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俞晶晶的藥, 這一晚尤其難熬。
下午考試回來, 傷處已乾結了厚厚一層硬殼, 內裡腫脹起來,整個臂膀胖大了一圈。
比起用過量的那次, 這種疼痛趙恆還能忍受,咬着牙, 胳膊也可以活動自如。
目前看來,暫時還不會到影響考試答題。
但是想要睡個安穩覺, 是絕對不可能了。
爲了不讓情況變得更壞, 張巧文坐在牀邊幫着換溼敷毛巾, 一晚上來來回回數不清多少回,自己兩條手臂都重得擡不起來。
窗外天光亮起,看到張巧文憔悴得老了好幾歲的一張臉, 趙恆心裡那點怨氣散了不少。
“她答應的事, 都做到了。你爲什麼要計較那點錢,說那些話呢?”
趙恆一晚上都沒搭理過她,難得開了口, 張巧文趕緊點頭認錯,“是, 是我不對,都怪我。”
“她要考試,不可能走遠。昨天應該回原先那個地方住了。你去問問。”
“你放心!我知道的。”
最後一天考試,不管再難都得堅持。
用厚毛巾沾水捂住傷處,再拿紗布纏好, 趙恆慘白着一張臉進了考場。
張巧文把公司的事全推了,風風火火往俞晶晶曾租住的地方趕。
考場蹲不到人,住處總可以的。
只要能確定俞晶晶昨天在這兒呆過,晚上一定能守到。
到了地方,張巧文進走廊就聞到一股濃濃的84消毒水的味道。
地上溼漉漉地,有拖把拖過的痕跡,幾家住戶門都敞着,拿着盆和抹布進進出出做衛生。
看到俞晶晶原來住過的那間房門開着,張巧文小心繞過地上水漬,快步走了過去。
“這裡住的人呢?”站在門口,張巧文呆了。
屋裡空蕩蕩的,原先的高低鐵架牀不見了,爛桌椅也被清空,84消毒水的味道瀰漫着整個房間,宣告着走廊異味的終極來源。
“搬了,早兩天就搬了。”隔壁有人捂着鼻子衝張巧文擺手,“你別站那兒,有病毒。”
“什麼?”張巧文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了幾步。
“你認識這家人啊?”女人問。
“沒有,不太熟。”張巧文回頭看了看,“這家人怎麼了?爲什麼要搬?搬哪兒了?”
“不熟就是認識了。她家姑娘得了病,傳染病!長一身嚇死人的膿包,燒得昏昏沉沉,在家睡了兩天才發現,直接打救護車住了院,第二天周虹就回來收拾東西搬了。”
女人說着話,端着兌了消毒水的盆,嘩啦一下潑進樓道里。
張巧文趕緊往牆邊靠,白褲子上還是濺了不少灰點子。
“有病也不說,這不害人麼!下面不通氣,那屋裡悶味又大,誰知道會不會染上病。”女人一邊拿掃把把地上消毒水往外掃,一邊抱怨,“你要是找見她,就說隔壁幾戶都在罵,看她良心安不安!”
話一說完,她砰地就把門帶上了,像是生怕多吸了外頭空氣,自己也長出一身膿包。
張巧文聽了渾身發麻,兩步做三步往外衝,上樓踩到水還差點滑了一跤。
坐回車上,回想一下又覺得後怕,脫了鞋扔到外頭,又把地墊掀起來丟了。
要不是真絲長褲脫了沒得換,她恨不得也直接剝了甩掉。
姓周的那個女人已經搬走了,那俞晶晶昨天肯定沒住在這裡……
去哪兒了呢?
張巧文扶着方向盤怔了一會,摸出手機翻了半天,找了個號碼打過去。
“喂?找俞晶晶?我家沒這個人!”
那頭像沒聽見她說話似地,又追問昨天俞晶晶有沒有睡在家裡,孟菊更加不耐煩,“我說了沒有就沒有,你是聾……”
“……哎,你是張女士?”孟菊突然覺得那頭聲音有點熟悉。
得到肯定回覆,孟菊頓時來了精神,“張女士,我們家老吳後天就回,你也別急着找俞晶晶了,他在村裡已經……”
正說得來勁,張巧文那邊就斷了線,孟菊看看手機,惱火地啐了一口,“什麼玩藝!”
不是衝着那點酬金,她才懶得搭理這種眼白翻到天上,誰都瞧不起的人。
想到吳海波昨天打來的電話,孟菊趕緊又拔了電話過去。
“老吳?你在車上啊?我打聽過了,姓張的還在找俞晶晶呢,看那着急樣兒,她兒子肯定病得不輕……”
不知吳海波在電話裡說了什麼,孟菊笑得眉眼擠到一處,“行,那你趕緊回。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寫完最後一個字,俞晶晶活動一下手腕,左右看了看。
考場上大部分人都在埋頭答卷,零星幾個空位,是提前交卷的學生空出來的。
俞晶晶其實也能提前離開,只是不打鈴,學校北側門就不開,她只能在考場多耗些時間。
也幸虧是這樣,讓她又從卷子裡檢查出兩處錯誤來。
二中操場在搞工程,跟教學樓這邊完全隔開了,只留了個小門進出。
學校北邊側門這段時間主要用來運輸工程材料,地上泥濘遍佈,髒得難以下腳,只有需要抄近路的學生和家長才會往這邊走。
俞晶晶出去的時候,邊上只有三五個同學,這些人被各自家長接走,就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門口。
“小姑娘,考得不好不要灰心!趕緊回家,爸媽等着呢。”一個老大爺路過,微笑勸慰。
“我考得很好。”
老大爺又看了看俞晶晶面無表情的一張臉,總覺得她這話不盡不實,張張嘴又想說話。
“公交車來了。”
俞晶晶對老大爺爺禮貌點頭,“再見。”
坐了十分鐘公交,俞晶晶在X市正在重點開發的東城區下了車。
這邊都是建築工地,天暗了也是燈光雪亮,農民工揮汗如雨在未建成的高樓上忙活,趕工趕點。
這附近民宿便宜,五十塊錢就能租到比較乾淨的單間,俞晶晶以前就打聽過價格,第一天考完試,就直接過來訂了房。
看俞晶晶回來,老闆笑着點點頭,“考完了?”
“嗯。”
“那正好,這是我幫你留意的用工消息,價格都很地道,一天一結,隨時都可以上工。”
俞晶晶道了謝,接過老闆遞來的單子細瞧。
“有工錢高些的嗎?”她擡頭。
老闆打量俞晶晶兩眼,“有是有,不過不適合你。”
“看看才知道合不合適。”
“那行,你自己看看。”老闆拍出另一張用工單,“這是給三樓新來的那幾個找的活,你要覺得行,明天就去上工。”
本以爲俞晶晶看了自己就得調頭,誰知道她拿着單子掃了一眼,直接給揣兜裡了。
“你真去啊?”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俞晶晶露出個笑臉。
老闆擠出一個跟俞晶晶類似的古怪笑容做爲迴應,兩人對視片刻,都覺得充分表達了心情。
“今天又有人借冰箱凍東西,你的肉我給你挪裡邊了。再要放,就少放些,位置不多。”看俞晶晶去廚房開冰箱門,老闆提醒。
俞晶晶點點頭,“知道了。”
回到房間,俞晶晶把冰磚一樣肉塊從袋子裡取出來。
豆豆從書包裡出來,一頭就紮上去了。
冰雖堅硬,卻抵不過它鋼刀一般的鳥喙,很快就被鑽得冰屑亂飛,肉渣四濺。
俞晶晶不在意地拂掉牀上冰渣,開始清理書包裡的雜物。
筆記本翻一翻,扔掉,用過的書本看一看,扔掉。
清到最後,她就留了文具和兩個空白本子。
本子和筆大學還能接着使,跟高中課程相關的東西,對她來說已經沒用了。
繼續伸手摸索兩下,俞晶晶從書包裡掏出手機。
這兩天她一直關機,連看時間都沒用過它。
按下開機鍵,和絃鈴音刺耳響起,俞晶晶將它扔到一邊,拿上衣服出去洗漱。
半個小時回來,再看手機,已經有十幾個未接電話。
張巧文的號碼她認識,換藥遲到半分鐘,這個號碼就能劈頭蓋臉打一串催促。
略過張巧文,翻到趙恆的手機號後,俞晶晶直接回了過去。
那邊一秒都沒耽誤,接得極其迅速。
“喂!”
“是我。”
“你等會。”
趙恆那邊悉悉索索了一會兒,似乎是換了個地方聽電話。
“那天早上,你是不是聽到我媽說的那些話……所以,才走了。”趙恆小心地問。
“嗯,我聽到了。”
俞晶晶藉着窗外吹進來的涼風拔弄溼發,“錢付了一半,藥也正好了用了一半。既然不結尾款,剩下的藥我就拿走了,很公平的。”
“沒有說不給你結尾款!我媽就是隨便說說,她這個人你知道的,就是喜歡亂說話,該給你的肯定會給,你不信她也要信我啊!”
“所以我纔給你回電話。”
趙恆握緊手機,繃了幾天的神經,終於鬆馳下來。
“你把藥給我,尾款立馬結給你,還是直接打到卡上。”
“不能給你。”
“爲什麼不行?錢一分都不會少你的!”趙恆瞬間激動,“如果是因爲那天的事,我代我媽向你道歉。聽了那樣的話,你有顧忌是肯定的,我不怪你拿了藥……”
趙恆在手機裡嘮嘮叨叨,俞晶晶望着馬路對面的建築工地,腦袋有點放空。
剛剛拿到的那張單子,一共有五個工種選擇,一天能掙三百塊的是哪個來着……
“……你在聽我說話沒有?俞晶晶?!”趙恆拔高的聲音猛撞進耳朵。
俞晶晶回過神,“哦。你要上藥的話,明天……算了,後天電話聯繫,我給你地址。就這樣。”
說完自己要說的,她掛掉電話,又把機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