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謝策走進來,衣帶生風,素袖染香,太醫院裡雖然都是男子,可都忍不住朝他望過去,感慨天下竟然有如此這般俊美男子。
楊端午卻眼眸靜凝,沒有一絲浮動。她起身要行禮,卻被謝策喝止了。
“好容易才能得到一次機會,你主動要求見我,就不必拘於禮數了。”謝策坐定,自戀的伸手撩撥他頭髮。
他頭髮是深黑色的,細緻如墨,絲縷分明,上面用玉扣懸掛,精緻貴氣。
“我是聽說近來,謝家出了大事,所以特意來給少世子殿下獻上計策。”楊端午明眸善睞,鎮定看着謝策,款款說道。
“哦,你會有什麼計策?你莫非還是我們謝家的朋友不成?”謝策故意戲她,調侃她。
楊端午說:“少世子應該明白,利益一致的纔是朋友。我如今領着太醫院的薪水過日子,成天沒什麼苦差,都是因爲少世子你的幫助。就衝這個利益,我也要幫謝太傅的。如果謝家沒有了,我的鐵飯碗沒有了,並且我女扮男裝的事,也會被揭穿的。這可是欺君之罪啊。我如何敢希望你們謝家塌臺呢?”
“這麼說也有道理,那你是我們利益一致的朋友了?”謝策把頭髮一甩,望定了楊端午:“那麼,你有何良策呢?”“我知道,謝太傅曾在五月節後,向皇上提議,冊封少世子您爲王爺,可皇上怎麼都不肯。”楊端午說。
“這個狗皇帝,他是怕我們謝家實力過大。他現在目的就是要剷除我們了。”謝策說,“若不是和皇帝真的不可共存了,而謝太傅還在猶豫,沒有下定決心要和皇帝決一死戰,我也不會來和你商量了。”
是啊,楊端午不過是一個外人,她怎麼可能真的和謝家人站同樣的陣營呢。她必然是有她自己的小算盤的。
“要謝太傅同意很簡單。只要少世子殿下,前往皇宮,把當年楊康是怎麼被人陷害的案件,揭發出來,告訴全國百姓,楊康不是說書人裡的一個虛構人物,他是怎麼死的,都揭發給衆人。人心必定動搖,皇上必定害怕起來,從而要把責任都推給謝太傅。謝太傅危險關頭,自然是不會再忍受了。”楊端午說,“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楊康當年的事的,紙是保不住火的。我和知府大人走的近,知府大人早就和很多人說過了。楊康的冤案,只欺瞞的了普通百姓,卻瞞不過很多士大夫。”
謝策越聽越臉色蒼白,可楊端午說了,楊康這件事在士大夫裡不是新鮮事了,“你的意思是,他們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不說而已?”
“當然。你們殺害的可是楊家一百多口人呢。當年,楊康在百姓之間,威望有多大呢,楊家一下子就沒有了,你以爲,就可以在百姓的心裡,把楊家所有的都抹掉嗎?你們真的是很天真呢。”楊端午說的很激動。
謝策懷疑的看着她:“你是楊康的什麼人麼?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起當年那件事來了。要知道,這事,連皇上都不希望有人提,誰提,誰就要殺頭,毫不手軟。”
“所以,這樣的暴君,還有什麼資格做這個皇帝呢?我幫你們謝家去對抗暴君,也算是義舉。他越是不想人提,就越是要百姓們都提。只怕到時候,他會害怕起來,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自取滅亡呢。”
楊端午一點點勸說進謝策的心裡。
謝策下意識的被楊端午引導過去,最後決定,聽從楊端午的建議。
方家,方老爺讓人把太師椅子擡到院子裡去,女兒方圓上前,幫老爹捶捶背,說:“爹爹,京城究竟發生了什麼情況。爲何謝太傅連早朝都稱病不去了呢?”
方老爺說:“圓圓,謝家的事,你就莫操心了。爹爹相信自己的眼光,跟着謝太傅走,不會有錯。皇上沒有能力,就算有能力,也是一個暴君,本來,這個江山,就不是他應該繼承的。那是他哥哥的江山。不過,你就別知道這些了。爹爹只是沒有個兒子,所以,一有什麼話,就藏不住,都和你說了,你休要怪爹爹纔是。”
“女兒怎麼會怪爹爹呢,爹爹還要多和女兒講講纔是,女兒最喜歡聽朝廷上的事了。只是,恨不得轉世爲男兒身,卻偏偏成了******。倒是一點也沒有用。”
方老爺拉女兒坐下,看着她說:“你娘死的早,你又沒有兄弟,可是你卻是比任何一個兒子還要能幹。瞧,清河縣的謝玉,被你迷的不行,是你幫爹爹把清河縣的整個謝家,奪了過來。”
“那都是爹爹教養的好。”方圓眼中,在說到謝玉的時候,沒有一絲的眷戀。
她根本就是在利用他,她又如何會喜歡上這麼一個浪蕩無爲的子弟呢?
“老爺,小姐,謝少世子來了。”有奴婢來報道,“已經在客廳裡了。”
“好。”方老爺拍了拍方圓的手,說,“爹爹去去就來。”
可是方圓不是安分的孩子,她還偷偷跟過去,躲在簾子後面,聽方老爺和謝策談什麼。
“謝太傅的意思,是不放心我們方家,所以,要派謝胖象過去,幫助監督謝家織造局的事宜麼?”方老爺有些不平起來了,“你是知道的,我們方家********爲謝家拼命,從來沒有半點私心。”
“我知道,可我爺爺他不知道。所以,他纔派出了我的叔父過去。話說,我叔父還是武官,也算是我的幾個叔父中,混的最好的一個了,可我爺爺還是讓我叔父辭官去跟進謝家織造局,可見爺爺對謝家織造局的重視。就連我,我爺爺也是不完全放心的,之前,他還託了穆風去查我,幸好,我沒有什麼事被抓住把柄。”謝策嘆氣說,“你別以爲我是謝家的長子嫡孫,就什麼都有,其實,並不是這樣。我爺爺對我的信任度,還比不上對我孃親呢。”
方老爺說:“既然少世子這麼爲難,那我也是沒有問題的,只要少世子相信我的忠心就好。”
“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和你之間,雖然相差了二十多年,可還是以兄弟相稱,因爲我和你是真正的知己。我是相信你,纔會讓你去看管謝家織造局的。如今雖然我爺爺要我叔父去插手,可那又如何。你是正的,他不過是副手罷了。”謝策安撫着方老爺。
方老爺喝了一口茶,“那謝胖象不在軍營了,京城的北大營可是很重要的,謝太傅的意思,是派誰過去接任呢?”
謝策說:“這個不需你擔心,我的叔父,加起來都有十多個,雖然都不怎麼爭氣,可也都是官場上做熟了的,在北大營受一下還是勝任的。爺爺自然會換一個叔父去接任。”
方老爺嘆口氣說,“謝太傅爲了一個織造局,竟然連北大營都不看重了,難道區區一個織造局就這麼重要麼?”“那是當然,我們謝家養兵的銀子,都是要依靠織造局的。”謝策解釋說。
織造局的財政,都是謝家的人把控,所以,這天下經濟命脈都在謝家人手上,謝太傅當然就坐穩了天子的實際寶座了。
謝策走後,方圓替自己的老爹不平:“謝太傅太過分了,只怕他現在是派了他兒子來插手織造局的事,日後,就一步步要蠶食進去,全部他一個人獨吞了。可是可惡,明明是我們辛辛苦苦謀劃得來的,竟然還要這樣對我們。”
方老爺說:“女兒,你必然是多心了。我們爲謝家的人賣命,謝家的人怎麼還會以怨報德呢?”
“可是事實明明就是如此啊。爹爹,謝太傅是個很卑鄙的人,你不可小看了他。他可是什麼都做得出的。你今天覺得你有用,就利用你爲他跑腿,明天,覺得你是個棄子了,就坑害你斬草除根,爹爹,我們也要爲自己着想啊。”方圓勸道。
方老爺回頭,看看女兒那美麗而聰明的大眼睛,透着靈氣,不由心軟了,“好,爹爹都聽你的。你說咋辦吧。”
“既然謝太傅想要安排一個人來接手織造局,那爹爹也和他談一個條件,就是,京城的北大營,由爹爹接任。”方圓說着,眼裡閃過狠厲,“只要有兵在我們手裡,諒謝太傅也不敢拿我們怎麼辦。”
方老爺一怔,自然是想不到,他的女兒竟然會有如此的謀略。
京城北大營,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方圓從小就教授她兵書,所以她慧眼識地。一眼就知道,誰佔了北大營,誰就獲得了主動權。
跟謝太傅這樣的人,沒什麼好心軟的,除了握有主動權,才能和他談判,不然,結局一定悽慘——這是方圓看出來的。
“可是,就怕謝太傅不肯啊。”方老爺說。
“他不敢不肯,如果他不肯,那我們也不騰出織造局給他的人。如今,他正和皇上正面交鋒,滿朝文武都是站在皇上那一邊的,謝太傅能有一個朋友是一個,他根本不敢對我們硬來。再說了,這些年來,我們也算是爲謝家拼命,就算給我們一些兵權,也是應該的。”方圓分析的頭頭是道,方老爺答應了。於是親自上門,把這個意思告訴給了謝策。
謝策於是過去告訴了謝太傅。
謝太傅初初聽聞,自然是很生氣的。
“這個方家的老頭,竟敢和我們謝家談條件!”謝太傅拳頭握緊,手指上青筋直突,衣袖都被他扯的差點就要掉下來,“你不是說方家的人,老實可靠麼?怎麼還敢伸手要兵權?竟然一要就是北大營的!”
北大營對謝太傅來說,可是肥肉啊,他如何捨得給他姓之人。
謝策說:“方老爺是我的好兄弟,爲謝家兢兢業業奔波了這麼久,此番織造局也是他一手取得的,如今我們要他讓出來一些,也應贈與他相應的。而也只有北大營,可以和織造局相比了。”
謝太傅見謝策也這樣說,氣是消了一些。
“既然如此,你就給他吧。哼,就算這個姓方的有北大營又如何,他若是敢不聽話,我親自殺他。”
謝策說:“爺爺請放心,方家的人絕對忠誠,沒有二話。”
“這可是你爲他們擔保的,若是他們出來什麼事,我維你是問。”謝太傅說。
就這樣,謝胖象辭了北大營的官職,去清河縣接手織造局的事,和方老爺的人一起管理織造局。
而方老爺不日也去北大營上任,接管北大營軍務。
北大營事務多,哪裡是可以經常回家的,所以方家的事,就全部交給了方圓小姐。
而謝策,派出幾個人,暗中宣傳當年楊康的那場冤案。
謝策是知道當時的細節的,所以,由他這裡流傳出來的傳言,必然有頭有腳,極具真實性。
百姓們容易以訛傳訛,但若傳的是真相,也同樣速度很快。
不久,大街小巷,就處處貼着當年楊康的那場冤案了,官府的人撕掉一張,馬上就會有新的一張。
很多當年知道一點點真相的百姓,也跟過來起鬨,“是的,楊康將軍當年的確是深受百姓擁戴的,可惜楊氏一門英烈,竟然被論以謀反罪名,滿門抄斬,這的確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冤案了。”
不明真相的百姓,也漸漸都被這血腥的案件所吸引,從評論裡嗅到了真相。
其實,真相說出來的時候,是如此的簡單,簡單到很多人,一聽就會相信。
那些看起來很複雜的,哪怕是毫無漏洞,也未必是真相。
爲了看起來像真相,一定要包裝的很複雜,把邏輯給說通。而真正的真相,根本簡單的無需包裝。
就好像一個天然的美女,是根本無需化妝的。
若是濃妝豔抹的,自然是要把不美的地方給掩飾掉,最後包裝出來一個美女。
真相和謊言也同樣如此。
楊端午從太醫院下班回知府大人宅子路上,聽到的都是有關楊康的事。
她的臉上,露出了真正的歡樂的笑。
那樣的笑在她臉上,已經鮮有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