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霓虹燈再次開啓。
漫天神佛具現，俯瞰層巒疊嶂的金屬樓閣。
紅藍光閃爍，映照着廣告牌上的金丹與仙鶴。
裝有青色鱗片的機械龍騰空，遊行往九天閶闔。
周緒神色複雜地看向窗外，努力消化着眼前陌生的畫面。
一定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讓他穿越到了這麼個好地方。
下一秒，隔壁尖叫聲驚起，夾雜着哭泣和低笑。
周緒無奈轉過頭，看了眼身旁破敗發灰的牆壁。
從他穿越起，隔壁的女人已經斷斷續續尖叫半個時辰了。
伴隨着刺耳的尖叫聲，他腦子裡的記憶越發清晰。
這裡是大幹帝國的永夜府。
前身是這座府城裡，一名微不足道的修仙者。
至於爲何會喪命？
周緒定睛看向地磚上的一灘嘔吐物，還有已經風乾的烏黑血跡。
然後又晃了晃手中葫蘆瓶裡的仙丹。
前身是嗑丹藥嗑死的。
沒錯，嗑丹藥，不是吃，也不是服用。
他記憶中很明確看到，自己先是不受控般滾下木榻，扭曲地爬行在地面。
接着顫顫巍巍抓起一大把丹藥，不顧一切吞進了口中。
丹藥服用過多，藥性衝突，不死纔怪。
“嘻嘻嘻——”
“哈哈哈——”
周緒無視隔壁女人的聲音，專心沉浸回憶。
他多年前就父母雙亡，兩人齊齊倒在了妖祟的利爪下。
爹孃沒留下什麼遺產，但在死前，盡責地帶周緒去官府植入了修仙芯片。
他念頭微動，眼前自然呈現一道虛影。
那是大腦改裝了修仙芯片後，存在於腦海中的面板。
【壽元：正在刷新中……】
【境界：煉氣二層】
【功法：千鈞訣（入門）、碎影印（入門）、巖身訣（入門）……】
在這裡，智能芯片是求仙問道者必不可少的產品。
它能輔助使用者隨時查詢自己的壽命、修爲與功法掌握程度，並將其數值化呈現。
當然，它的功能不止於此。
修仙芯片還能自動連接附近的仙域網，提供更多仙網服務。
周緒微微閉上眼，大腦放空一瞬，
再睜眼時，半透明的面板已經消失殆盡。
只聽隔壁的女人突然停止了笑聲，開始輕哼起小曲。
聲音不算大，但或許是樓板隔音太差，聽起來就像是附在他耳邊哼哼一般，異常清晰。
女人哼了沒一會，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又開始發狂尖叫。
周緒逐漸皺起眉頭。
印象裡，在他穿越前，隔壁這瘋女人就經常這樣。
總是不分時間場合的哭泣、大笑、尖叫、唱曲。
在永夜府，住進這樣的破樓，就得忍受身邊人低劣的素質。
周緒目光再次掃向窗外，隔着衆多樓閣，能眺望到遠處最高點的金屬宮殿。
隱約可見有霓虹金光噴射而出，覆蓋向宮殿後坐鎮的六手佛像。
要是有錢，他也搬到那天宮裡去。
當然，周緒很清楚，自己只是想想罷了。
前身連個差職都沒有，僅靠着官府發放的那點福利，終日在家嗑丹練武。
可惜資質平庸，又沒錢植入人造靈根，即便想修仙，也被多數宗企拒之門外。
儘管這樣，前身還是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得道成仙、永享長生。
難怪最後會落得個嗑丹而亡的下場。
不過，既然自己已經穿越了，日子就不能這麼過了。
他要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去！
“嘻嘻，嘻嘻嘻——”
首先，得去和隔壁那位擾民的鄰居交涉一下。
總這樣下去，誰受得住？
周緒起身，站在碎了一半的鏡子前，整理了下衣袍的領子。
鏡中的自己，面龐極爲年輕，看着約莫二十而立。
五官還算周正，身材高瘦，穿着一身改良後的道袍。
道袍上半身是古式長衫，下半身卻配習武的長褲，有種不協調的觀感。
“雖然是個嗑丹的怪人，但表面看上去，倒極爲正常。”
周緒打量了會穿越後的新模樣，低聲評價了句。
他深吸了口氣，平復穿越後一直躁動不安的心情。
轉身推開屋門，進入走廊。
走廊的感應燈像是壞了，聽到附近的腳步聲，輕閃兩下，就又滅了去。
一片昏暗中，周緒藉着窗扇傳來的光線，分辨屋門上的牌匾。
自己是三零一閣，隔壁那女人住四零一。
“咚咚，咚咚。”
周緒輕敲了敲四零一的屋門。
一瞬間，屋內那女人停止尖叫，警惕地問，“誰？”
周緒儘量用禮貌的語氣和她溝通。
“在下是三零一的租戶，聽到了隔壁的聲音，敢問姑娘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需要幫忙？”
“滾，走開，滾——”女人嘶吼着回答。
媽的。
真是個瘋子，精神病。
即便好脾氣如周緒，此時也耐不住心中油然而生的憤怒。
他的語氣不再客氣。
“大姐，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嗎？擾民你懂嗎？”
他“砰”地一聲擊打在門板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試圖警告道。
“你最好安分點，別給臉不要臉。”
屋內的女人卻一點也不怕，反而興奮地大叫。
“快，那你快報官，讓巡捕來抓我！”
“抓我，快抓我，被抓了，我就有丹藥吃了！”
周緒站在原地，面色極差地盯着四零一的鐵門。
行，他算明白了，這女人是一點也溝通不了。
對付這種精神病，商量或者威脅都沒用，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屋內的女人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一下子撲向門板。
房門劇烈一晃，女人滿是希冀地問。
“等等，你，你可有靈福丹？”
“靈福丹？”
周緒眉頭微挑，略一回憶，掏出衣袍裡的葫蘆瓶，掂了掂。
“你說的是……官府每月發放的這東西？”
聽到熟悉的丹藥粒晃動聲，女人難以自制地雙手抓向房門。
她激動地用指甲在門板上抓出尖銳的聲響。
“給我，快給我——”
“它能治好我的病！！”
周緒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爲了防止這瘋女人突然打開房門，從屋裡跑出來攻擊自己。
周緒下意識將葫蘆瓶往背後一收，退後一步，猶豫地道。
“給你也不是不行，不過……”
女人瘋狂地撓着鐵門，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但她就是沒有開門。
“給我，給我，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行。”周緒終於鬆了口。
“我給你一枚靈福丹，只有一枚，你今天夜裡消停點，別再叫喚。”
話這麼說着，周緒心裡卻泛起嘀咕。
這靈福丹，不是修仙界內最基礎的補品嗎？
一個凝神聚氣的丹藥，吃了，這女人的癲病就能好？
女人連連答應，不再用力抓門板，反倒撲通一聲躺向地面。
聽聲音，她像是在地上打起了滾。
“嘻嘻，我有丹藥了，我有丹藥了！”
她歡快的像個孩子。
“我能長生了，我能長生了！”
周緒站在門外，聽得渾身汗毛直立。
媽的，精神病……
真是個精神病。
他到底穿越到了什麼鬼地方。
周緒又往後退了一步，試着和屋內的女人商量，怎麼把靈福丹遞給她。
“放心，我不靠近你，你稍微開個門縫，伸手，然後我把丹藥送過去。”
女人沉默，沒有回答，但應該是從地上爬了起來。
然後“嘎吱”一聲，房門悠悠打開。
的確只開了個門縫，看不到門內丁點畫面。
正好周緒也不想看，他生怕自己看到什麼怪東西，瞎了眼睛。
“給我吧。”門內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
周緒卻有些緊張地握着葫蘆瓶，手莫名開始顫抖。
他本想倒出一枚丹藥拿給對方，趕快回屋。
結果手抖的幅度過大，一下子沒拿住丹瓶……
一瞬間，赤紅色的靈福丹從瓶口傾瀉而出。找書苑 www.zｈａoshuyuan．coｍ
嘩啦啦灑了一地，像斷了線的珠子。
女人透過門縫看到這一幕，大腦最後的理智終於崩斷。
“我的仙丹，我的仙丹！”
她推開門就欲撲向周緒，就像撲向一個仇人，猙獰又撕心裂肺。
“你還我長生，你還我長生！”
尖叫聲中，周緒眼前的畫面變得暈眩、模糊。
他閉上眼，胃裡止不住翻涌，渾身噁心至極。
良久，周緒纔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猛地睜開眼。
所有的幻覺消失，他收盡眼前的一切——
昏暗的閣屋，破爛的灰牆，滿地的嘔吐物和血塊，還有窗外閃爍不停的霓虹光。
……
……
面前哪有什麼四零一？
這是他的房間。
身旁哪有什麼瘋女人？
這裡只有他自己。
地上又哪有什麼丹藥？
周緒怔怔地撿起腳邊的葫蘆瓶，晃了晃。
裡面分明空無一物。
他茫然尋向屋內唯一的全身鏡，哆嗦爬了過去。
只見完好無損的鏡子裡，自己穿着一身改良後的道袍。
一頭乾枯如雜草的黑色短髮下，繫着一個古人的長辮子。
而臉上……
那是一張削瘦、發青的臉龐，兩頰死死凹陷進去。
兩圈烏黑深深印在眼下，看起來萎靡、病態、又滑稽。
周緒看着鏡中的景象，忍不住笑出了聲。
原來自他穿越以來，隔壁都沒有什麼精神病。
病的，是他附身的這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