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開關, 白熾燈啪地亮起一圈,整個接待大廳照得明晃晃。
推開診室門, 沒人。
休息室, 也沒有人。
齊秀珠高跟鞋叮叮響了一圈, 站在緊急出口門前停住腳步。
樓道燈是聲控的, 一直黑着, 她走過來有了響動, 才亮起。
透過門上玻璃窗口瞧了一眼,燈光幽暗,樓梯上空蕩蕩的, 一個人影都沒有。
周圍太過安靜,門縫又透了絲冷風進來。
齊秀珠打了個寒顫, 裹緊圍巾快步走回電梯邊。
進了電梯,回拔白錦溪號碼, 那邊卻傳來關機提示音,齊秀珠雖惱火,卻也拿他沒法。
白錦溪長吐了口氣。
他一直帶着俞晶晶躲在緊急出口大門背角,齊秀珠透過窗戶往外望的時候, 只隔着半米不到的距離。
料定她不敢推門, 走這空無一人的樓梯, 果然賭對了。
“走了。”
這兩個字剛從口中吐出,聲控燈便熄了,整個樓道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環境暗下來,聽覺觸覺瞬間變得敏感。
白錦溪這才意識到, 自己一直拉着俞晶晶的手沒鬆。
兩人隱沒在黑暗中,彷彿回到了那天的會議室。
白錦溪喉結輕動,努力調均呼吸。
想要將手縮回,又有些不捨,俞晶晶幾根冰涼手指被他握在手心裡,異常乖順,也沒有主動離開的打算。
幾秒時間,像是過了幾年。
正希望這年數再久一些,俞晶晶卻不合時宜地咳了一聲。
她刻意提高了聲音。
聲控燈瞬間點亮,帶來刺目光線。
白錦溪微微眯眼,下一秒,就感覺到俞晶晶將自己的手託了起來,反客爲主。
“你……”
見她託着自己的手,往脣邊湊,白錦溪瞬間脹紅了臉。
這樣的情景,在夢中見過千萬次。
她將尾指含住,眼波流轉,紅脣微微抿動,發出細碎啜吸聲……
那畫面剛浮現腦中,熱力便抵達了不可言說之處。
白錦溪不自覺地調整了身體角度,遮掩尷尬。
“別動。”
感覺到白錦溪似是要將手往回縮,俞晶晶趕緊加大了力氣鉗住。
手上傳來的微弱痛感,瞬間將綺思打斷。
俞晶晶把手拉向自己眼前,雖離得近,卻並沒往脣邊湊。
知道是自己誤會了,那熱度重回臉上,原先灼熱的地方,終歸平靜。
心上忽地空了一塊,說不好是身體放鬆帶來的,還是期望未成的失落。
“你,你看什麼?咳嗯。”
話說出口,白錦溪才覺出聲音暗啞,趕緊清了清嗓子掩飾。
“你看,已經淡很多了!你快好了。”俞晶晶欣喜擡頭。
難得抓到機會,當然得仔細觀察。
跟着他躲到門,手被緊緊握住時,俞晶晶就存了這個心思。
樓道燈光雖暗,但也足夠她看清白錦溪甲牀上的新變化。
想要知道身體具體狀況,光是打量臉色,看看體溫是遠遠不夠的。
病毒感染,最顯著的特徵就是甲牀上的鮮紅血絲。
初時只有幾根,隨着病毒侵襲入體,這些血絲便會逐漸爬滿甲蓋,最終聚爲腥紅一片。
待到徹底屍化,血色將不再豔紅,十根指頭變得堅硬黑紫,成爲喪屍的有利武器。
一般情況下,快則一天,慢則三五日,只要受到感染,屍變基本不可逆轉。
不過白錦溪卻是個例外。
若真受到了感染,哪能撐這麼久?
觀察這麼些天,俞晶晶心也算定了,但甲牀上的血絲,卻是她一直耿耿於懷的點。
發現血絲仍在時,俞晶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一根根仔細瞧過後,看到血色轉淡,比上次看到的情況要好轉不少,一顆心才慢慢落回了肚裡。
白錦溪或許是被感染過,但不知因着什麼原因,竟將這病毒剋制住了。
或許是疫苗起了作用?又或者是他的體質本就異於常人?
各種猜想在腦中浮現,最終被俞晶晶拋開。
什麼原因造成現在這個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好轉!
照這個方向繼續下去,血絲終有消退的一天,沒了這個特徵,屍化是絕不會出現的。
俞晶晶性情冷淡,鮮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刻。
上次拉着他的手,淚落如雨,而這次,卻笑得如花綻放。
看着她閃動着欣喜的眼,白錦溪微笑點頭,“是,好很多了。”
面對旁人,她向來不假顏色,熱貼樓裡數百張抓拍,從未有人捕捉到這樣鮮亮的笑意。
她的情緒,只對自己展露。
這種認知,將他那顆略顯空寂的心,重新填滿,快樂飽脹得幾乎要溢出。
“今天量過體溫了沒?”
俞晶晶一邊說話,一邊鬆開了白錦溪的右手,回身將門拉開。
下意識伸手去追,卻只拂到她疾轉時背過來的肩頭。
“怎麼?”俞晶晶回頭。
“沒事。”
迅速將手揣回口袋,白錦溪抿住笑意,跟在她身後走出樓道。
進到大廳,白錦溪開了燈,俞晶晶走到電腦前點亮屏幕,選擇關機。
“這麼晚了?”她看看窗外,“已經可以下班了吧?宿舍在哪邊?”
整棟女生宿舍已經沒人住了,只有俞晶晶遞了申請,孤零零住在那邊。
寒假宿管阿姨不在,單獨爲了她一個,還要特意派人過去巡視,門衛也得配備,是個麻煩。
既然進了白氏醫堂工作,這邊還有宿舍提供,學校宿舍就用不着了。
秦書已經跟學校打過招呼,如果今天能安排進來,俞晶晶現在就能拎包入住。
她的行李都在書包裡,一套換洗外衣,登記要帶的全套身份證件,還有一些雜物。
書包雖舊,容積卻很大,滿滿當當拎起來,跟她身量極不相符。
“我帶你過去。”
白錦溪進了電梯,看着俞晶晶揹着大大的舊書包站進來,下意識退了一步。
這樣一來,俞晶晶站在按鍵旁邊,他卻走到了中心,中間隔着半米左右的距離。
這部電梯空間寬闊,不用和別人貼得太近,空氣都多幾分潔淨,白錦溪一直很喜歡。
看到這有如鴻溝的距離,他忽地覺得位置太寬了也不好。
就算想靠近些,也找不到理由。
“量過體溫了沒?”
這話剛剛問過,白錦溪忽略掉了,俞晶晶卻記得牢。
每天三次查崗是必須的,現在面對面,省了敲手機這道工序。
“量過了,36.8。”
白錦溪也已經習慣了,到了下班的時間,就用測溫槍量一個,拍下照片。
一般都是俞晶晶主動發消息,他再把照片回過去。
今天卻是不一樣了。
這個溫度對男性來說屬於正常,俞晶晶聽了點點頭,“挺好的。”
雖不像剛剛笑得燦爛,但脣角也彎了起來。
看到她這副神情,白錦溪也跟着笑了。
“我也是醫生,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把握。”
“那可不一定,多一個人多一分判斷力。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這句話並不科學。”俞晶晶認真地說。
頂上數字緩慢跳動,電梯運行聲輕微,兩人都不說話時,空氣都變得安靜了。
“我……能問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俞晶晶偏頭,看向站在身後的白錦溪。
白錦溪目光閃到一邊,略過她投來視線。
“爲什麼這麼關注我的身體狀況?那天餐會,你情緒有些激動,又向我說了對不起……我不明白。”
林梓天教的是打直球。
直接把話攤開了說,問到她面熱心跳,無法抵賴爲止。
這種事林梓天是做慣了的,說起來輕飄飄,可換成從沒跟女性面對面進行過深入交流的白錦溪,卻是念頭才起就瞬間壓下了。
迂迴一點,好像比較適合他。
問完話,白錦溪感覺臉又燒了起來,微有忐忑地期待着她的回答。
“因爲我有責任。你身體上出的問題,和我那天的魯莽行爲脫不開干係,只有你徹底康復了,我才能安心。”
俞晶晶望着白錦溪,面容冷靜,毫無林梓天預測的慌亂不安。
她的言行舉止,全都不在林梓天的判斷範圍之內,白錦溪本就對這種事毫無經驗,聽了下意識就點頭,“哦,是這樣。”
如果林梓天在,絕對氣得打挺。
碰上對方死鴨子嘴硬,說一百句都不如直接行動來得有效。
換成林梓天,立馬撲過去用寸不爛之舌狠狠撬開她的嘴,讓她知道說話不走心,將會面臨什麼樣的懲罰!
這樣直接就順着人家話往下接,還怎麼把事情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掰啊!
白錦溪這個沒經驗的,錯失大好機會!簡直沒得救了。
白錦溪現在可收不到林梓天的馬後炮,慌着回了一句,又意識到不對。
“你有什麼責任?你又沒做錯什麼。”
“沒有幫你好好包紮,消毒也做得不到位。傷口感染,引發高熱,都是我的不對。”
過了這麼久,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爲,俞晶晶心中早有成算,說得連個磕巴也沒打,完全的真心誠意。
“所以,你是因爲這個,才一直關心我的病情發展……”
“是。”俞晶晶答利落乾脆,一點不含糊。
白錦溪攥緊拳頭,握住又放開。
從頭到尾,她都在擔心自己行爲的引發不良後果,所有的關注,都起源於此。
是他想多了,會錯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