。
“沒有了黑龍資本,但明智家族還在。”
明智晴秀言語異常平靜果決,竟聽不出有半點不捨。
“爲了故國的復興,明智家族無怨無悔。”
如此豪氣干雲的話語,卻從一位行將就木的老婦人口中說出,顯得怪異十足。
就連往日立志要復興被大明帝國摧毀的武士精神的豐臣遠疆,一時間竟也說不出稱讚的話語。
“明智家的犧牲,是爲了我們四家共同的夢想。所以這一次黑龍資本遭受的損失,德川家族願意承擔四成。”
始終未曾開口的荒世冬童,此刻也放下了茶杯,“我們荒世家族主要從事的是走私業務,雖然最近的局勢太緊張,我們丟失了很多渠道,但荒世家族依舊願意承擔黑龍資本兩成的損失。”
“剩下的四成,我來負責。”
沒有任何遲疑,豐臣遠疆果斷補上了最後的缺口。
明智晴秀拉下頭上的兜帽,露出一頭花白的長髮,皮包骨頭的醜陋面容上神色肅穆。她雙手按在膝蓋上,對着身前衆人躬身垂首。
“多謝各位。”
同樣的垂首還禮,但四顆埋下的頭顱上卻是表情各異。
有人面帶滿意的微笑,有人目露振奮激昂的神情,有人則是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既然誤會已經解開,那我們就接着商議其他的事項吧。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晴秀將不能再鏈接黃粱夢境,以免被人捕捉到現實中的位置。”
德川宏志環視衆人,正色道:“如今我們手中的黃粱權限已經足夠,已經可以準備開始構建高天原”
咚!
沉悶至極的聲響之中,一道身影狠狠撞在庭院枯樹上,臥在樹杈之中的積雪簌簌而落,砸了他滿身。
範無咎擡手狠狠摸了一把臉,轉頭看向自己的左前方那顆油光鋥亮的背頭,忍不住罵道:“鄒神棍,你是不是故意放水呢?”“放你龜兒子的狗臭屁,沒看到老子手指頭都要掐斷了嗎?這催眠不了我有什麼辦法?”
鄒四九沒好氣道:“你難道要我一個陰陽六上去跟他肉搏啊?”
“那你呢,牛鼻子?你也就這點水平?”
髮髻散亂的陳乞生臉色同樣難看無比,兩手各扣着一塊赤色火篆,眼眸盯着前方,“別逼叨,你要是覺得道爺我不行,有種收拾完他,咱倆單挑!”
“行啊,單挑就單挑!誰怕誰啊!”
範無咎怒聲大吼,挾着繡春刀大步狂奔。
陳乞生緊隨而動,就連剛纔還說着不願近身鄒四九也跟着衝上前去,口中還大聲喊着:“元亨利貞,利在西北,小黑閃開!”
這邊話音剛落,一聲尖銳呼嘯朝着範無咎襲來。
早有警覺的範無咎朝着左上方就地一滾,雙腳用力一蹬,整個如同鷹隼掠出,長刀直刺,直奔對手心口。
“次吉正東方,牛鼻子,繞後!”
陳乞生身影晃動,於一條橫掃的腿影之間猛然矮身,閃身於對手身後,手中赤色火篆直接砸向對手後背。
“道爺我炸死你!”
霎時,前後夾擊的態勢已經形成,局中之人避無可避!
“鈞哥你輸了!”
轟!
橘紅色的火焰轟然炸開,陳乞生臉色卻驟然大變,顫慄的眸子倒映出一截鋒利的刀尖,和範無咎那張錯愕的臉。
“範無咎,你他媽砍誰呢?!”
嗡.
範無咎強忍着械心劇烈泵動的痛楚,右臂咔咔作響,咬着牙拉住前衝的長刀,片刻不停滯,反手斬向身後。
錚!
一道黑光從天而墜,正是陳乞生一直藏而不動的黑色飛劍‘撞淵’!
刀劍交擊之中,李鈞表情波瀾不驚,腳下似緩實疾的後退一步。
呼!
灌頂的飛劍從面門前劃過,尾部焰光迅猛擺動,如同游魚擺尾,想要在劍尖觸地之前將劍身拉起來。
就在這時,白淨修長的五指插入熾熱的尾焰之中,一把抓住了‘撞淵’劍柄!
鏘!
黑影撩動,劈開範無咎刀光的同時,李鈞右腳頂出,直接踹在範無咎胸口。
“空手奪白刃是吧?早就料到你會來這招了!”
陳乞生面露冷笑,雙手掐訣往外一推。
李鈞手中飛劍瘋狂顫慄,劍尾怒焰猛然盛大,轟然席捲李鈞全身。
“道爺我這招專門就是用來防止你們這些莽夫搶劍,滋味不錯吧”
哐當!
萎靡不振的‘撞淵’掉落在地,任由臉色大變的陳乞生如何召喚,都如死魚一般癱在地上。
“我說,你們三個能不能認真一點?”
李鈞歪了歪頭,擡手拍滅衣角上跳動的火點。
“嘿,道爺我這一身血性,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
陳乞生雙腳岔立,與肩平齊,雙手掐寅,五指藏甲,一點青光懸停腦後,道袍大袖鼓譟不休。
“黃巾力士何在,速來護法!”
吼聲落下,卻半晌沒看到有身影搶到面前。
陳乞生錯愕回頭,卻看到範無咎已經成‘大字’仰面倒地,口鼻歪斜,昏迷不醒。
“不是吧,裝死?”
腦後有勁風響動,道人散開法印,黯然長嘆。
“卑鄙!”
咚.
“果然正西之位,纔是真的大吉大利。”
鄒四九看着直愣愣栽倒在雪地之中的陳乞生,面帶餘悸的撫了撫自己的油頭,隨即對着邁步靠近的李鈞高舉雙手,“我投降。”
李鈞一屁股坐在戶所臺階上,凝神看向視網膜前浮現的字眼。
【序列】:武道序列五—禍首
【技擊】:八極拳(八品大圓滿)、分筋錯骨手(七品大圓滿)、食龍虎(六品大圓滿)、明鬼之志(八品初期)
【身法】:列缺伐步(六品大圓滿)
【練體】:伏淵鯨甲(六品大圓滿)
【內功】:重樓決(六品大圓滿)
【精通點】:剩餘精通點364
這是李鈞晉升之後的信息。
與晉升之前差別不大,但在剛纔那場聊勝於無的切磋之中,李鈞還是察覺到不少明面上沒有反應出來的東西。
首先當然是提升的血肉體魄強度,這點倒不用贅述,簡而言之就是比序六的時候強上一倍有餘。
舉例來說,自己如今在不使用身法的情況下,單靠身體的爆發力,也能夠碾壓進入超頻狀態的兵六範無咎。
正面硬抗陳乞生的火篆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除開這些,更讓李鈞重視的一點是自己在精神抗性方面的提升。
在大阪城的時候,李鈞就對此感覺頗深,出身永樂宮的伏鶴在露面的時候就開始試圖用神念干擾李鈞,但他耳垂上那對薄片耳飾從頭甩到尾,李鈞除了心情浮躁,有點殺心難耐之外,並沒有太多其他的感覺。
至於更擅長精神方面的佛序,在返回犬山之後,李鈞也找袁明妃試過。
結果是隻要自己不願意,對方也無法將自己拉入地上佛國。
這倒不是李鈞的意志力在晉升之後變得多麼堅不可摧,主要的原因還是體內復甦的武序基因在起作用。
另一點突出的變化,也和武序的基因有關——來自基因層面的壓制力。
這種壓制力不是氣勢或者殺氣這一類虛無飄渺的東西,更像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之間,那種源自本能的壓制。
這兩點不顯露於面板的被動能力,其實一直有跡可循。
在李鈞以往的交手之中就曾顯露過冰山一角,只是當時的作用不太明顯,被李鈞下意識忽略,遠不如如今的感覺真切。
除開這兩點被動增加之外,便是自己如今注入的武學。
經過蘇策的提點,李鈞如今已經明確獨行武序並不需要遵循門派武序制訂的體系,只要現階段的基因能夠承受,那就可以自由注入。
所以目前桎梏李鈞最大的問題,就是從哪裡去找可以注入的武學。
至於自己鍛鍊
先不說這個年代還有沒有武學的功法秘籍這一類的東西,就算存在,注入器拿來就能用,自己加點就能升,何必去追求那種原生態的習武方式?
關於根基不穩這種理所應當困擾穿越者的常見問題,李鈞也沒有考慮過。
都涉及到基因層面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穩固?!
等李鈞清點完收穫,在外人看來發完呆之後,一直等在旁邊的謝必安這才走了過來。
“鈞哥,你安排的事情我已經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