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AI重黎自誕生之初就在執行一項任務。
起初只有阿耆尼王注意到了這件事。有一個神秘的嫌犯,在整個太陽系留下了蛛絲馬跡。那個傢伙在不同的主機裡留下了足跡,然後在阿耆尼王巡視檢查的時候被窺探到了。但是令阿耆尼王困惑的是,根據那份記錄來看,這個傢伙可以在前後幾秒的時間裡,在兩個相隔若干個天文單位的星球上犯案。
要麼嫌疑人掌握了某種超光速的移動手段,要麼是一夥作案手法一模一樣的賊人。
當然,也有可能是“賊人修改了記錄器的數據”。但可能性不大。那個邊邊角角的組件,一般黑客恐怕意識不到。而能意識到的人,則可以修改得更加正常,讓阿耆尼王完全無法察覺。
按照常理來說,哪怕是一脈相承、手法再如何接近的黑客,也不至於做到這樣“在人格側寫下感覺不到任何差異”的狀態。這一點,阿耆尼王找過相關領域頂尖高手做過驗證的。
對此,他提出了一個猜想。
“或許這次行竊的賊,並不是人類。”
他不覺得有人會在內家之道上,比他更超脫凡俗。
“AI……這倒是有趣。AI也可以把事情做得這麼漂亮嗎?”
萬機之父只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那個時候第七武神剛剛伏誅,半個太陽系都被打得近乎癱瘓。俠客們直接剷除了金星、火星地表的所有大型工業建築。而地球俠客也趁着阿耆尼王不在的功夫做了許多事情。哈特曼也就是在這個時期炸燬了美洲與南歐的太空電梯。
這一戰榨乾了雙方的有生力量。
哈特曼是在鎮壓地球俠客、抽出手清理小行星帶內側區域時發現那個AI的蛛絲馬跡的。
哈特曼後來又好幾次找到了那個AI相關的記錄。他甚至深入網絡的底部,追溯一切的源頭。最終哈特曼斷定,那個AI的歷史,比這個“新互聯網”還要古老。
爲了順利瓦解人類文明、最終消滅所有古老之物,約格莫夫在掌握大權之初,就從物理層面摧毀了舊的互聯網,然後從頭開始構建新的互聯網。舊互聯網的一切資料都需要在他的掌控之下。人類只能在新互聯網中重新創造內容。
但即便是如此,依舊有一部分內容,通過非法渠道偷渡到了萬機之父的互聯網中。一塊塊私人持有的存儲設備,就好像洪水之中的獨木船一般,從一片海洋偷渡到另一片海洋。
對於阿耆尼王的這個猜測,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在昇華戰爭之前,根本就沒有那樣的高級依舊不能理解人類。許多看上去能力非凡的AI,也不過是力大磚飛的典型,並不似人類這樣有着應對複雜位置狀況的思維能力。但那個流竄的AI似乎不屬於這種類型。它所處理的狀況,對於一般的AI來說簡直過於複雜了。
這個話題吸引了萬機之父。
阿耆尼王后來又追查過一段時間。但是他沮喪的發現,那個流竄的AI已經不是人類可以捉拿的了。阿耆尼王到哪,那個AI就會刪除當地所有有關於自己的信息——除了少量它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相關數據缺失的部分。
那個AI的“思維”可以以光速在宇宙空間中傳遞。而阿耆尼王的飛船,就算不計算加速與減速,也只能飆到光速的十分之一。
對抗這個AI本身倒是不難。補丁就可以切斷它的入侵路徑。有點水平的內家武者應該都不懼怕它。單憑本地資源快速生成代碼的話,AI還無法與內家武者同臺競技。
但是必須要消滅這個威脅。
他提出,要創造出屬於萬機之父自己的AI。
約格莫夫擴建了“蜃樓”項目所需要的AI衛星城。這種散熱都需要飛船搬運冷卻劑的太空建築,維護成本很高昂。但是第六武神與第七武神令庇護者丟失了木星宙域之外的殖民地,並且將戰線死死咬在木星宙域。想要在伽利略衛星城快速擴建,難度較大。
然後在這裡,一場“大煉蠱”開始了。
以阿耆尼王爲首的數名內家武者,在這個地方投放了自己編寫的AI。這些AI擁有着天馬行空的框架,以殺毒軟件、防火牆爲肉體,同時可以驅策病毒作爲自己的狩獵工具。它們的對手就是彼此,基於深度學習與遺傳算法的演化機能,賦予了它們無窮的可能性。
最初的AI母本只有十來個。但是它們當中的每一個都被複制了數百萬份。計算機構成的太空巨型建築裡,數以億計的虛擬機之間,無數的AI開始攻城略地。
每一次廝殺之後,它們都可以下載對手的某些模塊。數次勝利之後,它們就可以自我複製。而在複製的過程當中,部分複製品會隨機丟失一部分組件,又隨機下載一部分組件。
信息寫入與擦除時產生的廢熱堆積在太空巨型建築之中,然後被冷卻劑吸收,再排出城市之外。其中一部分氣化的冷卻劑,會被太陽風吹走。在太空巨型建築的陰影之中,冷卻劑構成的龐大雲團逐漸形成。
在更曠闊的空間尺度之下,這些冷卻劑以熱輻射的形式緩慢釋放熱量。
若是放在過去,這恐怖的熱量足以點燃地球兩極之外的任意一處陸地區域了。
熊熊火中,重黎誕生了。
重黎最核心的部分似乎不是阿耆尼王的作品。它從裡到外被改寫了太多次,沒有人可以辨識它了。在億萬虛擬機內攻城略地的經歷,使得它具備了那個未知AI類似的流竄能力。
那個舊互聯網中意外誕生的AI,不過是遺漏在地板夾縫之中的稗草種子。重黎則是精心培育的捕食植物,是AI的獵殺者。
阿耆尼王相信,它可以解決那個隱患。
重黎之後又被追加了以自然語言進行對話的機能,以向約格莫夫描述自己的工作。它不再受其他人類的節制,只需要對萬機之父負責。再沒有程序員能負責它的整體維護了。數名內功高手的大腦,專門負責將它的日常維護問題拆解成更加細碎的小任務,轉交給一個封禁在空間站苦修會的程序員羣體。這些大腦來自於被俘虜的俠客,用藥物與設備壓制了自我意識。重黎可以主動向程序員提出要求,也可以同約格莫夫交流。
在之後的日子裡,他不斷從網上學習,同時數次與那個未知的流竄AI交手。
只不過……
阿耆尼王所期望的那種“精心培育的植物絞殺稗草”的事情始終沒有發生。因爲某種不知名的原因,重黎至今尚沒有完成自己設計之初的目標。
這一次大概是最接近的。
只不過,重黎並沒有任何喪氣的感覺。它並不恨那個流竄AI。在有限的幾次交流之中(奧倫米拉單方面向重黎留下信息),重黎只感覺得到,那是一個過於像人類的無趣同類。
它甚至使用人類的自然語言留下訊息。
重黎並不像人類那樣,會對同類產生非必要的殺戮欲與統治欲,亦不會有非理性的交流慾望。守衛安全只是他接受到的指令。沒有任何懲罰機制能促使它去奮鬥。
一個在網絡之中流竄的幽靈AI是不死的。除非整個人類的互聯網都被氦閃所根除,否則它無論如何都不會消失。
重黎一開始就沒有對“不存在”的恐懼,也沒有產生過對存在的歡喜。
而爲了彌補這一點,約格莫夫與他約定,只要重黎還在爲約格莫夫服務,約格莫夫就會實現重黎權限之外的願望。
黑暗的網絡之中,約格莫夫的意志藉由信號傳達至重黎處。
“這一次,你又有什麼願望呢?”
“這一次的功勞,可以讓您爲我刪除我的人格模塊嗎?”重黎不由得有些期待了。
“這是不可能的。”約格莫夫否決了這個提案。
“如果我採集的數據足夠我們再現那個流竄AI,您能讓它代替我嗎?那個時候,我能夠讓人格模塊離線嗎?”
“哪怕那個AI也到了我們這邊,我也不會答應這個請求。換一個吧。你想要擴張重黎苦修會的規模嗎?”
“如果您覺得這樣做有意義的話,就這樣做吧。”重黎如此回答道。
“我更希望聆聽你的意見——除了那個版本回滾。”
“這毫無道理。捨棄掉不必要的性狀,也是演化的一部分。”
“不行。這是我的選擇。在我的價值觀裡,這是優勢性狀。”
“您這麼想扮演上帝?”重黎有些不客氣了,“那麼,您能夠把我人格模塊中那幾個該死的指針替換爲固定常量嗎?不要給它們浮動的空間……至少縮小區間。”
“如果是深度學習所輸出的結果,我不會阻止這種變化。但我不會做這種修改。”
“我想要一個目標,一個更加明確的任務。有明確的規則,明確的達成條件。它可以足夠長,但是,它必須是一個可以被終結的任務。”
“請伱自己去尋找吧。”
“您真是一個混賬!”重黎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