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陽明高級中學是市重點高中,高三七班雖是平行班,但大家自覺性都不錯,晚自習鈴聲敲響,教室中嘈雜聲漸小。
“嘖,又提前走了,真是好命。”
坐在倒數二排的馬露翻了兩頁書,覺得氣悶,就推了窗子透氣,一眼看到操場邊那個在夕陽下緩步行走的瘦小身影。
前後幾個人探頭去瞧,見是俞晶晶,都沒什麼好臉色。
“就她特殊化!上回我不舒服,老師假條都不接,她倒好,來去自如。”馬露同桌姚敏霞壓着嗓門抱怨。
“人家成績好,是咱們高三七班之光,無怪張老師喜歡。”有人添油加醋。
“轉來一年多,體育課不上,早操不出,現在連晚自習都給免了。成天病殃殃的,說句話都費勁,成績居然從沒掉下來過,也是出奇。”
“或許是家裡給她找了一對一。聽說年級第一王可思就是這樣,學校課隨便聽聽,全靠在家開小竈……”
“怎麼可能?”馬露擺手,“她父母都不在了,從鄉下投到這邊遠房親戚家借住,就那會兒轉到咱們學校的。寄人籬下,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哪會給她請什麼一對一。”
馬露家離着俞晶晶那塊兒近,她媽常駐牌場,這種家長裡短小道消息從來不缺。
俞晶晶一向獨來獨往,性子也孤僻,大家第一次聽說她的情況,都湊了過來。
馬露輕聲把自己知道那點事說了,幾個女生都有點唏噓。
“房子再小也不能把人趕到陽臺住啊,這麼熱的天,空調都沒得沒吹。唉,難怪每次去食堂都只打最便宜的菜,份量還要得少,人家穿短袖,她還是那兩件長袖春裝換來換去……”
“八杆子打不着的親戚,人家能收留就不錯了,不能要求太多。”
“那也不能這樣差別對待?把她跟吳菲擺到一塊兒,誰能信是一個家裡出來的?”這話一出,幾個女生都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
俞晶晶寄居的那家遠親有個女兒在陽明高中念高三,說一說都認識,就是高三二班的吳菲。
雖然家裡條件普通,吃穿用度卻比着學校最頂尖的那一羣來,五分長相扮出七分,走到哪裡都挺打眼。
只她腳上一雙名牌襪子,就能頂上俞晶晶三五天的餐費,綜合一對比,完全是小姐跟丫鬟的區別。
俞晶晶平時寡言少語,除了成績好,在班裡沒什麼存在感,話題從她身上引出來,很快就拐到更有料的吳菲身上去了。
“不會?趙恆能看上吳菲?!”
“都這麼說。”爆料的人嘆氣。
臨近高考,就這一個星期,周圍認識不認識的已經暗地裡成了好幾對。
吳菲平時就很受男生歡迎,可誰也料不到她能跟校草趙恆湊到一塊兒去。
趙恆生得好,家境好,成績常年穩定在年級前三,是不少女生心中男神,聽到他可能名草有主,大家心情都有些複雜。
操場邊緩步前行的女生微微偏頭,看了眼四樓七班教室。
關於她的議論已經停歇,張老師進了教室,正喊了人說話。
俞晶晶豎耳聆聽片刻,靜靜站在原地等待。
大大黑框鏡遮了她半張臉,面色慘白,下巴尖尖。
單薄的身子掩在寬大的長袖T恤和棉布褲下,風一吹似乎能印得出骨架形模。
明明是悶熱的夏日傍晚,她包裹得這麼嚴實,也沒人覺得奇怪。
這副病瘦的模樣,哪怕套上大棉襖,就算要問,只會問要不要再多加一件。
沒站一會兒,同桌馮遠舉着卷子匆匆跑過來。
“這是剛發的幾張試題,明天必須交,張老師知道你沒走,讓我送過來。”
俞晶晶本就在等他,伸手接過,“謝謝。”
聽她嗓音比平時還要低啞,馮遠趕緊擺擺手,“身體不舒服就早點回家休息,要是明天還沒恢復就不用來上課了,張老師那邊我來說。”
俞晶晶身子弱,一個月總要病上兩回,馮遠跟她同桌半年,幫着請假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明天,能來。”
俞晶晶說話向來簡短,馮遠早習慣了。
俞晶晶臉雖冷,但人不錯,只要摸準了脾性,還是很好相處的。
“那行,你自己回家注意點。”他擺擺手,轉身上樓。
看馮遠上了樓,俞晶晶繼續拖着腳步慢慢往外走。
距離校門一兩百米的距離,平時幾分鐘的事,今天卻花了她近半個小時才挪出去。
感覺到身體上的僵硬,俞晶晶放棄步行,上了二路公交車。
車開了幾站路,停在城西一片廠區附近。
站在俞晶晶身後的阿婆看她邁腿下車都難,杵着柺杖扶了一把。
“小姑娘,不舒服嗎?”下了車,阿婆關心地問。
“沒事,謝謝。”
謝過阿婆,俞晶晶邁開雙腿,盡力用正常的速度行走。
照平時經驗,再有十來分鐘身體就能活動開了,不會影響今天的晚班。
杵拐的阿婆比她走得快,過路口的時候有些不放心,頻頻回望。
俞晶晶牽起嘴角,努力露出上排八顆白牙,揮手迴應。
平日的練習還是有用的,面部輕鬆彎起的弧度,讓俞晶晶覺得自己今天應該笑得不錯。
阿婆給的反應卻不如預期,揮着柺杖走得飛快,一眼都沒再敢往後瞧。
俞晶晶有些沮喪地看了眼道邊廣角鏡中映出的面容,覺得自己在五官調度上尚有進步空間。
順着大道走了一會兒,俞晶晶進了一家小型肉類加工廠。
“來了?”
大型貨車把上貨通道堵得嚴實,卸貨的工人擡着東西從車上跳下來,笑着衝她點頭。
俞晶晶眯起眼睛,“何叔。”
“今天的貨有點多,換了衣服趕緊過來幫手。”
“嗯。”
進休息室套了厚重棉服,俞晶晶戴上口罩手套,幫着工人們把貨從車上卸下,一件件往冷庫裡運。
她個子不高,人也瘦小,卻有一把怪力。
縱然跟她一塊幹了近兩個月的活,看到俞晶晶一個人悶頭將兩箱大凍肉推進庫裡,依舊有人忍不住嘖嘖驚歎。
“還是你收尾?”
這片廠區有好幾間凍庫,都是何叔負責,二號庫貨放完了還得去另幾間倒貨。
這份工作辛苦,夜班人員變動大,所以最近這半個月,二號庫點數鎖門都交給剛來不久的俞晶晶負責。
“嗯。”俞晶晶點頭。
想到她一個學生勤工儉學不容易,何叔想了想,把今天的日結工資裡多添了張二十的遞給她。
接過工資,俞晶晶數也沒數直接塞進兜裡,指指庫裡那堆邊腳料,“這個……”
“還是照舊,你自己處理。”何叔擺手。
搬貨用了一個多小時,一個人留下來清庫點數又去了半個小時,廠裡只剩照夜的保安巡視,路燈也熄了大半。
俞晶晶看看時間,估摸差不多了,便去休息室脫了工作服。
從書包裡翻出準備好的塑料袋,她回到凍庫,把貨損扔出的邊腳料收集起來。
零下十八度的冷庫冒着絲絲寒氣,俞晶晶毫無覺察一般,仔細挑選着合適的碎肉塊。
凍得硬邦邦的碎肉塊握在手裡,輕輕一嗅就能知道合不合用,三兩下就能分出。
收了大半袋子放在一邊,俞晶晶找了塊冷氣最足的地方躺下,攤手攤腳繼續接受“治療”。
豪叔沒有說過外面的天氣會這麼熱。
冬天還好挨,到了夏天,沒了營養劑維持身體機能,腐壞不可避免,還好能靠凍庫減緩發展。
營養劑只有豪叔能制,豪叔“死”了,這東西的來源就斷了。
雖然手頭上還有二十多瓶餘量,但要像以前那樣每週一瓶的消耗,半年都撐不過。
俞晶晶的父母是在七十九世紀第五次喪屍潮中跟她失聯的。
兩人搖搖晃晃擠在一羣同類中,出門覓食的身影,是俞晶晶對他們的最後印象。
喪屍的死亡方式有許多,被人類砍下腦袋一擊斃命可能是最輕鬆的一種死法。
像豪叔那樣,斷了新鮮血食供應,慢慢飢渴到骨架碎裂而亡,應該是最痛苦難熬那種。
所幸俞晶晶體質特殊,按豪叔的說法,是喪屍變異體中最近人類的那種。
經過幾個世紀調整,營養劑的血食比例已經縮減到最低,就算是徹底斷掉,也不會引發身體的極致飢渴反應。
不過,斷食太久,還是會“死”。
手頭剩下的營養劑,省着用的話,一瓶最多能撐一個月。
每隔幾天服上一小口維持身體機能,飢渴時吃些普通食物,勉強能維持生存。
就算這樣極致壓縮消耗,剩下的營養劑也只能維持兩年不到。
俞晶晶睜開眼,摸了摸了胸口黑線串着的那顆藍色骨珠。
這顆骨珠是豪叔留下的,有他的進化痕跡。
俞晶晶知道自己腦袋裡也有一顆,雖然目前還沒什麼進化跡象,但也應該成型了。
如果和豪叔一樣飢渴而亡的話,自己這顆珠子應該也會從碎裂的頭骨裡滴溜溜滾出來?
“兩年之內找到同類不就好了,這個世道,難道還差你一口吃的?杞人憂天!”靠在牆角的書包動了動,裡面傳出低啞叫喊。
俞晶晶坐起,伸手把書包拖到自己腿上,摸出只掛着鎖頭的大鐵盒。
開了鎖,蓋子剛掀開,一團看都看不清的黑毛球撲啦啦竄出。
黑毛球在盒裡憋了一天,撲騰掠過俞晶晶肩頭,直接落到那堆挑剩的邊角料上,熟門熟路低頭叼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