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議政殿回來的時候,尹依雲已經睡着了。
餘芊還是站在離開之前站的那個地方,呆呆地看着尹依雲的睡顏。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大哥會跟她說出自己的心裡話,而那個可以追溯到十幾前的故事,讓餘芊的心裡徹底沒了嫉妒。
“真不知道你是幸運,還是不幸。”餘芊輕聲感嘆着,回到了自己的牀上。
兩日後,尹依雲瘸着腿,出現在了瑤華宮主殿,正忙着錘鍊才藝的官家女們紛紛停下了動作。三日後,便是殿選了,此時尹依雲突然出現,讓她們的心裡慌慌的。
“看着我作甚,若是你們用這麼熱切的眼神瞧着皇上,三日後指不定就被留下了。”尹依雲挑了張椅子坐下,立馬就有侍婢端來了熱茶,尹依雲瞧着,故意說道:“別,若是把我另外那條腿也燙着了,三日後我可只能拄着柺杖上大殿了!”
那侍婢猛地吸了口氣,穩穩地將茶盞放在了桌上,然後就急急忙忙地退下了。不過兩日未見,這尹姑姑怎麼就跟吃了炸藥一般,之前的溫柔大方全然消失,講的話是句句帶刺。
尹依雲也不介意侍婢那一副好像看見女鬼了的樣子,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品着,視線在殿中掃視了一圈。
大殿左邊有一大塊空地,沒人敢靠近的原因是趙初菡正在舞劍,看那劍上閃着的寒光,應該是開過刃的真劍。尹依雲曾聽餘芊說過,雖然趙家一門武將,但出人意料的是,趙初菡的舞姿曼妙,一點也不像是舞刀弄槍的武者。而此時,尹依雲看着趙初菡的劍舞,劍招與舞步融合的恰到好處,舉手投足間,既不失凌厲,卻也柔媚可人,果真不錯!
而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裡,魏寧正閉着眼忘我地彈着古琴,身旁點着薰香,應該就是尹依雲初進殿時聞到的那股子香味了,馨香卻不失淡雅,正如她所奏的曲子,意境深遠。而細看之下又會發現,趙初菡腳尖的每一個點地,手腕輕轉挽出的每一個劍花,都是合着魏寧的琴音的。一呼一吸,配合的很,似乎魏寧是專程給她伴奏的一般,這讓尹依雲再一次感嘆,趙初菡這人,了不得。
選擇樂器的人不多,只四人恰巧就分散在大殿四角,鄧夢璇就是另一人,她抱着琵琶坐在大殿左邊的角落裡,似乎有些緊張,手腕僵硬的很,還不時撥錯重來。對於鄧夢璇這人,尹依雲的印象並不深,大概是因爲既沒有大錯,但也沒有讓人耳目一新的地方。出身不高是硬傷,尹依雲不是在看輕她,只是相比那些出身名門的大家小姐,面對大場面時,到底是會有些怯懦的。
就這麼看了一圈,尹依雲的視線最後還是緊緊地落在了大殿中央的安然身上。
水墨畫,以袖爲筆,紙上舞蹈,這裡面的講究可就比劍舞多多了。拋開個人情緒,客觀來說,安然的水墨舞不差,但也未精。在尹依雲這樣的門外漢眼中,可謂是精彩無比,扭腰踢腿,不僅舞姿曼妙,畫作
也尚佳。不過水墨畫有一個極大的缺點,作爲舞與畫結合,只要一個不慎,不但會毀了畫,也會毀了舞。
所以在書畫大家與舞蹈大家的眼中,不是兩者皆精,就千萬不能貪多去嘗試。
尹依雲就這麼看着安然發呆,讓本就擔驚受怕了兩日,生怕長公主會來找她的安然驚心不已。一個分神,舞步踏錯,兩條腿就扭在了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畫布上未乾的墨漬染在了素白的衣衫上,東一塊西一塊的,好不狼狽。
可安然偏偏還不自知,雙手撐地站了起來後,迅速地撥了撥臉上的髮絲,本意是要整理儀態,豈料本末倒置,反倒將臉給抹花了。
“噗……”站在一旁的餘芊第一個笑出了,而後第二個第三個相繼大笑起來,直笑得安然紅了臉,又紅了眼。
尹依雲與餘芊對視了一眼,早在吵架的第二日清晨,她們就已經各自把話說開了,該道歉的道歉,該放低姿態的放低姿態,總之是沒留下一點嫌隙。尹依雲其實是感謝餘芊的,若不是吵了一架,尹依雲也不會發現,原來餘芊對她而言,是朋友。
此前,在尹依雲的生活中,從未有過朋友二字,雖然有長樂無憂伴在身側,但始終主僕有別,不可能像她和餘芊這般爭執吵鬧。
“安姑娘這是怎麼了,心不在焉的。不日就是殿選了,若是傷着了可怎麼辦,要是同我這般瘸了一條腿,可就沒法跳這水墨舞了。”尹依雲放下茶盞,關心地說道。
“謝尹姑姑關心。”安然用袖子抹了抹臉,一字一頓地說着,好不咬牙切齒,“請容小女回去整理儀容。”
“嗯,這樣子的確該好生整理一番。”尹依雲的目光在安然的臉上掃視了一番後,又慢慢移到了她的衣裙上,煞有介事地點着頭說道,這幅認真的模樣,將安然氣的滿臉通紅。
尹依雲不過是來看看情況的,若不是餘芊在她面前說,有幾位官家女的才藝都極好,餘珣怕是要難選了,尹依雲是怎麼也不會拖着一條傷腿出來見人的。
這不,看完了,順帶着還羞辱了安然一番後,尹依雲就心滿意足地站起了身,慢慢向門口走去,由始至終,尹依雲都沒有看主位上的羅姑姑一眼……
殿選那一日,尹依雲站在衆位教引女官的身後,眯着眼看着衆位官家女傾盡全力,只爲博得餘珣一個滿意的眼神。
結果正如尹依雲曾預測的,趙初菡成了趙修容,是留下的十名官家女中位分最高的一個,在後宮也僅次於皇后和貴華夫人。這十人中,尹依雲最爲關注的魏寧成了魏貴人,鄧夢璇成了鄧美人,安然成了安才人。
尹依雲瞧着安然一臉的難以置信,笑了。她以爲她會得到多高的位分,雖然是首富之女,可到底還是出身商戶,若是按士農工商的地位,安然真可謂是十名官家女中身份最卑微的,也難怪得了個最低的位分。可這話,是沒人敢說的,
要知道,堂堂長公主的夫婿就是個商戶。
“當日在景賢宮見到趙修容的時候,本宮就覺得有緣,果不其然。”皇后笑盈盈地問道,“本宮覺得趙修容的劍舞很是精妙,不知趙修容可是曾學過劍術?”
“回皇后娘娘,妾身自幼體弱,後來便隨父親學習劍術,強身健體。”趙初菡盈盈一拜,羞怯地說道,“不過妾身的劍術未精,讓皇上和皇后娘娘見笑了。”
“精妙,精妙的很!”皇后擺了擺手,誇讚起來。
坐在皇后下側的幾位后妃也都紛紛點起了頭,小聲誇讚着,既附和了皇后的話,也沒有搶了皇后的風頭。尹依雲不得不佩服,皇后的手段真真是厲害。
誇完趙初菡,皇后又讚揚了其餘幾人的技藝,一殿的和樂融融,可等到了安然的次序時,皇后卻突然垂下了嘴角,“安才人,你這水墨畫是幾時學的,又是同何人學的?”
安然本就對自己的水墨舞信心滿滿,覺着皇后的問題簡直是問對了地方,便行了禮說道:“回皇后娘娘,妾身自幼便學舞,這水墨舞是在偶然的情況下,從一位高人處學得的。”
“高人?”不止皇后的語調有些奇怪,就連其他幾名后妃的臉色也奇怪的很。
“回皇后娘娘,是的。”安然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硬着頭皮回答道,其實她並未遇見過什麼高人,這水墨舞也是羅姑姑看她天賦異稟,這才匆匆教的她,“可惜妾身並不知那位高人姓甚名甚。”
“安才人可知,這說謊話是不對的!”皇后沒有開口,而是坐在最下首的孔才人說話了,她是皇后的陪嫁侍婢,是由皇后做主給餘珣當了侍妾的,也是除了皇后外,唯一一個爲餘珣誕下子嗣的女人。
孔才人的語調雖然沒有多大的起伏波瀾,可就是這份平靜,才讓安然心慌不已,“妾身不敢。”
看來這裡面有事啊,尹依雲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正襟而立的羅姑姑,總覺得似乎與羅姑姑有關。她可沒有忘記,在景賢宮的時候,羅姑姑與皇后之間那種熟稔的感覺。
“說謊!”貴華夫人用力地拍着扶手,厲聲喝道,“在座的哪位不知,你所跳的這一段乃是皇后娘娘所創。而你的舞姿也好,畫作也罷,都拙劣的很,一看就知道是半路出家,學藝不精。就連本夫人這樣不擅舞的都知道,水墨舞大師個個挑剔,沒有人會容忍自己的弟子,技藝不精就在外賣弄的。”
貴華夫人的話狠毒極了,安然被說的面無血色,手指無措的扭動着,突然就望向了羅姑姑,一臉的受傷,“請皇后娘娘恕罪,這些話,不,這水墨舞,都、都是羅姑姑教的妾身。妾身全然不知情,衝撞了皇后娘娘,還請皇后娘娘恕罪!”
安然說着,又是無措又是柔弱地看向了未說一語的餘珣,想要求得庇護。卻不知,她的這一舉動,讓坐在高位上的五個女人都恨得牙癢癢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