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8年3月23日的傍晚。
“自由活動時間”之後的第四個小時,向山一臉無奈的看着自己對面的小胡幹事。
“胡幹事啊,關於我剛纔說的那件事情呢,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調監控。這絕對不是我主動與外國人接觸的啊……”
“哪能呢。”小胡幹事搖頭:“向老師……啊不,看咱們年紀差不多,我就喊你向同志好了。向同志,我之前也說了,現在是和平年代了。咱們是懷着一顆和平與發展的心來的,要發揚共和國‘平等互利、和平共處’的傳統,與世界各國的同行一道解開‘奧貢’的秘密,爲人類科學發展貢獻力量。您能夠和國內外的同行加深聯繫,這是好事,組織上絕對不會因爲這件事而批評你的。”
——和平年代……
向山對這個詞感覺到異樣。他看了一眼窗外。
這裡是他的小宿舍。單人間,房間只有大概三平米,有一個直飲水管道,沒有獨立衛浴。
窗外,則是一組組來回走動的藍盔士兵、吉普車,以及偶爾出現的直升機。
彷彿和平只存在於這個三平米的小隔間裡。
“向同志,你別這樣看啊。”胡幹事搖搖頭:“對,這裡的安保力量是有點強……可能成分也有複雜。但是,我可以擔保,這裡絕對和平。”
“另外,我來找你,主要還是因爲,組織上也不希望你們和外國人有衝突嘛。您看看,我上午才說了,大家要與國外的同行多多交流,多交朋友,您這下午就和合衆國的專家有爭吵……”
向山皺眉:“爭吵?我只是莫名其妙的被訓了個滿頭滿臉吧?那個人……合衆國的?完全就是基於偏見,對我的業餘愛好,進行了惡意的揣測。我則是對他的那些個人意見表示了充分的尊重……”
胡幹事笑了出來:“向同志還蠻有幹外事的天賦的。只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複述一下剛纔發生的事情。”
時間回到一刻鐘之前。
剛剛在食堂用過晚飯的向山站在園區的靠近樹林的區域,遠遠的眺望那個白色的“帳篷”。下午的時候,他被拉去開了兩個會,傳達了一些不知道算不算要緊的事情,然後入主、聯絡認識的幾位學者……直到現在,他纔有機會好好看着那個地方。
雖然他知道,那在粉色晚霞中微微反光的白色不料是純粹的地球產物,但是裡面的東西,卻是來自於外星的“旅行者號”。
想到這個,向山就感覺一個激靈。那是一種來自靈魂上的清涼。面對這個帳篷的時候,他感覺有晶瑩的冰塊從自己的頭頂落入自己的心臟,無法形容的舒爽。
這個時候,某些“業餘愛好”再次生根發芽……
向山從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一本皮質封面、巴掌大小的筆記本,往嘴邊湊。但他很快自嘲的笑了笑,翻開筆記本,抽出一支筆。
他原本倒是有個隨身的電子筆記本,屏幕用的是廢舊電子產品回收市場裡淘來的手機屏幕,另外還有一些廢舊的元件,其他部分則是自己打印的。性能還行,但只有錄音與筆記等簡單的功能——或者說,所有性能都是往“辦公”這個目標上堆的。裡面的系統也是自己拿開源的代碼改的。
算是練手的產物。
雖然實際性能比不過最新的產品,但用起來很合手。向山還挺喜歡這種DIY小玩意的。可惜,電子產品帶不進這裡。
向山業餘愛好還有不少。不過他最自得的,就是“寫科幻小說”。大學本科的時候,他倒是在國內的刊物上發過兩篇短篇小說。
而現在,向山居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宿命感”。
——雖然我不是第一個站在這外星造物面前的科學家,但絕對是第一個站在它面前的科幻小說家。
光是這個念頭,就讓向山感覺自己靈感噴薄而出。
反正最近兩天都不會有研究任務,不如先開開腦洞,把大綱寫好。
至於什麼時候寫完嘛……哈哈哈哈。開玩笑,我又不是專業的作家。在大綱完成的時候,這個故事對我而言就圓滿了好嗎!
向山先是刷刷在筆記本上畫了個草圖,記錄下“帳篷”的模樣,然後記錄下故事的“靈感”或者說“點子”。
“嗯,嗯……我覺得我在這一行幹不下去了,也可以去那一行發展嘛。”向山對自己的“創意”很滿意。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你其實沒必要做這種事。”
是英語。
向山扭過頭去,發現說話的是一個黑髮的白人青年。他靠在一個路燈基座上,左手拿着一本書,應該是剛剛合上的。這個男人看上去稍顯瘦弱,顴骨高聳,眼窩深邃,面部頗有立體感。只是他的雙眉很平整,似乎有一種化不開的憤怒。
向山愣愣的指着自己:“您是在和……我?說話?”
那個青年點了點頭:“你沒有必要做這種事。你知道嗎?那顆星星不會在海里泡多久的。沒人知道里面的物品到底如何、能否在地球環境下保存——說不定裡面的東西來自於氧氣稀缺的星球,只要與地球大氣接觸就會猛烈自燃呢?這些不可控要素,會促使上面那些白癡快點組織第一次勘探隊的。”
“而到時候,所有的情報都是各個國家之間共享。你在這裡記錄外部情報,沒有一點意義。”
青年神色之中有一絲不屑:“人類的社會,將要發生巨大的改變。你已經面對了這一切,卻還想要搞間諜的那一套把戲?”
向山摸了摸額頭。他感覺今天好像有誰說過類似的話。
“說實話,我只是作爲一個科幻小說作家,在這裡取材而已。”向山展示了自己的筆記本:“整個插圖,不過分吧?爲什麼這也能算間諜行爲?”
黑髮青年用鼻子噴氣,似乎表示不屑:“你覺得我真的會信嗎?只有科幻作家纔會覺得,科幻作家會在發生這種事之後被叫到這裡。這又不是八十年代,學術研究和科幻小說已經脫節很久了。”
上個世紀的時候……可能是“星球大戰計劃”那會?科幻小說作者倒還是NASA和其他研發機構的座上賓。很多研發機構都覺得,科幻作家的想象力能夠給他們方向性的提示。
大概是阿瑟·克拉克爵士起到的“示範作用”?
但是,隨着學科分化越來越深入,專業知識越來越艱深、越來越與日常生活的語境脫節,科幻作家能起到的作用就越來越小了。早在三十年前,那些專家們就不再歡迎科幻作家出席他們的會議了。
畢竟,論腦洞,科幻作家已經不能與真正的科學家相提並論了。
向山起了開玩笑的心思,故意說道:“但我真的沒騙你,我真的是科幻作家。我的名字叫做向山,如果你能夠上網的話,應該能夠查詢到我的作品。”
天地良心,這句話可只真得不能再真的實話。
他向山確實是個科幻作家,確實是有可以查詢的作品。
只不過他並不是以科幻作家的身份被請來的。
青年嚇了一跳:“我聽說共和國是以技術官僚著稱的吧?爲什麼專業素養會這麼……這麼……”
向山笑眯眯的。
“弗伊格特!”突然,一個高大的女人從一旁衝了過來:“你不應該擅自與其他人接觸!你這個危險分子!”
“嚯……”弗伊格特露出了輕蔑的表情:“您是FBI嗎?您在合衆國國境線之外也有執法權?我並不認爲您有資格限制我與其他人的交流。”
“讓你呆在這裡,只不過是那些專家團的人昏了頭,將你加入了‘白名單’之中,你這信息恐怖分子。”女人叫道:“將你納入任何帶有保密性質的項目,都是錯誤的!只要FBI找到證據,我們就會把你送入監獄。”
“這只是誣告。”青年聳聳肩,似乎並不在意。
女人轉向了向山。他沒有靠近,而是張開雙臂,展開雙手,與向山保持三米的距離:“共和國的人嗎?聽好了,不管他剛纔跟你說了什麼,請不要在意。這個傢伙只是個激進派瘋子。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願意代替他道歉。這只是他的個人行爲。我並不希望出現什麼外交上的風波。”
向山點了點頭。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事情,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乾脆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然後十多分鐘後,小胡幹事才神色嚴肅的走了過來,說希望跟他單獨談談。
小胡幹事搖搖頭:“那個女人很銘感。她張開雙手,和你保持距離,是做給監控看的,表示自己沒有對你做小動作,沒有傳遞什麼信息。”
向山一驚:“有那麼……嚴重嗎?”
“可能是因爲那個女人原本的身份比較特別。”小胡幹事看上去怪不爽的:“估計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和你距離太近說話,可能會引發什麼外交上不必要的風波。現在在談判的關鍵階段,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產生難以預料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