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王室尊崇神靈衆所皆知,但沒想到連神的使者也崇敬到這種程度。國王的授予中寫明,因着招待不週,安息王子和大漢公主進宮之時,龜茲地位最高的人將親自前往恭迎。
原來龜茲的巫女就是地位最高的人,說來也是,如果問龜茲人誰是最接近神的人,他們一定會說惟有巫女殿下。古時候的西域盛行巫女或巫男,他(她)們通常被認爲是神的使者,代替神明來人間爲人類祈福。
巫女並非一般人說的女巫,女巫是小說電影裡的邪惡代表,召喚妖魔鬼怪助陣,專幹那種見不得光的勾當。雖說兩者都擅長召喚術,但召喚神靈還是召喚鬼怪,卻是大不相同的。
神聖的巫女召喚來的自然是神靈,最起碼信仰她的人如此堅信。不同於烏孫或大宛,以及西域大多數國家,龜茲對於巫女的崇拜癡迷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相比西域絕大多數國家,龜茲國富民強,上至王室下到百姓,人人熱衷樂器歌舞神話信仰,滿足於理想化的生活狀態。
其他人難以理解龜茲人的生活,因爲許多牧民還在爲溫飽努力,但就是這些看起來不務正業的龜茲人,追逐信仰的同時,生活也是富足快樂的。龜茲常年風調雨順,農業自給自足,牧業也不落後其他國家。
龜茲王室將這一切歸功於神明庇護,對於巫女巫男的崇拜更是發自內心,恨不能當祖宗供奉,生怕有一絲一毫的疏忽怠慢。
簡而言之,只要有神的使者在,龜茲的好日子就會延續下去,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要伺候好神的使者。相比之下,國王也好,王后也罷,都比不得巫女尊貴,至於外國的王子公主,有巫女恭迎,那可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關於龜茲的傳聞,衆人之前還只是聽說,如今親眼得見,再沒人有疑問了。安息和烏孫的車隊依照巫女的指示停了下來,等她爲衆人祈福後,才又緩緩駛進王宮。
隔着一開一合的車簾,劉燁看到巫女的背影,她身形纖瘦高挑,身着玄衣,頭戴高聳怪異的冠飾,腳步很慢很慢。巫女身邊至少有三四十名信徒,男女老少都有,統一穿着青灰色的長衫,畢恭畢敬地位於兩側擁護着她,不管她走得多慢,始終跟在她身後一米遠的位置。
信徒臉上滿是崇敬之意,不敢正視他們的巫女,目光都集中在她腳邊。這種肅穆感影響到隨行的車隊,侍衛們原本沒有什麼信仰,此時都顯得嚴肅了許多,不敢言語不敢流露出疲態,腳步邁得太大都怕褻瀆神靈。
從宮門到正殿約有數千米的距離,普通人走十分鐘也就到地方了,但這巫女足足走了半小時,馬車走走停停,坐在裡面悶得難受。有好幾次清靈都想跳下馬車,最終都被劉燁攔下了。不管巫女的存在有沒有必要,不過,這畢竟是龜茲的風俗,入鄉隨俗,這點忍耐還是有必要的。
龜茲的國王王后以及百八十位王室成員已在正殿等候多時,巫女緩緩登上石階,還沒進殿,國王和王后就迎出來了。他們面向巫女微微躬身雙手合十,臉上恭敬的神色與信徒們如出一轍。
巫女的腰挺得很直,居高臨下地對國王王后說了什麼,優雅地轉過身,輕柔地揚起右手,靠近車隊的信徒隨即悄聲道:“停車,請王子和公主進殿。”
侍衛們來不及應聲,手忙腳亂地停下馬車請出圖奇棠和劉燁。師中和常惠剛要跟劉燁一起走上石階,信徒又道:“隨從止步,巫女殿下只邀請了安息王子和大漢公主。”
常惠挑眉道:“這是什麼話?她邀請誰,其他人就不能進去嗎?我們是公主的隨從,公主去哪兒我們去哪兒,走遍西域各國也沒見過這種規矩,休要胡鬧!”
圖奇棠微微皺眉,走近劉燁,輕聲道:“既然這裡由巫女說了算,我們就別提異議了,這種場合不會出什麼事的。”
劉燁擡頭看向巫女,巫女也正在看她,隔着這麼多人,只能看個模糊的輪廓,巫女的臉龐白得像紙毫無血色,那雙眼睛卻是靈氣十足,看起來頗爲神秘。
“你們不用跟來了,先去休息吧!”劉燁回頭叮囑道,“常將軍,先安頓好孩子們,別擔心,我一會兒就回來。”
“可是……”常惠還要鳴不平,被師中一把拉住,師中看向圖奇棠,道,“煩請王子殿下照顧我們公主,多謝!”
圖奇棠微微一笑,脣角揚起勝利者的得意:“現在你們該明白,誰纔是真正的護花使者了吧!放心,我會將公主送回去的,你們都退下!”
常惠氣鼓鼓地瞪着圖奇棠:“好一個騷包大話精,公主要是少了一根頭髮,我定會找你算賬。”
馮嫽和清靈牽着兩個孩子,目送劉燁跟圖奇棠一起步入正殿,國王王后緊隨其後,巫女冷冷地掃向遲遲不肯離去的車隊,停頓片刻才轉過身。信徒們依然保持隊形,整齊地候在殿外。
圖奇棠的侍衛撓着後腦勺,搖頭嘆道:“這巫女的架勢怪嚇人的,比我們安息的聖女還能擺譜。”
“你們那兒也有巫女?”常惠撇撇嘴,嘲諷道,“怪不得騷包王子一臉習以爲常的樣子,敢情早就習慣了。”
“不是巫女,是聖女。”侍衛隨即糾正道,“安息和龜茲不同,雖然也有信仰,但我們信的是息陵教的聖女。”
“你是說息陵邪教?”聽到“息陵”兩字,常惠兩道劍眉又挑起來了,“好啊,你們居然是信邪教的,還妄稱魔女是聖女,你這傢伙還不知道吧?吃小孩的怪物就是那個邪教的,說,你們的魔女每天要吃多少人?”
常惠越說越氣,隨手拎起侍從的衣領,搖來晃去質問道:“還有,騷包王子也是怪物吧,要不然怎麼長得妖里妖氣的?”
圖奇棠的侍從委屈地直搖頭,即使被常惠恐嚇,也要堅決維護自己的信仰:“你纔是大魔頭,我們息陵教是聖教,聖女爲安息祈福,保佑安息子民世代安康。你這魔頭,不得詆譭我們聖女,不然,不然,我代表安息萬千信徒消滅你!”
平時說話都不敢大聲的侍從冒着被掐死的危險,聲聲痛斥常惠無禮,他在生死關頭表現出的大無畏精神,充分表達出信仰的力量。
常惠氣得乾瞪眼,他只不過嚇唬一下而已,總不能真把這傢伙掐死,但被這種菜鳥吼來吼去,常大將軍心裡還是挺不服的。
“我說她是魔女就是魔女,你鬼吼鬼叫也沒用。”常惠憤憤不平地丟開他,圖奇棠的侍從在地上打個滾跳起來,指着常惠的鼻子叫道,“你詆譭聖女會遭報應的,一定會遭報應……”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什麼報應?”常惠譏諷地笑道,拍着胸脯說,“就衝你這句話,他日老子也得親自會會那個魔女,看她是什麼皮縫的。”
“你,你……”侍從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氣得臉紅脖子粗,憋出一句,“你等着瞧!”
“我呸,你這小樣,老子一手就能把你了斷,居然還敢嚇唬老子。”常惠啐口唾沫,拳頭攥得咯咯直響。
侍從哼了聲,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的主子不在身邊,萬一常惠真發飆,他捱打就挨個現成的,那些漢人是不會幫他說句公道話的。
這時,沉默許久的藥葫蘆開了口:“息陵教的聖女……”
侍從撤着身子正打算逃,聽他這麼說,扭頭看過來,面露喜色道:“對呀,對呀,息陵聖女,老前輩,你聽說過吧!看哪,還是前輩見多識廣,不像某人孤陋寡聞!”
“那位聖女……”藥葫蘆猶豫片刻,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不穩,“難道,就是明月聖女?”
侍從愣了下,驚喜道:“是啊,是啊,就是明月聖女?老前輩,你果然是知道的,哎,你是不是去過我們安息啊?還是說,你接受過明月聖女的洗禮?”
藥葫蘆踉蹌地後退數步,他深吸氣,匆忙擺手:“沒有,我沒見過她,沒有……”
侍從追上來兩步,非要跟他說清楚:“不對吧,你沒見過明月聖女,怎麼知道她的名號呢?就算你沒見過,你又是從哪兒聽說她的聖名?”
師中眼看藥葫蘆有些不對勁,伸手擋住侍從,客氣地說:“前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沒見過那位聖女,請回吧!”
“那麼,前輩至少聽說過聖女……”侍從想討回幾分面子,抓着藥葫蘆不鬆手,“前輩,你跟這些無知的人說,我們聖女聲名遠揚,息陵教絕不是邪教……”
常惠拎着他的領子丟開幾步遠,雙手掐腰怒道:“你再胡攪蠻纏,我就讓你見不到今天晚上的月亮。”
“前輩……”侍從不甘心地又叫了聲,藥葫蘆沒搭理他,看那常惠的耐性也到盡頭了,侍從識相地閉嘴,爬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土,帶着安息車隊往寢宮方向逃竄。
師中攙扶着藥葫蘆,示意烏孫車隊離開正殿:“大家都去休息,不用等在這兒。”
“祖父……”清靈看藥葫蘆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很是納悶。
“你也走。”藥葫蘆眼皮也沒擡一下,煩躁地說。
清靈撅起小嘴,馮嫽很有眼色地拉她一起走:“走吧,我們帶孩子們去寢宮,你不是早就餓了麼,先去吃點東西。”
人潮散去,師中和常惠陪藥葫蘆候在殿外,他們不知道藥葫蘆是不是在等公主,也許,他想等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