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暮色漸濃,倪重陽駕着馬車回來,他帽子上,臉上,都染着風沙,三步並作兩步小跑着進門。
跟他一起進來的,還有楊端午的大嫂,林家的嫡長女,林安靜。
何湘捷走了出來,看到林安靜,眼中透着焦慮:“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娘,端午呢?”倪重陽喘着氣問。
“在裡面呢,村裡人也都說鎮上發生大事了,只說是和楊端午有關的。人人看到我都有些閃躲,究竟怎麼了?”何湘捷只覺得自己的心,都砰砰地跳得很厲害。
倪重陽卻來不及和她細說,徑自跑了進去。
自己的兒子,向來是沉着穩重,幾時這麼匆忙過,難道真的發生大事了?何湘捷看到楊端午扶着雙目迷離的楊宗閏進門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了。
屋內,楊宗閏已經坐起來了。楊端午坐在牀邊,很淡定地喝着茶。
林安靜進來,“宗閏,謝家的人來桐木齋找你,我說你不在,他們威脅你要你小心點。鎮上的人都在議論,說了你很多。”林安靜沒有把那麼羞恥的事,說出去。
她怎麼說得出口呢?
不但因爲她是大家閨秀,更因爲,那是她夫君做下的事。
“娘子,你信我,我是被謝花寶陷害的。”楊宗閏起身,看向林安靜的目光很是緊張。
“我知道。”林安靜不愧是大家風範,自己的夫君發生了這樣的事,還能這麼鎮定。
“謝家的人也來醫館鬧事了,若不是我攔着,只怕館子裡的東西都要被打爛了。”倪重陽想起,整個下午謝家的十幾個打手堵在醫館門口,要他交出楊端午來。
當然,他的扁擔功不是開玩笑的。
把謝家的人趕跑後,林安靜坐着馬車過來了,兩個人交換了意見,都決定先回去問問當事人才知道。
鎮上流言四起。
有的說,楊宗閏迷倒了謝花寶和馬桐雲,有的說,和謝花寶沒關心,就只有馬桐雲一個人脫了衣服。
不管和謝花寶有沒有關係,反正,陳家的人沒有來,反而,謝家的人都過來了。
那麼,應該是和謝花寶有點關係吧。
“謝花寶叫人和我講,說端午在作坊和人打了起來,出事了。我以爲是真的,馬上趕過去,可是作坊裡卻沒看到端午。謝家的人領我到客廳,客廳裡充滿奇怪的花香。然後,馬桐雲就過來了。我只覺得頭暈暈乎乎的,什麼都不知道了。”楊宗閏解釋着,眼睛直直看着林安靜,這裡的人誰都可以不相信他,只要林安靜相信他就行了。
林安靜握緊楊宗閏的手:“謝花寶這是自作自受。不能怪你。”
“可是接下來,林家人的態度很重要。”端午說,“謝家的人怎麼會容許自己的女兒受此侮辱,他們可不管是不是謝花寶先犯的錯,他們只會認爲都是別人的錯,是我和我大哥的錯。他們沒有當場鬧起來,只是不希望這件事宣揚開來,影響謝花寶的閨名。可終究,他們不會這麼算了。”
林安靜冷笑道:“事情明明是謝花寶的不對,我沒去怪責他們,他們難道還要來怪我夫君不成?如果他們敢對付我夫君,我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所以我說了,林家的人,捲入了這次的鬥爭裡。林老爺這次想要置身度外,也是不能夠的了。”端午攤攤手,無奈地說。
倪重陽安靜地聽着:“陳家的人,一定會和謝家聯合起來。如果林老爺再——”
“不會的,你們放心,我爹爹雖然不希望得罪謝家人,可如果謝家要過來蠻不講理得罪他的上門女婿,那麼,我爹爹也不是吃素的。”林安靜回答得很有把握。
林老爺是什麼樣的人,外人說了不算,林安靜說了也不算,就看接下來他自己的應對了。
“走吧。”林安靜拉楊宗閏起身,拿出手絹給他擦試臉上的汗。
有妻子這麼支持,楊宗閏一掃剛纔的萎靡之氣。
夫婦倆回鎮上去了,手拉着手。
屋內,就只有端午和倪重陽。
“端午,你受苦了。”倪重陽摟緊了端午,想到剛纔,那麼驚險的時刻,他卻不在她身邊,他很愧疚。
“我沒事。”她總是這麼說。
她總是對自己的苦難,抱無所謂的態度,這給倪重陽很大的打擊,如果她是哭了,也比現在這樣好。
至少,他不會覺得自己在她面前,顯得難麼沒用。
“放心,謝家的事,我已經想好應對之策了。”楊端午補充了一句。
何湘捷在門外偷聽,知道了一切。心急如焚。
這可怎麼辦好呢。楊端午兄妹得罪了謝家,楊端午雖然看起來雲淡風輕的樣子,誰知道她是不是在故作鎮定呢?
楊端午這次可是要連累到倪重陽了,倪重陽一心只知道維護楊端午,只怕要惹禍了。
何湘捷如熱鍋上的螞蟻,左右都不是。
“還是找叔叔商量下。”倪鵬不管事的,六神無主的何湘捷,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倪里正家裡,把聽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倪里正夫婦。
當晚,謝府上的燈,徹夜都點着。
謝花寶哭得好像淚人一般,她已經沒辦法把事情經過說出來。
謝老爺讓玉樹扶小姐進屋休息,並命令看管好她,不許讓她輕生,也不許讓她離開屋子半步。
謝夫人暈了過去,也被送到房間裡去了。
知道的人並不多,作坊裡看着謝花寶受男人凌辱的那幾個僕人,都已經被謝老爺坑殺了。
“絕對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冷靜的謝老爺,第一時間就是解決掉這幾個人。
除了周炎,是周炎把自己衣服脫下來,包住謝花寶護送回府的,周炎還被綁在地牢裡,聽候謝老爺發落。
謝玉站在謝老爺面前。
燈光把他的臉照的發青,可是再青也沒有謝老爺的臉青——整個都黑了,嘴脣抖動着,五個手指按在椅子上,他是強忍憤怒啊。
“爹爹,楊宗閏這個混蛋,我一定殺了他,爲妹妹報仇。”謝玉只會說這句。
兒子中,也只有謝玉,謝老爺把事情大概告訴了他,當然謝老爺也只知道大概。
“我們謝家的女兒,是不能白白受辱的。”謝老爺眼色陰沉,窗外,碧藍的夜空陰雲密佈。
“就算把楊宗閏和楊端午都殺了,也不能爲我女兒報仇。”
是啊,他的女兒,何等金貴之人,竟然被楊宗閏這有的人給玷污了!
就算是謝花寶自己找上門的,可楊宗閏也沒有資格!
“那爹爹還等什麼。”謝玉揮了揮拳頭。
謝老爺拍了下桌子,嚇得謝玉馬上閉嘴。
“如果現在動手,楊端午肯定會鬧起來。對花寶的名聲,不是很好。”謝老爺不想拉自己女兒的閨名和那羣賤民陪葬!
“那難道我們就忍着?”謝玉急了,“花寶冰清玉潔,兒子怎麼能讓妹妹——”
卻說不下去了,這真的是太難以啓齒了。
只要一想到那個壓在楊宗閏身下的女孩子,是他的妹妹,謝玉就好像吃了屎一樣難受。
“當然不是。我會讓楊端午全家都爲這件事負責的。”謝老爺說。
次日,楊端午很放心地讓倪重陽去醫館了。她自己則去地裡看桑樹。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
連着幾日不下雨,楊端午有些坐不住了,這剛修剪過的桑樹,眼看就要枯乾了。
就連桑樹的樹皮,都有些翹起來了。
可這桑樹也是不少了,楊端午一個人,真是忙不過來。
路邊的草從也變了色,枯黃的葉子少了往日的鋒忙。
楊端午和謝靈一起,拿了好幾個木桶到田間,之前楊端午挖出的泉水邊上。
都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這泉水,可是馬上就用上了。
將泉水裝滿木桶後,楊端午和謝靈擡着木桶,將桑樹一棵棵的澆過去。
乾渴的土地,一下子就吸乾了水,如果楊端午不及時澆水,恐怕明年的桑樹得減產一半。
正忙着,賀麗君端着籃子對她喊:“端午,來我家坐坐,我們找你有點事。”
端午便放下活過去了。
賀麗君給她端上來一碗茶。
倪里正出去了,家裡就賀麗君一個人。
“端午,你叔父去謝家替你求情去了。”賀麗君坐下來,用毛巾擦擦臉,“謝家人忽然要免去雞鳴的職務,你叔父只好去求情。”
果然,謝家的報復開始了。
端午看着賀麗君,嘴角笑了笑,果然賀麗君要她來,是有目的的。
“昨天的事,你婆婆都告訴我了。沒想到會牽連到我兒子。也不知道你叔父過去有沒有效果,若是無效,端午,你可就行行好,也要去一趟謝家。”
賀麗君不是商量的語氣,或者她壓根就沒想過要和端午商量什麼。
一早上雞鳴揹着行囊垂頭喪氣地回家,說他被解僱了,賀麗君就開始埋怨端午了。
“這都是你們的問題。”賀麗君說。
既然是端午搞出來的事,自然要端午去幫他們解決,當然用不着商量,所以賀麗君用的是命令的語氣。
“哦,有這樣的事麼?”端午繼續喝茶,眼皮都不擡,好像不是她的事一樣。
賀麗君火了:“怎麼不是?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端午把茶碗放下,笑道,“可是,嬸孃真的知道誰對誰錯麼?”
“不管誰對誰錯,人家畢竟是個女孩子,如今損失的也是她。謝家人生氣也是正常的。換了是你自己的女兒,有會怎麼樣。”賀麗君還想和端午講道理。
端午眼皮垂下,沒有接話。
賀麗君以爲端午是聽進去了,態度柔和了一些:“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謝家也不想鬧大,你們若是過去認個錯,不就沒事了嗎?”
“那麼嬸孃是想讓我和我大哥,去把事情都承擔下來,然後你們倪家就可以把事情撇得乾乾淨淨的,對不對?”端午還是微笑着,確切地說,她的神態就沒有變過,可她的眼神卻變地犀利了。
如果認錯就可以沒事,楊端午早去認了,她才懶得爲這件事,繼續糾纏下去呢。
賀麗君不耐煩地說:“本來就是你們的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說的好。”楊端午說,“堂弟的事,也是你們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你——”賀麗君強壓下火氣,“是你們牽連了我們,怎麼就和你沒關係了?”
“解僱堂弟的是謝家的人,又不是我,爲何就和我有關係呢?”端午還是微笑。
賀麗君氣得站了起來:“這麼說你是不願意去了?”
“謝家人正在氣頭上,嬸孃也是我的親戚,見死不救也就算了,難道還要逼我羊入虎口嗎?”楊端午也站了起來,還是笑着說,“再說了,這不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難道還是謝花寶的錯了?”賀麗君急得叫了起來。
“不是我的錯就不是我的錯,不能因爲他們人多,他們錯的就變成我的錯了。”端午說,“的確是謝花寶的錯,是她自己不要臉。你說,送上門的女孩子,誰會不要呢?”
一個女子竟然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賀麗君揚手要打端午,端午輕輕一伸手,將她給推開。
“想不到敵人都還沒動手,我們自己人就要先打起來了。還真是一家人啊。”端午冷冷地走了出去。
端午走後,倪里正和倪雞鳴回來了。
“謝老爺根本就不聽我們的話,我們纔到客廳,就被他給哄了出去。”倪里正焦慮地抽起來菸斗。倪雞鳴恨恨地坐下,哭喪着臉:“都是楊端午不好,怎麼我們倪家,要娶進這麼一個不要臉的女人,還帶來這麼一羣傷風敗俗的親戚!”
“還不止呢。”賀麗君還添油加醋地把剛纔楊端午說的話,講給父子聽。
倪里正重重扔掉了菸斗:“他乃乃的,她竟敢這麼說話!還真目無尊長了!”
一向溫文爾雅的父親,竟然也爆起了粗口,倪雞鳴挽起衣袖就要朝端午家衝過來。
“別去。”倪里正喝住了他。
“爲什麼不讓我兒子去打死那個賤女人?你還要護着她麼?”賀麗君責問。
倪里正說:“等重陽回來了再說。重陽是我大侄子,過去,他對我們一直很孝順。我要給他一個面子。”
今天林家也不得安寧。
謝老爺寫了帖子和林老爺說,要林老爺結束楊宗閏的性命。
林老爺叫來楊宗閏和林安靜,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爹爹,不是夫君的錯。”林安靜說。
林老爺看着林安靜微微鼓起的肚子,只一柱香的時間,就考慮清楚了:“謝家的人欺人太甚,楊宗閏是我的女婿,他們自己怎麼教養的女兒,罷罷罷,你們放心,我們林家,就算和謝家撕破了臉,也會保護你們的。”
楊宗閏感動地跪了下來,“多謝岳父大人。”
林安靜上前給林老爺捶背:“爹爹,我們林家也不是吃素的,用不着怕他們謝家。”
林老爺點點頭,可是眉毛還是鎖着焦慮,“去幫我把安夜叫進來。他的主意多,我須和他商量一番。”
林安靜高興極了:“好,女兒馬上去。”
林安夜肯定是幫着楊端午的,林老爺說要和林安夜商量,那麼這事,林老爺已經下定了決心了。
林安靜於是和楊宗閏先去大墳腳村,和楊端午見面。
桐木齋忽然一個客人都不願意進來,林安靜知道這是謝家人搞的鬼,林安靜乾脆給關門先。
倪家。
倪重陽剛到家,還沒來得及洗臉,就被賀麗君叫了過去。
“大侄子,你老婆和她孃家人做的好事,雞鳴已經被謝家人解僱,不能再做捕頭了。”倪里正正襟危坐,眉毛緊鎖,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