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楊府上,白梅紅梅各自佔了一隅,綻開嫩瓣,不爭不鬧,可卻各有千秋。讓人看了簡直移不開眼睛。
端午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個大大的“梅”字。
用的是小纂體,筆鋒秀氣,那墨水被風一吹,就幹了,“梅”字更添了幾抹梅花的氣質。
真真是字如其花。
楊美丫說:“姐姐,你用的是什麼墨,好香。”
“哦,這是前些日子,林安夜看我在練字,就讓人送了一些來。”端午說,“五妹妹喜歡練字的話,就都給五妹妹好了。”
一聽是林安夜送的,楊美丫本是想要的,可一聽要寫字,她的眉毛就皺起來了。
原來楊美丫可最討厭讀書寫字了,女子無才就是德,她可不想這麼累。
“姐姐,既然林公子是送給你的,我拿了反而失了禮數了。”楊美丫說着,拿了端午的字,“姐姐這個字寫的極有神韻,不如讓妹妹拿過去,臨摹繡在帕子上,如何。”
端午笑着收了筆,“我的字不好看,妹妹喜歡還要臨摹,倒是讓我怪受寵若驚的。你喜歡就拿去吧。”
楊美丫於是讓奴婢裝在木匣子裡,拿到她房間裡去。
姐妹倆坐一起,聊天品茗賞花,楊美丫不時的朝門外看過去。
雖然是冬天,可陽光灑在身上的時候,還是很暖和的。
陽光燦爛的冬日,更是難得。
林安夜終於到了。
原來,林安夜受了楊端午的邀請,真的來楊府上了。
楊美丫低下了頭,可是眼中的亮光明媚如春。
楊端午建議林安夜和楊美丫,還有楊端午三個人,連同幾個奴婢侍衛,去鄰近的村莊賞玩。
林安夜見端午也去,自然也是願意的,反正,如今林家染坊已經步入正軌,一天兩天他不在都是沒事的。再說了,還有張叔和楊宗閏呢,他們都是熟諳染坊裡的所有業務的。
一行人還沒出城,楊美丫就提議下轎子,換爲騎馬。
原來林安夜剛剛教會了楊美丫學騎馬,楊美丫對騎馬還有着很大的新鮮勁呢,在家裡都吵着要騎馬,更何況是可以去玩耍了,當然更加不能錯過。
端午也走出轎子。
舍了轎子,還能聞到新鮮的空氣,端午也是同意美丫的提議的。
只是,忽然,她看到淡而無雲的天空,飛過三隻烏鴉。
說實話,她見過這烏鴉。
這不是一般的烏鴉。
它們的眼睛充滿着靈氣,個頭也比一般的烏鴉大,羽毛更是被人清洗的沒有半點雜色,黑墨如玉,健康蒼勁。
這是倪重陽的烏鴉!
端午停住了腳步。
此時,這烏鴉急急的朝一個方向快速飛去。
它們要飛的終點,一定就是現在,倪重陽住的客棧。
端午也曾找過倪重陽住何處,可畢竟qh縣這麼大,倪重陽也不會對客棧登記真名字,豈是那麼好找的。
如今看到倪重陽的烏鴉,這是上天幫她找到倪重陽了。
可一想到倪重陽對她的傷害,她猶豫了。
林安夜走過來:“端午姑娘,何事讓你心事重重。”
楊美丫也拉着端午的手說:“三姐姐,今天不是說好的,要出來玩,高興點的,三姐姐這是怎麼了。”
端午說:“我有點事,忽然想起來還沒做呢,不如你們去玩吧。我把事情辦好了,有空去找你們。”
林安夜目光頓時失去了光彩,“什麼事這麼重要嗎?”
端午點點頭,神情很是鄭重:“是非常重要的事。”
“既然如此重要,不如我們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林安夜關心的說。
端午搖搖頭:“我一個人就可以了,至於我妹妹,還勞煩林公子多多照顧了。”
楊美丫雖然不捨得楊端午,可她也喜歡和林安夜獨處,如果有端午在身邊,林安夜的目光,總是會圍繞着楊端午轉,根本就不會分到美丫的身上,所以當下,美丫也沒有勸端午留下來,只是問事情危險不危險。
端午不想讓林安夜和楊美丫擔心,他們都是在這個世界上,對自己最好的寥寥幾個人之一,端午希望他們都過的開開心心的,所以,她裝出輕鬆的口吻說道:“傻妹妹,不過是去操辦點生意上的事,怎麼會危險呢。又不是去打架。”
一句話逗的美丫笑着露出了虎牙,“那姐姐快去快回。”
端午點點頭,對林安夜說:“林公子,我可是把我五妹妹交給你了。”
林安夜垂下目光,眉毛卻皺了起來,在心裡說,可惜了,這大好的時光,端午竟然不和他們一起去。
寒意俏枝頭,早晨的樹上,細心的村民都能發現,有幾根細細的冰絲垂下來。冰絲晶瑩剔透,在太陽的照射下,折射出五彩繽紛的絢麗,給嚴肅的冬天,帶來別樣的美。
霧凇是初冬的奇景之一,往往可遇而不可求。忽如一夜巧工匠,前一晚還是什麼都沒有的樹,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白色的碎花般的霧凇裝飾成一件藝術品。
田地裡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家都選擇在家裡窩着。
用木炭把家裡的火炕點着,然後一家人一起坐在炕上,聊聊天或者做做女紅,也是一年之內,得享天倫之樂的一個好時機。
當太陽好的時候,上了年紀的村民喜歡在外頭曬太陽,條件好一些的,還喜歡拿一根菸槍,時不時的嘬上兩口,互相嘮嗑打發時間。
婦女們這個時候,總是很忙的,因爲要開始準備一些年貨了。
有時候也不得不佩服人們的智慧,爲了讓豬肉可以放久點,農婦會把豬肉懸掛起來,然後在下面點上火,將豬肉薰成燻肉,這樣,燻肉可以一直吃到來年開春,而且,這肉是越薰越香。
孩童們自然還是玩的最開心的一羣人,雖然可以玩的東西不多,但滾鐵環還是家家都有的。
天真的嬉笑聲,打破冬的肅靜,也帶給人們更多心靈上的寧靜。
大雪封山的時候,男丁們常常三五結羣進山,過一兩天後,纔出山,而此時,手上或背上,常常是野味滿身,引得家人連連叫好。
楊端午跟着烏鴉,騎馬快速奔去。
那烏鴉也很奇怪,在天空盤旋着,叫聲越來越悽切。
“難道是重陽哥哥發生什麼事了,不然,爲何一向歡樂的烏鴉,會叫的這麼悲傷呢。”楊端午的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祥來。
她仔細觀察烏鴉們,發現它們雖然一直在盤旋,可總是不離開一個地方。
端午看過去,那裡,有一個小客棧。
因爲地處偏僻,所以,客棧裡外沒幾個人,看起來生意並不好。
端午忽然會意了,倪重陽一定就住在裡面。
有靈性的鳥兒,就算要飛,也是會圍繞着主人旋轉的,而烏鴉剛纔,都是一直圍繞着這個客棧旋轉。
雖然還不能猜透烏鴉爲何會發出悲鳴,可端午對客棧裡住着倪重陽,已經十分確定。
她走進了客棧。
倪重陽的確是住這個客棧。
之前,他挑了楊府對面的客棧,好經常能看到端午,對楊府一覽無餘。
可是,後來他已經引起了冥城璧的懷疑,他就不能再繼續住那裡了。
他要經常的換客棧。於是,他就選擇了住這裡。原因很簡單,因爲它夠偏僻。
不會有人找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
這客棧的主人平時都不在,他還有別的生意在做,所以,對於這客棧能不能賺錢,似乎也不是很關心。
所以,倪重陽在這裡,可以更加自由。
這附近,還臨近村莊,他還可以上山採摘藥草,炮製藥材也方便。
“那三個小傢伙去哪裡了。”此時,倪重陽發現找不到烏鴉們了,嘟囔了一句,繼續把藥草放在石臼上研磨。
屋子非常的簡單,除了桌子和牀,連張像樣的椅子都沒有,可是,倪重陽住的很快樂。
當然他不知道,楊端午已經站在門口,凝視着他。
屋內散發着淡淡的藥草氣息。這氣息一如他身上的味道。
在他的背脊彎曲處,可看到一扇不小的棱窗,圓形的格子式木窗,是江南慣用的那種。
窗戶裡入眼的是綠的快滴出水來的芭蕉葉。
和倪重陽身上的灰綠色長袍對比鮮明,芭蕉葉的綠,使得倪重陽衣服上的綠,更加的老氣橫秋起來。
端午看着現在的倪重陽,忽然一陣心疼起來。
原來,在她不在的這些日子,他過的這樣的孤單,他只會對烏鴉充滿愛意,可是她之前卻沒有理解他,以爲他無情,只對她一個人無情。
其實不是的。她明白了。
他如今已經是對誰都無情的了。包括對他自己。
他對他自己,不但無情,還非常的殘忍。
究竟是經歷了什麼,會讓他性情大變呢,端午思索着,雙腳不聽使喚的,踏了進去。
倪重陽擡起了眸子。
他看到她了。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那亮光裡,似乎有着幾不可見的驚喜,只是,很快,濃眉皺起,把那絲驚喜,硬生生的給壓了下去。
“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冷淡,無情,好像端午是一個陌生人那樣。
“我是跟着烏鴉來的。”端午的聲音,帶點江南人特有的軟糯在他耳邊響起,“那烏鴉,興許就是上天派出,接我來的。”
倪重陽一訝,怪不得剛纔找不到烏鴉們了,原來去了那麼遠的地方,竟然,端午都被引過來了。
端午看着他的手:“你的手,長期和藥材泡一起,會走形的。之前不是和你說過,要用長筷子攪拌,不要直接用手。”
她這麼一說,兩個人,彷彿回到了過去那些個溫馨時光。
倪重陽的臉色變了變,凝視着端午,好一會兒才移開了眼睛。
端午的眼珠子亮的好像剛擦過的玉石:“我記得,那個時候,每當你炮製好藥材,都是我拿了香膏給你抹手,可時間一長,你的手指是保護住了,你的手指甲卻免不了變的凹凸不平起來。”
過去那個香膏的氣味,他還能聞的到,那味道就和端午身上發出來的香味,是一樣的。
想到那些,他的心,忽然變得柔軟了一些。
雖然,在吳宅裡,他和她,也相見過,可畢竟是在那樣的地方,多多少少,他的心門是關着的。
哪怕後來,在大街上重遇,他依舊關緊心門,不想讓她再進來。
可這次,她擅自闖進的,卻是這樣一個偏僻無人煙的小客棧。
他無須再顧忌誰的目光,更加無須爲了保護自己,而表演給誰看。
他的心門,本來就是開着的,她推開,就進來了。
院子裡,忽然刮過一陣冷風,芭蕉葉劇烈的顫動起來。
很快,風停了,一抹陽光,照在芭蕉葉上,好像芭蕉葉穿上了金燦燦的新衣,各位好看。
而倪重陽的眼睛裡,也多了幾抹暖色。
他喃喃着,幾乎是情不自禁的:“端午……”
他終於這樣叫她了,沒有冷冰冰的語氣。端午正要走過去的時候,忽然,三隻烏鴉撲通的,齊齊落在了窗前。
它們的叫聲,越發悽切。
甚至還有點狂躁不安的拿嘴喙去啄桌子,椅子。
“你們在做什麼。”倪重陽收走了剛纔流露出來的深情,撫摸烏鴉的羽毛問。
可是烏鴉卻變的更加狂躁了,它們毫無規則的上下跳動起來。叫聲比剛纔小了,可卻更加急促。
倪重陽很奇怪,往日,他只要是一摸烏鴉們的羽毛,烏鴉就會安靜下來,可是,今天是怎麼了。
“烏鴉是想告訴你什麼危險,可是,它們不會說話,只有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你。”端午猜了出來,“剛纔,它們在天空盤旋嘶叫,也是非常的不安,也許,它們知道,危險就要來了。它們是要你快點離開這裡。”
倪重陽想了想,“那麼,會是什麼危險呢。”
端午搖搖頭,“如果知道是什麼,就不是危險了。重陽哥哥,你還是和過去一樣,想事情非常的簡單。其實,你一點都沒有變。你只是表面變了。”
倪重陽依舊凝視着她,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的看她了。
正當二人的感覺,有希望恢復的時候,忽然,一陣劇烈的推門聲,打破了這裡的溫馨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