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松柏巍然屹立,臉上掠過涼涼的清風,那朦朧的煙月在雲層之間零散的撒下光輝,層巒疊嶂的枝頭微微漏下幾縷悽然月光。
晉疏影輕輕搖頭:“換作從前,我一定會把這事第一個告訴靈脩,可是今非昔比,如今靈脩身上肩負着整個無仙山的重責,而且據我所知,傅千宇早已涉足山中大事,在衆弟子面前頗有聲望。”
“現在我要是把天劫之事告訴靈脩,他必定陷入左右爲難之中,到時候如果傅千宇不曾露出馬腳,反倒會讓靈脩更加懷疑我。”
洛輕霜挑了挑眉毛,狐疑道:“你說傅師叔早已插手山中大事?這倒奇怪了,傅師叔一貫低調,喜歡清淨自在,況且山中還有元一師伯在,他怎麼會涉足山中瑣事呢?”
“我也不知道傅千宇到底想要什麼,只是這幾年來他實在反常,而且五年前正是他派賀白來告訴我,江山鴻寅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
晉疏影想起當年的事情,不由臉色陰沉:“說起來我真要感謝他,若不是他提醒,我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江山鴻寅原來想要殺了我!”
洛輕霜驚了一驚,低聲道:“影師妹,難道你就是誅情咒?”
晉疏影波瀾不驚的點了點頭:“不錯,正因如此,江山鴻寅才故意接近我,爲的就是讓我徹底消失在三界之中,萬劫不復!”
洛輕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晉疏影的手上,目光黯然道:“你的手就是那時候弄傷的吧?”
想起那日撕心裂肺的痛楚,晉疏影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臉上依舊鎮靜如常。
“有一點我不明白,那日你分明打算將月影劍留在無仙山,自己下山去,傅師叔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把江山鴻寅的目的告訴你,卻又不把你的身份告訴你。”洛輕霜甚是不解。
晉疏影想了想,記得當年傅千宇不止一次問過她,要不要跟傅千宇離開無仙山,大約是傅千宇本就自卑抑鬱,所以受不了她的一再耿直,纔會惱羞成怒,讓她無法安心下山。
只是慕琴殺了秋池姑姑一事,不知是不是這兩人串通好了的。
晉疏影對着洛輕霜搖了搖頭:“我只從劍仙前輩口中得知,江山鴻寅將我引上無仙山,是爲了將誅情咒催發成熟,待誅情咒重現江湖之時,再以破塵劍將誅情咒和月影劍焚燬。”
“可惜他用錯了方法。”洛輕霜頷首嘆息,“影師妹,我看江山鴻寅不像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人,說不定他有什麼難言之隱……”
晉疏影嘴角彎曲,臉上竟是苦笑:“師姐,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洛輕霜嘆了口氣,又聽晉疏影冷冷道:“我拿到天卷後會傳音通知你,到時候你到赤玄谷外的忘情川來找我。”
“好。”洛輕霜一口答應,望着晉疏影雷厲風行的背影,忍不住問上一句:“影師妹,這些年你在夜疏離身邊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晉疏影頭也不回,冷冷道:“他待我很好。”
說罷便縱身一躍,猛地消失在洛輕霜眼前。其實光是那短短一句話,並不能將晉疏影心中的感激準確言喻。
夜疏離待她的溫柔和善良,恍如月亮旁邊的浩瀚星辰,點點滴滴卻又無微不至,這世上第一個徹底將晉疏影激怒的人就是夜疏離,待她最溫柔最善良的人卻也是夜疏離。
曾經她不止一次對夜疏離存有殺機,可是如今在這世上最讓他牽掛的人便是夜疏離,她對他並無男女之情,卻似乎把夜疏離當做自己倖存的親人。
也約莫因爲他們身份懸殊,晉疏影每次暗自行動之時,最愧對的人便是夜疏離,如此牽掛,卻不知今後的路該何去何從。
回到赤玄谷時,夜疏離和浮殤正好剛剛回來,晉疏影臉上略微慌張,夜疏離卻以一貫的目光斜了晉疏影一眼:“這麼晚纔回來?釣到大魚了嗎?”
晉疏影怔了怔,開口答道:“我沒去釣魚。”
夜疏離彷彿無意去聽晉疏影解釋,只是雙手揉了揉太陽穴,似乎煞是疲憊:“他奶奶的,我出門這麼多天,問遍多少奇人異士,居然沒人知道怎麼開啓天卷!害得老子白跑一趟。”
“那個……”
晉疏影剛剛開口,卻又被夜疏離打斷:“不過南海的萬年老龜說了,三界之內只有一個人能夠開啓天卷,豐百里那老傢伙也說過,唯有不死之身才能開啓天卷,老子上哪兒找這不死之身去!”
“開不了算了!”晉疏影被多次打斷,心頭漸漸涌上怒氣,原本還想好好跟夜疏離說上一句話,此時卻沒了心情。
夜疏離故意擋在晉疏影身前,頗有幾分內疚的笑道:“喂,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晉疏影的語氣頓時軟了下來,“反正這破東西也沒用,找個地方放着吧!”
夜疏離把袖袍中的天卷取出來,一隻手拉過晉疏影的手,將天卷放在她手中:“諾,反正東西是你拿回來的,你拿去處置吧!”
晉疏影心中一暖,目光動容的注視着那雙近在咫尺的墨瞳,凝望着夜疏離微微顫抖的垂睫,看着他霸氣英俊的臉龐,良久才擡起腳,狠狠踩在他的腳上。
“王八蛋,你是越來越喜歡佔別人便宜了!”晉疏影咬牙切齒,眼前卻是略微彎曲。
夜疏離疼得惱怒猙獰,委屈道:“醜八怪,你這麼瘦不啦嘰的,有什麼便宜是值得讓我佔的?”
晉疏影白了夜疏離一眼,將天卷收入斗篷下,正打算回房,夜疏離又叫住了她:“前兩天蛇妖給了我一瓶治傷的藥,叫什麼紫凝露,你拿去看看能不能把你手上的傷治好。”
將一個瓶子扔到晉疏影手中後,便打着呵欠走開了。
晉疏影怔怔的望着夜疏離挺拔的背影,心中有些發酸,走在夜疏離身後的浮殤壓着聲音對夜疏離問道:“公子,二公子她……”
夜疏離擺了擺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她要破那該死的天劫,就讓她去瞎忙活吧。”
浮殤低下眼睛,向來面色冷峻的他竟有了幾分委屈,夜疏離給晉疏影的紫凝露,分明是夜疏離用心愛的丹藥和蛇妖換來的,那蛇妖愛美至極,夜疏離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從她手裡得來那藥。
“公子,若是任由二公子將天劫打破,我們妖族必定難保如日中天的局勢啊!”浮殤拱手,臉上盡是痛心疾首。
夜疏離轉過頭,一本正經的對浮殤嘆了口氣:“破除天劫乃是天意所在,若是天劫再度降世,不止那些臭道士無法登天,魔教也定受天劫所害,我們妖族裡的小妖,有幾個能好好活着?”
浮殤啞然,又聽夜疏離苦笑道:“從前我爹孃便是兩隻普通小妖,如若當初他們沒有被臭道士所害,天劫降世時,他們這樣的小妖便是首當其衝遭殃的人,所以我最不忍心看見的,就是族人受苦。”
“我明白了,日後我會在暗中幫助二公子,一定不負公子期望。”浮殤眼中泛淚,不忍擡頭看一看夜疏離滄桑的臉。
夜疏離欣慰的拍了拍浮殤的肩膀:“多謝了。”
晉疏影回房後,盯着夜疏離送她的紫凝露看了很久,眼前驀然迴旋着當年初次見到夜疏離的情景,那時的他滿臉心機,看上去凶神惡煞,對着他冷冷的叫了一聲:“醜八怪!”
往後很多次晉疏影遇見夜疏離,夜疏離都因爲顧忌月影劍而對晉疏影痛下殺手,說起來晉疏影體內的誅情咒,還是因爲夜疏離而一點一點成熟爆發。
直到那一次在藏滿竹葉青的千年蛇洞中,夜疏離纔對晉疏影初露溫柔,那個時候,晉疏影第一次發現,其實夜疏離並不那麼壞,那麼可惡,只是因爲他的身世,所以太沒安全感罷了。
靜靜回顧往事的晉疏影不會知道,五年前夜疏離對她本就暗生情愫,只因她的倔強善良,還有她的倒黴。
如此倒黴晦氣的一個女子,實在讓夜疏離哭笑不得,亦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幫她一把,之後噬心魔王和空明真人同時灰飛煙滅,夜疏離在唏噓之際,看開了許多。
人生之中太多意外,再過精明算計的人也有失足失意的一天,夜疏離長期爲自己的地位明爭暗鬥,做了一筆又一筆交易。
如今他在魔教之中地位至高無上,魔域亦在妖族之下,他再也不用去擔心什麼,只想保護好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回憶許久,晉疏影才揚起嘴角微微而笑,打開那瓶紫凝露時,一陣幽香撲面而來,緩緩取下手上的黑色手套,那雙遍佈紅色疤痕的手赫然跳了出來。
晉疏影臉上有些失落,揚起雙手在眼前久久停留,從前那雙輕挑的手指總是會在夢中出現,伴着曾經那張偶爾溫柔似水的面孔,彷彿從前的一切都包裹着糖衣回到她身邊。
輕輕嘆了一口氣,晉疏影在手上塗了些紫凝露,一陣清涼之感通透全身,片刻過後,手上暗沉的疤痕居然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