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天日的岩石穹頂之下,滿地的屍體和子彈殼混在一起,鋼鐵甲冑摩擦的聲音短促而激烈,猩紅的血滴飛灑出去,被冷冽的刀光擊碎開來。
水村五斗渾身血液滾動如泵,一股股熱流從腎臟中涌起,不斷衝擊着他的腦袋,左右兩側的太陽穴高高鼓起,眼中精光如有實質,犀利無比。
李鈞後背掛着一條猙獰的刀口,血水從破裂的甲片下涌出,染紅了半具身體。
楚客被腰斬的身體就躺在他的腳邊,李鈞闔着眼眸,冷冷盯着眼前這頭渾身不斷顫慄的赤色惡鬼。
李鈞很清楚,對方並不是在恐懼,而是已經興奮到無法控制自己!
“喝啊!!!”
水村五斗率先打破這短暫的僵持,持刀再次劈來,李鈞眸中瞳孔驟然微縮,同樣毫不猶豫拔步上前。
兩道淒厲的寒光撞在一起,炸出一聲獨屬於利器的尖銳爆鳴。
水村五斗眼前一花,只見李鈞反手持刀,搖身進步擠進了自己大開的中門,霎時七魄皆驚。此刻無論是起腳還是抽身都已經來不及,水村五斗只能咬着牙拼盡全力揮動太刀,在前番碰撞中已經變得參差不齊的刃口狠狠劈在李鈞的肩頭。
與此同時,他同樣清楚感覺到自己腰腹傳來一股刺骨的冰涼。
噗呲!
李鈞眼角一抽,鋸刀般的刃口劃開了他肩頭的甲片,撕開覆蓋着青色紋路皮膚,深深嵌進骨頭縫子中,劇烈的痛楚深入骨髓,直躥腦中。
水村五斗同樣不好過,一條血線橫亙腰際,若不是那具赤色墨甲斐虎的反應夠快,在刀鋒臨體的瞬息間加強了腹部甲片防禦,不然他早已經淪爲和楚客一樣的下場,被李鈞直接腰斬,當場身死。
互換傷勢的兩人都沒有半點後退的意思,刀咬着刀,拳追着拳,鋼鐵扭曲的聲響和拳頭砸在血肉上的悶聲連成一片。
“喝啊!”
水村五斗再次虎吼一聲,惡鬼面具下的眼眸充滿了鮮血,紅的瘮人,手上的力道陡然再強上一分,揮拳砸在李鈞的側臉。
李鈞突遭猛擊,腦袋猛然向後一揚,一顆碎牙齒混着鮮血噴出來,身體不由自主向後退開兩步。還沒等他的身形站穩,那柄太刀已經呼嘯着朝着面門斬落。
喀!
兩條械臂從李鈞背後伸出,馬王爺雙臂交叉,以臂骨充當盾牌,頂住下墜的刀勢。
通體赤色的墨甲斐虎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雙臂手腕翻起,露出森森槍口,對準了李鈞的胸膛。
這麼近的距離,就算是李鈞如今的體魄,也擋不住子彈洪流的無情沖刷。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眼看槍聲將起,生死一線。
李鈞後退的左腳猛然踏在地面之上,體內勁力如同山洪奔涌。
食龍虎!
重樓,盛!
“老馬撒手!”
獨眼紅光顫抖,馬王爺福至心靈,猛然抽開兩條械臂,甲片擦着太刀刃口摩擦出一大片刺目的火光。
纏繞着烈焰的繡春刀快如閃電,侵略如火,從馬王爺雙臂縫隙之中奔襲而出!
錚!
兩把酣戰至今,飽受摧殘的長刀同時崩碎,斷刃激射出而出,其中一截不偏不倚,竟直奔蜷縮在角落之中的柯乙,貼着他的鬢角沒入巖壁。
岩屑簌簌而落,落了滿頭滿臉,柯乙渾身抖若篩糠,汗出如漿,眼眸之中盡是悔恨和恐懼交雜的複雜神色。
一場看似手到擒來的伏殺,竟演變到了如今的境地,就連答應給自己一筆潑天富貴的楚客也淪爲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這名錦衣衛的兇狠已經深深刻進他的腦海之中,如同一隻無形之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連呼吸都變的急促艱難。
柯已滿嘴苦澀:“怎麼會到這一步.”
與這邊的懊悔不同,水村五斗臉上依舊佈滿狠厲之色,只見他果斷丟開手中的刀柄,猛然欺步上前,右手成爪,五指如勾,直接摳向李鈞的雙眼。
指尖擦過那枚傳出激昂鼓聲的獨眼,落了個空氣。
“五斗快退!”
斐虎的呼喊終究還是慢了一步,李鈞在水村五斗丟刀的瞬間便已經沉下了脊背,踏在鞋底的碎石被宣泄的力道直接碾成雪白的粉碎,矮身虎躍而出。
李鈞以一種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驚人速度直撲對方面前,沉肩墜肘,含胸拔背,扣着指虎的右拳重重鑿在水村五斗腰側上腎臟位置!
“噗!”
八極拳勁如烈馬揚蹄,分筋錯骨的勁力直入肺腑,伴着清晰的骨裂聲響,一口熱血從水村五斗緊閉的嘴脣中噴濺出來。
“啊!!”
水村五斗瀰漫血色的雙眼凸起,似乎要擠滿那張惡鬼面具的眼部窟窿。
他和李鈞的雙臂扣在一起,雙手十指裹着佩戴指虎的拳頭,相互角力!
重樓,崩!
重樓決毫無保留的運轉到極限,李鈞的力量頓時再上一個臺階。
而此刻的水村五斗腎臟遭到重擊,那門讓他忘卻痛楚,悍不畏死的武學大打折扣。
此消彼長之下,兩方較力高下立判,水村五斗的雙手腕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響。
就在此時,一抹赤色的光芒突然乍現。
斐虎的手刀從水村五斗背後揚起,扎向李鈞的面門!
刺啦!
一道黑影擋在李鈞的眉宇之前,又是馬王爺在千鈞一髮之際擡手阻攔。
甲片崩飛,赤色的手刀插入馬王爺的掌心之中。
“他媽的,出來單挑!”
馬王爺憤聲怒吼,如同一片黑雲炸散開,竟主動從李鈞身上脫落,兩手死死拽着斐虎的手臂向外拉扯。
水村五斗身影一頓搖晃,較力的雙臂不住顫抖,口中低吼連連,顯然已經受到兩人拉扯的影響。
斐虎見狀無奈,也只能脫離而出,兩具六品墨甲糾纏着摔向遠處。
“連自己的模樣都改成倭寇的樣式,你個數典忘祖的東西,馬爺我今天就代表明鬼境清理門戶!”
紅眼中傳出馬王爺的罵聲,踏着滿地的甲片和鮮血,雙手吐出兩把漆黑如墨的短刃,直衝向那具赤色大鎧。
斐虎默然不語,右手從左手掌心之中抽出一把赤色的脅差,身軀如同撲食的猛獸一樣埋着,刀身一橫,一雙鑲嵌在兜帽兩側的眼眸隱在刀後。
刺拉拉.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音響起,斐虎被馬王爺前頭的勢頭頂着連退數步,身形猛然一側,讓開鋒芒的同時揚臂剁砍,將馬王爺左手的黑刃直接斬斷。
一擊得手的斐虎精神大振,移腕橫斬,就要將馬王爺直接斬首。
可下一秒,一聲爆裂的槍響滾蕩在這個地下賭場之中。
砰!
斐虎兜帽上伸出的猙獰鹿角被突如其來的子彈打斷,連同一隻眼睛也被打爛,湛藍的電光在缺口處不斷跳動。
他抽身向後暴退,同時駭然看去,只見馬王爺弓着身軀,後頸伸出一根槍口,正冒着淡淡的青煙。
“跟馬爺我單挑,你還嫩了點!”
長槍‘照膽’從脊骨處彈出,馬王爺左手單臂握持,寸長的怒焰不斷噴濺。
砰!砰!砰!
子彈追着斐虎噬咬,儘管他不斷高速閃躲,卻依舊被子彈在身上鑿出一個個拳頭大小的深坑。
斐虎惱怒地大吼一聲,他的身軀此刻看着淒涼,但實際上並沒有遭受到太大的損傷,真正讓他擔憂的是水村五斗。門派武序和獨行武序之間的差距,讓他甚至不敢擡眼看向那處更加血腥的戰局。
“五斗堅持不了太久,要快點殺了這具礙事的墨甲!”
心念既定,斐虎一手橫臂護住頭臉,竟迎着呼嘯的彈流反衝而上。
砰!鐺!
悶耳的槍響和長刀劈中子彈的清脆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斐虎撞散漫天的火星,脅差劃出火紅的刀光,朝着近在咫尺的槍身砍下!
喀嚓!
‘照膽’的槍管被脅差從中斬斷,斷口截面光滑如鏡。爆裂的槍聲終於停下,只剩下隆隆的迴音還在作響。
餘勢不止的刃口劈在馬王爺的肩頭,大片的甲片開裂飛濺出去。
“死!”
斐虎怒吼着高揚脅差,這一刻,他心中對馬王爺言辭的怨恨全部爆發出來,殺戮的喜悅刺激得他墨甲核心都發出震耳的嗡鳴聲。
鐺!
巨大的反彈力讓斐虎興奮的頭腦猛然清醒,一個冰冷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知不知道爺的墨甲核心是什麼?告訴你,玩槍只是爺的愛好罷了,別太拿自己的近戰當回事啊!”
馬王爺雙腳陷入地面之中,右手黑刃一翻格開了斐虎的赤刀,腿部的甲片如同呼吸一般漸次翕張,帶起絲絲白色的氣流。
“不管伱是什麼,今天都必須要死!”
斐虎後退半步,一身甲片如風打樹葉,嘩嘩作響,赤刀再次橫掃身前。
“看來你是真沒聽說過我馬王爺的名頭啊,下輩子多逛逛黃粱神器論壇!”
馬王爺腳尖輕點地面,身形幾乎貼地飆射而出,黑刃在斐虎左腳腳踝處狠狠劃過。
錚!
斐虎左腳齊踝斷裂,身形猛然向着左邊傾斜,手中赤刀嗤的一聲插入地面,卻依舊沒有盯住那道繞身遊走的黑影。
黑刃再次貼近僅存的右腳,驚駭欲絕的斐虎撐着沒入地面的赤刀,身形騰空而起。
“想跑?下來!”
一股巨力拽着斐虎的裙甲,將他摜在地上。
四起的煙塵中,有寒光豎着掃向他的頭盔上殘存的獨眼。
斐虎無力的舉起左臂阻擋,伴隨着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黑刃切開披膊,斬斷械骨,最終嵌進了側面的胴甲之中,動彈不得。
“骨頭還挺硬啊。”
連遭重擊的斐虎迸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仰面躺在地上,徒勞的揮刀砍向馬王爺。
可惜這種程度的反擊,已經造不成任何的威脅。
馬王爺極其囂張的挑起下頜,輕而易舉然便讓開了揮砍的刀鋒,他一腳踢在斐虎胸前,藉着這股勁頭將卡住的刀鋒從胴甲中硬生生拔了出去。
貼地滑行的斐虎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正要絞身躍起,卻又被跟來的馬王爺一腳踹翻在地。
刃口懸停在斐虎隱藏在重重甲片之後的核心上方,刺骨的寒意讓他不敢再有絲毫動作。
“你今天肯定是要死,於情於理我都不會放過你,所以不用求饒,我也不會侮辱你。我現在沒殺你,只是想要問你一句。”
馬王爺瞥了眼身旁的戰局,隨後緩緩蹲在斐虎身旁,一字一頓:“爲什麼要做賊?”
“誰是賊?”
“鴻鵠。”
斐虎冷笑:“我憑什麼要回答你?”
刃口落下,入心一寸。
“就憑我現在站着,你躺着。”
核心受創,斐虎的墨甲身軀爆發出一陣劇烈的抽動。
“鴻鵠是賊,那墨序又真的把我們當人嗎?!”
赤色大鎧中傳出淒厲的吼聲,他猛然擡手攥住沒入心口的黑刃,黑洞洞的頭盔高高揚起,如人逼視着馬王爺。
“難道你願意一輩子活在這具冰冷的軀殼裡,當一條所謂的明鬼,爲了別人去打生打死?”
馬王爺握刀的手臂紋絲不動,一如他冰冷的聲線。
“你如果不願意,可以不選擇從明鬼境中出來。成爲墨甲,是你自己的選擇!”
“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否認。但是明明農序能夠爲我們重塑肉體,爲什麼墨序的人依舊把我們鎖在甲冑裡,爲什麼?!爲什麼不能讓我們成爲真正的人,爲什麼?!”
斐虎的怒吼聲不斷迴盪,如同怒潮般往復轟鳴。
馬王爺沉默了片刻,幽幽說道:“從死人成爲明鬼,要付出的代價遠遠超出你的想象。要想再成爲活人,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而且”
馬王爺伸手按住斐虎的頭盔,將他的腦袋重新壓回地上。
“既然你對墨序的人有什麼不滿,那就提着刀去給自己討回一個公道,而不是在這裡跟着鴻鵠,害死那些無辜的人。”
“誰無辜?都他媽的死有餘”
喀!
黑刃抽出,五指跟進,一陣刺啦聲響中,馬王爺將斐虎的核心直接抽了出來。
“確實是死有餘辜。”
馬王爺甩了甩右手上沾粘的液體,站起身子,側頭看向不遠處。
此處的戰鬥中,兩名武序如同蠻牛一般的較力已經停止,水村五斗眼中精光不再,面色灰敗,不住的大口喘息,顯然已經到了脫力的邊緣。
李鈞雙臂一震,甩開水村五斗的桎梏,一拳砸在向身前。水村五斗慌忙擡臂架擋,卻已經毫無意義,被拳鋒輕而易舉的撞開防禦,轟在面門上。
水村五斗仰天便倒,被一條如出海游龍般探出的手臂直接捏住咽喉。困獸般的嘶吼聲被壓回了嗓子眼,鮮血順着抽動的嘴角不斷流下,臉色憋得一片暗紅。
“咯咯咯”
李鈞虎口發力,五指如鋼筋絞合,深深陷入水村五斗的脖子中,將他的身軀提了起來。
水村五斗徒勞的扒拉着李鈞的手臂,指甲撕扯出一條條血痕,額角由於缺氧炸起一根根明顯無比的青筋。
眼看對方的喉嚨即將被捏碎,李鈞卻突然鬆開了指頭,任憑昏厥的水村五斗從指間滑落,摔落在地,濺起些許煙塵。
“沒看出來。”
李鈞回望馬王爺,看了眼他身後還在冒着火花的斐虎,笑道:“你還藏的挺深啊。”
“年紀大了,會的東西總是多一點。關鍵是平時也用不着我近戰啊。”
馬王爺雙手一攤,豎起拇指指着自己,朗聲道:“再說了,跟別人抄刀子拼拳腳,屬實不太不雅觀。現在墨甲裡的老妹們喜歡的可都是會打槍的男人,特別是馬爺我這種玩大槍的男人!”
李鈞聞言放聲大笑:“不愧是我馬王爺,真硬!”
“小李,你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