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一個威嚴的聲音大喝道:“鄯都!你又在惹事!”這聲音對我來說居然有幾分熟識,轉過身去,卻見一個身穿藍色長衫的壯漢緩步向我們的方向走來,此人鷹鼻闊口,滿面風霜之色,濃眉之下一雙淡藍色眼眸深陷進去,顧盼之際,精光四射,竟是我在濟州邂逅的東胡富商赫連戰,身邊高高壯壯的漢子就是始終不離他左右的武士圖答。
鄯都似乎對赫連戰頗爲畏懼,垂首低聲道:“赫連叔叔,是那不知死活的小子先招惹我來着。”
圖答率先看到了我,他微微一呆,然後附在赫連戰耳邊低聲說句什麼,赫連戰這才留意到我,滿臉俱是詫異之色,他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我。
我微笑道:“赫連兄,別來無恙。”
赫連戰哈哈大笑道:“龍兄弟,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他記憶力出衆,雖然和我僅僅見過一面,仍然清楚的記住了我的姓氏。
我微笑道:“一言難盡。”
這時翼虎分開人羣跑了過來,大聲叫道:“赫連叔叔!”飛身向赫連戰撲了過去。
赫連戰欣喜無比的將他抱住,高高舉起道:“好小子!我不是說過以後要叫我赫連大哥。”
翼虎笑道:“你紅鬍子一大把,我沒叫你赫連大伯都算給你面子了。”赫連戰舉着他在原地轉了兩個圈,方纔將交到圖答的手中。
翼虎指着鄯都道:“赫連叔叔,就是這壞蛋讓人追殺我。”
赫連戰怒視鄯都道:“你真是越大越不長進,連小孩子都要欺負。”
鄯都雖然嬌縱蠻橫慣了,可是在赫連戰面前卻顯得俯首帖耳,低身道:“侄兒不知道這些人是叔叔地朋友,所以纔會有所冒犯。不如這樣,我請大家去‘金樽肆’飲酒作爲賠罪。”
赫連戰冷冷道:“我沒有錢招呼朋友嗎?還不快帶着你的那幫手下回去,不要在這裡破壞我的心情。”
鄯都連連點頭,臨走時還哀求道:“赫連叔叔千萬不要將此事告訴我母親。”
赫連戰斥道:“還不快走!”
鄯都這才慌慌張張的離開。
赫連戰轉向我笑道:“這不成器的混賬東西驚擾了龍兄,我這個當叔叔地替他賠罪。”
翼虎湊了上來。微笑道:“赫連哥哥今日要好好請我們大吃一頓。”
赫連戰笑道:“你怎麼突然又叫我哥哥了?”
翼虎得意笑道:“叫你哥哥,我便是那壞蛋的叔叔。”
我們齊聲大笑起來。
‘金樽肆’距離六常廟很近,是這一帶最爲出名的酒肆,從外觀卻看不出任何的特別之處,周圍種植許多胡楊,土牆之後便是胡人最爲尋常的建築。唯一地特別之處便是門前的招牌上分別用胡漢兩種文字書寫着‘金樽肆’三個字,漢字遒勁有力,筆畫之中充滿四溢豪情,我從字跡馬上辨認出這和我在競山王府前看到的書法出自一人手筆,應該都是墨無傷所寫,不過兩幅字的心境卻以迥然不同。
赫連戰道:“這酒肆的主人曾經在大康開店多年,十二年前方纔從那裡返回。這金樽肆的招牌便是在大康所寫。”
我讚道:“好字!”
赫連戰點了點頭道:“寫字地那位先生乃是經天緯地的奇才。”
慧喬望着門前書法呆呆出神,我低聲道:“清清姑娘在想什麼?”
慧喬秀眉顰道:“這幅字好像出自墨先生的手筆,不過又不太像。”
我欣賞的看了看她,慧喬應該從書法的氣韻中看出了不同,一個高麗少女能有如此的眼界實屬難得。
門前兩名身穿民族服飾的美貌胡女正在那裡迎賓,在康都我也見過不少胡人酒肆,對胡人迎客地禮儀也略有所知。
胡女引着我們來到一間樸素的木屋,室內四壁掛滿弓箭獸頭等物,地面也鋪設着羊毛地毯,我們分主賓坐下。
赫連戰叫了幾樣特色菜餚。轉身向我道:“這裡最爲出名的便是三勒酒,不知龍兄可曾飲過?”
我微笑道:“可是原產于波斯的三勒酒?”
赫連戰驚奇道:“龍兄弟知道此酒?”
“在下曾經聽說過三勒酒的典故,此酒原產波斯,是庵摩勒、毗梨勒、訶梨勒三種酒的合稱,不過卻無緣嘗過。”
赫連戰讚道:“龍兄弟果然學識過人。”他向胡女道:“每樣都弄兩壇上來。”
胡女甜甜笑道:“真是不巧,今日的毗梨酒全部被墨先生買走了,幾位要喝恐怕要明日再來。”
赫連戰苦笑道:“這老頭憑地古怪,怎麼專買這一種酒呢?”
翼虎道:“他何止古怪,簡直就是個變態老頭兒……”
慧喬斥道:“翼虎!怎可在背後說墨先生的壞話。”
翼虎吐了吐舌頭道:“改日我去他那裡爲你們偷上兩壇。”
一旁胡女笑道:“我們這裡雖然沒有毗梨勒,可是新從烏戈山離引進了一些龍膏酒,幾位可想嘗試一下?”
赫連戰點頭道:“好!快快上來!”
胡人飲食大都羶腥油膩,我原來在大康之時早就嘗慣了珍饈美味,對這種食物一直用粗鄙來形容,可是‘金樽肆’果然不同凡響,幾道尋常的胡式菜餚,在他們的烹飪下,居然洋溢出不同風味,我這才知道胡人飲食地確有他們地獨到之處。
赫連戰和我把酒言歡。敘說彼此別後情形,有翼虎在身邊倒省了我不少力氣,往往不等我開口,他便將我的傳奇經歷敘述了一番,我早就知道無法隱瞞。索性任他添油加醋的描畫一番。赫連戰主僕聽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名震東胡的冰豹竟然是我。
赫連戰嘆道:“龍兄弟的經歷竟然如此曲折,若是當初我能夠早點知道你地消息,也不會讓你受到恁多折辱。”
我端起酒碗道:“龍某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如果沒有這段經歷,龍某也不會認識這麼多重情重義的朋友。”我目光向慧喬瞄了一眼,慧喬聽出我話音中的意思,俏臉微微一紅,連忙也端起酒碗掩飾自己的嬌羞。
赫連戰看了看慧喬又看了看我,意味深長道:“看來龍兄弟收穫的要比失去地多的多。”我們碰了碰酒碗。一飲而盡。
赫連戰的確海量,三種不同的烈酒輪番喝下,面不改色。我已經微有醉意,慧喬關切的提醒我道:“你身體還未復原,少喝些莫要醉了!”
赫連戰大笑道:“龍兄有如此知己,真是是羨煞世人。”他性情豪爽,想到什麼便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
慧喬俏臉嫣紅。向我一旁挪了挪,卻被我壓住裙角,一雙美目有些嗔怪地看了看我,我藉着有些酒意,從桌下大膽的捉住了她的纖手。剛纔在逃亡時,我也曾經握過她的纖手,可是那時的心境遠非現在可比,慧喬象徵性的掙脫了一下,終於任由我握在手中。
我們微妙的舉動被翼虎看到,這混小子不識趣地叫道:“師父。你抓住清清姐姐的手,她怎麼吃菜?”弄得我們兩人尷尬異常。
慧喬嬌羞無限,用力掙脫了我的大手,輕聲道:“我出去看看這裡的風景。”逃也似的走出門去。
赫連戰和圖答俱是爽直漢子,兩人哈哈大笑起來,赫連戰撫了撫翼虎的頭頂道:“你攪了師父的好事,小心他狠狠教訓你一頓。”
翼虎有些後怕的問道:“師父你不會這麼小器吧?”
我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我正在想用什麼辦法折磨你呢。”
翼虎笑着向門外逃去:“我去把清清姐姐找來,讓你繼續摸她的手兒。”
赫連戰一口酒還未下肚,被嗆得‘噗!’地一聲噴了出來。
我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
嬌媚的胡女爲我們重新斟滿酒水,此情此景讓我彷彿回到縱情聲色的康都,忍不住吟誦道:“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
赫連戰擊節叫好道:“好一句君今不醉將安歸,來,今日我們便一醉方休。”
我搖搖晃晃的走上了馬車,頭腦已經有七分醉意,我很少會這樣放縱自己。
鼻翼中嗅到淡淡的香氣,我知道慧喬就在我的身邊,我藉着酒意靠在她的肩頭,慧喬想要推開我,終於有些不忍,讓我靠在她柔軟的嬌軀上,馬車開始紛紛的行進,她在我額頭上輕輕點了一指道:“你不要再裝了,我知道你是存心的。”
我心中暗笑,仍舊毫不作聲,手臂裝出無意的垂落在她的玉腿之上。
慧喬如坐鍼氈,試圖向一旁躲去,我眯起眼睛悄悄看了看她,卻見慧喬一張俏臉已經紅透,美目之中幾分羞澀又夾雜幾分欣喜,我並沒有繼續做出過分的舉動,在我的心中慧喬始終是純潔無瑕,不可輕易褻瀆。
不知不覺我竟然依偎在慧喬的嬌軀上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的房間中,我坐起身來,看到窗外已經是月色滿天。
房門輕動,慧喬身穿月白色長裙走了進來,足穿木屐,白色棉襪一塵不染,宛如靜夜中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她淡然一笑,神態優雅又格外惹人心動,將手中托盤放在桌上道:“你把醒酒湯喝了。”
我來到她身邊。將碗中的醒酒湯飲盡,故意問道:“我今日喝醉可曾做出什麼失禮之事?”
慧喬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們這些人聚在一起便非要喝個爛醉如泥,對身體並沒有好處。”
我點了點頭,盯住她妙目柔聲道:“清清。我答應你,以後不再如此狂飲。”
慧喬含羞道:“我是你什麼人,你向我承諾什麼?”
我扶住她地肩頭,慧喬垂下螓首:“你……你想做什麼?”我慢慢將她的嬌軀擁入懷中,慧喬緊緊閉上美眸。嬌軀微微發顫。
我輕輕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吻了一記,目光落在她溫潤飽滿的櫻脣上。
門外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我們慌忙分開,翼虎地聲音在外面響起:“清清姐姐!”我拉開房門,卻見翼虎一臉憂慮了進來,他拉住慧喬手臂道:“清清姐姐。姐姐從回來以後便將自己鎖在房間內,晚飯都沒有吃過,我去敲門她也不開,我真擔心她會出什麼事情。”
我和慧喬對望一眼,同時道:“我們跟你去看看。”
我們到完顏雲娜的居處,果然如翼虎所說的那樣房門緊閉,室內燭火閃爍。將她的倩影投射在窗上。
慧喬輕輕叩響房門:“姐姐!”
完顏雲娜並沒有應聲,翼虎也跟着大聲叫了起來。
難道她遇到了什麼不順心地事懷,卻不知此事和我有沒有關係?
慧喬久久沒有敲開房門,只好放棄,有些擔憂的嘆了口氣。
我勸道:“你帶翼虎回去早些休息,也許完顏將軍需要好發靜一靜。”
回到房中,我內心蒙上一層厚重的陰影,那日在玉泉宮,耶律赤眉成功的挑起完顏烈太對我的嫉妒和仇視,我受傷後又一直留在王府養傷。若是這些事情傳入完顏烈太的耳中,勢必會給完顏雲娜帶來更多地麻煩。
我和烏氏行館能否在黑沙城立足,完全要依靠完顏雲娜的幫助,可是如果完顏烈太因嫉生恨的話,完顏雲娜的地位勢必會受到影響,而我和烏氏的處境將會變得越發的艱難。想到這裡這越發的無法安寢,重新穿好衣服向王府花園走去。夜籟無聲,月光如水,清冷地夜風將我的那丁點睡意吹得無影無蹤,遙望空中的那闕明月,不禁想起我在大康的種種情形,不覺間已經在東胡羈留了半年有餘,我雖然多方打探到父皇仍然平安,可是以他的高齡,隨時都可能故去,如果他在我返回大康之前駕崩,我之前付出的種種努力,恐怕就要付諸東流。
我黯然吧了一口氣,就在同時,花叢之後也傳來一聲幽然嘆息聲。
“誰?”
我愕然轉過身去,卻見完顏雲娜身穿淺藍色旗裝站在花叢之中,當真是人比花嬌,傾國傾城。
我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想來她也是和我一樣心緒不寧,在這夜半時分來到花園散心,藉以排遣心中煩惱。
“這麼晚了你爲何還不去睡?”完顏雲娜目光重新回到鮮花之上,我緩步來到她的身邊低聲道:“完顏將軍不也一樣無法成眠嗎?”
完顏雲娜幽然嘆了一口氣。
我試探首問道:“將軍是不是因爲我們烏氏行館的事情煩惱?”
完顏看了看我道:“此事與你們無關。”她停頓了一下又道:“國君解除了我地兵權,讓我以後駐守黑沙城。”
我心中一怔,完顏雲娜果然是受了我們的牽累。
完顏雲娜道:“我叔父對耶律赤眉恩寵有加,此人奸佞無比,睚眥必報,你和手下的那幫鬥士還是早日離開黑沙城爲妙。”她眉宇中一絲憂鬱始終無法抹去。
我微笑道:“將軍留在黑沙城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以多一些時間與翼虎在一起。”
完顏雲娜點了點頭,美目中卻閃爍着兩點晶瑩。
我暗忖道:“沒想到兵權和地位在她的心目中是如此重要,大概和完顏雲娜一向要強的性格有關。照這樣發展下去,完顏雲娜恐怕自身難保,我們的處境會越發艱難,不如趁此機會趕快離開黑沙城。”我腦海中忽然生出一個想法,當下道:“完顏將軍,烏氏在黑沙城外擁個小鎮,附近依山傍水,遠離塵世喧囂。不失爲一個散心的去處,將軍如果願意,可以移尊前去玩耍兩天。”
完顏雲娜沉吟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道:“也好,明日我們便啓程前往那裡。”
翌日正午,我和完顏雲娜一行離開了競山王府,察哈臺帶領十餘名武士早就在下馬橋前等候。他縱馬來到我的身邊道:“主人,我已經讓突藉先行前往三鼎集進行準備。”
我滿意的點了點頭,完顏雲娜一身戎裝,風姿颯爽的從隊伍中閃出:“出發吧!”揚手一鞭,那馬兒一聲長嘶,率先向城門的方向衝去。出城之後,完顏雲娜的情緒依多面低落,獨自一人衝在隊伍的最前,我和察哈臺並轡走在隊伍的最後。
察哈臺低聲道:“所有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我們從三鼎集隨時都可以向邊境林場撤退。”
我點了點頭道:“耶律赤眉不會毫無察覺,此事先不要張揚出去。”
察哈臺看了看前方的完顏雲娜:“完顏將軍會不會察覺到我們前往三鼎集的真正目的?”
我微笑道:“她聰慧過人應該可以猜出我們的目的,不過我相信這次她這所以答應前往三鼎集散心,就是想趁機成全我們。”
察哈臺不無感慨的說道:“這次的事情勢必會給完顏將軍造成一定的影響,以後她和耶律赤眉之間會更加水火不容。”
夕陽西下,暮色蒼茫,整個‘三鼎集’籠罩在一片暗紅色的霞光之中,城堡的大門早已開啓,二十名騎士分成兩列在門前等候,看來突藉已經提前通知了他們,所以有充分的時間來做準備。
完顏雲娜微笑道:“看得出你一定做了不少功夫。”
我呵呵笑道:“完顏將軍大駕光臨,不隆重一點怎麼成,請!”
我和完顏雲娜率先進入大門,整個小鎮打掃的異常整潔,青石板路面剛剛用水沖洗過,顯得晶瑩如玉,馬蹄踏在上面發出悅耳的聲響,在青爽的空氣中迴盪。
此次重返小鎮和小次的心境已經有了極大的不同,從奴隸到主人,在我的身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察哈臺帶着完顏雲娜等人前去休息,狼刺來到我身邊低聲道:“阿東不見了。”
我皺了皺眉頭:“那名叫烏玲的胡女葬在那裡?”
狼刺指了指小鎮的北角:“那裡好像有一片墓地。”
墓地處在一片荒蕪的半山坡上,埋葬的多是決鬥時死去的鬥士和奴隸,墳冢上大都長出了離離荒草,上面沒有墓誌銘,根本不知道里面埋葬的究竟是誰。
阿東靜靜佇立在三座新墳的前方,雙目中飽含着熱淚,烏玲應該是埋葬在其中的一座中,可是他卻無法分出究竟是哪一個。
我無竟於打擾他的寧靜,轉身向山下走去。
在山腳遇到了前來找我地察哈臺。他將今晚的大體安排向我講述了一遍。
我指了指山上的墳冢道:“你打聽一下,那個叫烏玲的女奴究竟埋在哪裡,順便讓人幫她修葺一下墳冢。”
察哈臺道:“三日前從牧場運來了二百多匹駿馬,主人可以去馬場挑選一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坐騎。”
我點了點頭。按照察哈臺指引地路線來到馬場,卻發現完顏雲娜和慧喬也在馬場邊,正看着翼虎馴服着一匹黑色馬駒。
完顏雲娜的心情看來好了許多,不時笑道:“翼虎!抓穩它的脖子,千萬不要跌下來了。”
翼虎緊緊摟住那馬駒的脖子任憑它翻騰跳躍。始終穩穩的騎在它地身上,他自小在馬背上長大,騎術熟練,那馬駒跳了半天有些累了,終於放棄了努力,撒開四蹄。在馬場內開始慢跑。
我們齊聲爲翼虎喝起彩來,我向完顏雲娜道:“完顏將軍有沒有看上的,我送你一匹。”
完顏雲娜笑道:“剛纔只是在看翼虎馴馬,還沒顧得上挑哩。”
我們三人來得馬欄前,裡面圈着大約二百餘匹駿馬,一匹匹毛色埕亮,膘肥體壯。我不禁讚道:“好馬!”
完顏雲娜笑道:“這些馬兒表面上看起來精神威猛,可是其中並無馳騁千里的良駒。”
我對相馬之術知之甚少,要是焦鎮期在此,定然可以說出幾分道理。
完顏雲娜道:“相馬之訣竅在於觀看馬匹的骨骼,這些馬兒腰肥體壯,四肢粗短,馬蹄大而圓鈍,只不過是可以用來拉車的駑馬。”
我指着馬羣中的一匹胭脂馬道:“那馬兒軀體高大,四肢修長,是不是良駒?”
完顏雲娜笑道:“你把它牽過來一看就知道。”
身邊地一名武士向馬羣中喊道:“四老頭兒!把那匹胭脂馬牽過來。”
馬羣之中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站起身來。剛纔他一直都蹲在那裡洗刷馬匹,所以我並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那老者顫巍巍來到胭脂馬前,爲那匹馬戴上轡頭,牽到我們的面前。
完顏雲娜道:“這匹馬雖然四肢修長,可是大腿遠遠長於小腿,而且腿部肥碩,顯然不善於高速奔跑。”
我笑了笑,目光落在那老者臉上,他分明是中原人,鬚髮花白,長期的勞作讓他顯得異常憔悴,可是雙目之中精光閃爍,氣質絕非一般尋常百姓。
那老者沒有想到我也是中原人,不由得怔了怔,隨即又垂下頭去。
“你是哪國人氏?”我開口問道。
那老者恭敬答道:“老奴乃是秦國人。”
我微微一怔,這老者的口音應該是濟州一帶,我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兩眼,我記得瑤如的父親田循和田玉麟都在北繮充軍,田玉訊因爲殺掉北繮巨賈衛東臨地兒子衛展而逃回大秦,田循始終不知下落,難道這老者竟然是田循不成?
那老者低聲道:“如果主人沒有其他吩咐,老奴去洗馬了。”
我點了點頭目送這老者遠去。
慧喬輕聲道:“你認得他?”
我微笑道:“不認識,只是覺得他也是來自大秦,一時好奇而已。”
夜幕降臨,察哈臺在鎮中的‘北望樓’設下酒宴,招待完顏雲娜一行,酒菜雖然豐盛可是用餐的只有我和完顏雲娜慧喬三人,翼虎因爲的太過疲憊,草草的吃了一些,便回去睡覺了。
酒至半循,慧喬起身告辭,只剩下我和完顏雲娜兩人對面相座。
我捻起酒杯道:“完顏將軍還記不記得我們在黑沙城飲酒的情形?”
完顏雲娜莞爾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和我碰了碰酒杯道:“一醉解千愁,離開黑沙城那個是非之地,連喝酒的心情都變得愉快了許多。”
我陪着她飲盡杯中酒水,完顏雲娜親自爲我將酒杯斟滿,冰藍色的美目盯住我道:“你是不是想離開?”
我端起酒杯。目光落在蕩起漣漪地酒面,緩緩點了點頭:“完顏將軍會不會怪我在這個時候離開太過自私?”
完顏雲娜又飲了一杯,遙望窗外初升的明月,幽然嘆了一口氣:“國君除去了我地兵權,而且……”她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纖手拿起酒杯,默默飲下。
我看着她美幻絕倫的俏臉,內心之中不由得生出萬千感觸,她雖然聰穎好強,可惜限於出身。始終無法在東胡政權之中站穩自己的腳跟,再加上完顏烈太窺覷她地美貌,在這種環境下她的未來變得更加的艱難。
我歉然道:“如果不是爲了烏氏,完顏將軍也不會得罪耶律赤眉那個小人。”
完顏雲娜淡然一笑:“你可能不知道,我父親生前便與此人不睦,當初如果不是他唆使先王讓我父親出征北胡……父親也不會戰死……”她說到傷心之處美目一紅。兩顆晶瑩的淚水滴落在桌上。
她迅速拭去淚水,向我露出一個笑容:“我還從來沒有在別人的面前流過淚,你不可取笑我。”
“這些年你一定捱了不少地苦。”我用銀刀切下一塊羔羊肉,放在完顏雲娜面前的小碟中。
完顏雲娜道:“父親死後,我和弟弟相依爲命,先王並不承認我的血統,讓我們繼續留在競山王府已經覺得是對我們姐弟的莫大恩賜……”
我和完顏雲娜把酒夜談。不覺已經是深夜,我們彼此卻沒有感到任何的倦意,美酒已經喝乾五壇,我的頭腦出奇地清醒,望着伊人,心中不禁生出一種莫名的留戀之情。
完顏雲娜有醉意,笑道:“你聽我說了這麼多,究竟煩不煩?”
我搖了搖頭道:“便是聽將軍說一輩子的話,則靈也不會煩。”
完顏雲娜呵呵笑了一聲,端起酒杯道:“你若是想走。明日收拾一下,便離開這裡,耶律赤眉那邊,我自然會替你應付……”
我心中一陣感激,完顏雲娜已經看出我約她來此散心的真正目的,即便如此她仍然不遺餘力的幫助我,這足以證明我在她的心中並不是無位置。
完顏雲娜道:“今晚始終都是我在說話,分別之前,你有沒有什麼話對說?不如這樣,你將自己地故事說給我聽。”
“我的過去完顏將軍已經全部知道了……”
完顏雲娜嘆了口氣:“算了,我知道在你心中始終都沒有把我當成過真正的朋友。”她仰首飲盡了最後一杯酒,起身道:“夜深了,我去睡了……”
方纔走出一步,腳下輕浮,嬌軀不由得晃了晃。
我慌忙扶住她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完顏雲娜推開了我:“不用,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緩緩的向門外走去,月光強調出她完美無瑕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寂寞和無助。在她堅強的外表下,一樣期待別人的呵護與關懷,我久久凝望着她的倩影,真到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察哈臺悄悄來到了我地身邊,恭敬道:“主人!”
我伸展了一下臂膀,低聲道:“你今晚讓他們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就離開三鼎集一路向東,前往蒼白山林場。”
察哈臺詫異道:“主人將此事已經告訴完顏將軍了?”
我點了點頭:“她早就看出了我們的目的,而且已經答應幫助我們離開。”
察哈臺感嘆道:“完顏將軍對主人的確情意深重。”
我的臉上浮起一絲苦笑,樓梯口傳來腳步聲,卻是慧喬去而復返。我迎了上去,微笑道:“這麼晚了還沒睡?”
慧喬輕聲道:“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我指了指鎮中噴水池的方向:“去那邊走走。”
我和慧喬沿着青石小路向街心走去,涼風過處,清籟蕭蕭,夜月明輝,噴泉在月光下,激濺起一團水霧,晶瑩的泉水落在水面上,又激射起大片水花,玉濺珠噴,煙籠霧約,更顯小鎮夜景幽絕。
我掬起一捧清泉洗了洗臉,酒意頃刻間沖淡了許多。
慧喬將纖手探入清泉之中,顆顆晶瑩的水珠落在她的纖手上,宛如一朵在水中綻放的水仙花。她的美目籠罩上一層迷霧,月光映照之下愈顯悽迷。
我隱然猜出她心中必然有事,輕聲道:“清清姑娘找我究竟有何事情?”
慧喬道:“我剛纔聽姐姐說你要離開這裡?”
我點了點頭,伸手捉住慧喬在水中的纖手,充滿深情的望向她道:“清清,你可願意跟我一起離開?”
慧喬目光突然變得冷淡,用力掙脫我的手掌,冷冷道:“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
我有些愕然的望着她,卻不知慧喬因何會發起脾氣。
慧喬美目之中充滿失望之色:“姐姐身處困境之中,你卻在這個時候抽身事外,我看錯了你!”
“什麼?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
慧喬美目之中淚光盈盈:“你可知道,完顏烈太欲強納姐姐爲妃,她這些日子便是爲了此事煩惱。”
我心中巨震,難怪這幾天完顏雲娜的情緒如此低落,聯想起她剛纔對我說的那些話,難道她已經下定決心嫁給完顏烈太那個混帳?
我緊攥雙拳,內心中充滿了憤怒和失落。
慧喬泣聲道:“我知道姐姐心中定然不情願嫁給完顏烈太,可是現在的局勢已經迫使她不得不這麼做。”她不無幽怨的看了我一眼道:“姐姐如果不是爲了你,也不會落到進退維谷的地步。”
我歉然道:“清清,此事我全然不知。”
慧喬嘆了口氣道:“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是不是還要堅持離開呢?”
我默然不語,對我來說現在是離開東胡最好的機會,如果猶豫不決,不但是我,甚至連烏氏的所有人都將難以逃脫。
慧喬的目光由期望終於變成徹底的失望,她轉身向遠方走去,我凝望着她逐漸走遠,猛然將面孔埋入水面之下,清冷的泉水洗滌着我的神經,我清醒的認識到慧喬和完顏雲娜在我心中已經變得越來越重要,可是在目前的形式下,感情對我來說只是一種奢侈品,我無法決定是否應該爲了感情而放棄即將到來的自由。
長時間屏住呼吸,讓我感到一種即將窒息的窘迫,我的眼前忽然浮現了自己彎弓射殺慧喬的一幕,她的嬌軀緩緩的倒入水中,鮮血一顆顆升騰在空中,我痛苦的閉上眼睛,猛然擡起頭,劇烈的喘息着,許久方纔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