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邈悟了。
李邈真的悟了。
這就像是一個執拗的人，他的世界是極致狹隘的，他會一直鑽進屬於他的牛角尖裡，看不到外面的人和事。
甚至，排斥其他人一切的想法和建議。
這樣的人，最難改變。
這樣的人，不撞南牆，是絕不會回頭的。
而改變他，有且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讓他看到“他自己”悲催的未來。
最好是有一個，如同“他影子”一般的存在，成爲鮮活的、血琳琳的例子。
無疑，關麟講述的“禰衡”，這個例子就足夠鮮明，足夠血琳琳。
當然，關麟的講述，李邈可以選擇不信的。
當然，這不重要。
這中間，他如何回到北方，關麟就不得而知了。
李邈已經無法不相信關麟的話。
事實證明…
“你查到了什麼？”黃承彥越發的好奇了。
爲此，他不惜痛罵漢左將軍、皇叔劉玄德！
…
可…偏偏，李邈的出現，帶給了關麟一個全新的思路。
原來是關麟口嗨的那句，所謂打入曹魏內部，憑着一張嘴，把曹魏噴到四分五裂！
這是一招“妙手”，而這一枚棋子，瞬間就盤活了整個白棋。
於是，他就帶着李邈又回到那小河邊。
他會意識到，他和禰衡是一樣的人，似乎…最終，也逃不過這一抹悽慘的宿命。
而作爲曹丕的死忠，他一定會敏銳的判斷出。
一着不慎…千里之堤，便極有可能毀於蟻穴！
一夕間崩塌。
可架不住李邈執着。
終於，他來了，他來了，關麟邁着輕鬆的步伐來了。
可似乎…從小打大，他除了“口才”、“罵人”外，他別無所長。
——他要證明自己！
——他要證明他在“李氏三龍”中是特喵的最“龍”的那個！
這個局，原本來說，是從連弩、偏廂車、木牛流馬的橫空出世開始，到曹軍中計，陷入埋伏，損兵折將…乃至於江陵城魏諜被悉數拔出，就該宣告終結了。
他當即提醒，“曹操生性多疑，若所有魏諜均被你悉數連根拔起，那他自不會起疑心，可偏偏留下這麼一個，那可就…你小子，可莫要小覷曹操，也莫要做那‘搬石砸腳’之事！”
“黃老放心，我豈會不知道那曹操生性多疑？故而，我留下之人，據我調查，他不是魏諜，而是東平寧陽人，靈帝朝時尚書劉樑之孫——劉楨！”
“只有這樣，我爹、我伯父…還有你女婿，才更有機會？不是麼？”
這個在蜀中混跡了多年、且連劉備都罵過的“李邈”，是一個不可多得，且至關重要的人才，他將對曹丕爭奪世子之位，大有裨益！
同樣的，作爲一個對曹魏“世子”之位虎視眈眈的公子。
“正是…”關麟補上一枚白子，笑吟吟的說道。“天下十三州，曹操獨佔九州半，劉皇叔佔一州半，孫權佔一州半，如果只是一味的比拼兵力、資源的話，那無論怎麼打，一州半都不會是九州的對手，單單…補給上，曹操就足夠耗時孫劉聯盟，所以…要想取勝，神兵利器是一方面，想辦法讓曹魏從內部瓦解，是更重要的一方面！”
“你小子埋下的這股氣，便是那李邈，對麼？”
李邈的大哥，如今擔任益州治中的李邵曾告訴李邈，振興家族要一步一個腳印。
關麟不回答他，他就跟着關麟，關麟去哪他去哪？
關麟則一絲不苟的回道：“當初他的確平視王妃甄氏，惹得曹操將其以不敬之罪罰服勞役，而我查到的，便是這勞役之所…就在南郡！”
這不就是…躺平麼？
但…
而隨着關麟的講述，這一老一少，兩人的這盤棋也殺到了尾聲。
他下意識想到的就是，這特喵的古人都這麼奇怪的麼？
無奈了…
那時候關麟是一臉懵逼，他都把當初說的話忘了。
“原來，你是要李邈以曹丕爲跳板，跳入曹魏…”
還是李邈提醒，關麟纔回憶起來…
就是關麟公然讓關羽下罪己書，關羽最終下達了那封“罪己書”之後，李邈神奇般的又出現了。
這行爲太突然了，也太詭異了。
悲哉？悲哉！
何其悲哉！
關麟都特麼的無語了！
關麟那時，於這個世界而言，也算是初來乍到。
關麟這邊的白子看似要輸，可偏偏有一股氣，直插入黑子的後方，這一股氣若是用好了，那整個白棋，一下子就全部盤活。
他如何會不把“李邈”這麼一個聲名鵲起，又對劉備、關羽恨之入骨的名士收爲己用，作爲自己重要的政治資源呢？
隨着關麟進一步將心中所想講述給黃承彥。
如此最好…
卻也讓他遠離了蜀中，被髮配到荊州。
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心中已明白了大半。
李邈已經信了關麟。
黃承彥卻是露出些許擔憂之色。“以這李邈爲棋子，直插入那曹魏的後方心臟之處？此計雖險，卻是出人意料！”
偏偏其它的，諸如證據，都無法表明此劉楨也是魏諜中人。
比如曹丕三個礦，曹植三個礦，曹彰兩個礦，曹熊也可以分一個礦。
“你的意思是？你還留下了一個魏諜？”
他相信禰衡的死，是一個接一個“利用”，當然，這對禰衡本人而言是悲催的！
關麟重重的點頭。
他彷徨、迷茫、不知所措。
更有甚者，有關禰衡的故事，關麟說的是栩栩如生、且滴水不漏啊！
——陰謀算計，鬼魅伎倆，欲擒故縱…
人家曹操九個礦，你劉備一個半礦，還隨時得防着隔壁老孫的一個半礦！
這跟人家曹操打？
怎麼打？
拿頭去打呀？
他與禰衡…所有“性格”、所有“行爲”，所有“罵人”的舉動，何其的相識？
——自恃有才，狂傲不羈！
關麟的話讓黃承彥一驚。
黃承彥的提醒不無道理。
黃承彥這才明瞭。
關麟拋出了劉楨的名字。
關麟說的是事實…
關麟進關府，他就等在門外。
這樣的情緒，又持續了一天。
“我原本也很意外。”關麟解釋道：“若非他與一名魏諜見面時攀談了兩句，很明顯是熟識的，丐幫弟子決計不會留意於他，更不會特地調查於他…”
不走了…守在門外，鐵了心也不走了。
黃承彥卻宛若想到了什麼，“不對，又不對，若是劉楨，那更不對了，此人名博學有才，名氣不小，是北方文人中的翹楚人物，與曹操之子曹丕、曹植均交好，可因爲參加曹丕的筵席時，平視王妃甄氏，故而…以不敬之罪罰服勞役，署爲小吏，此事，曹魏佈告天下，凡是文人無有不知，無不爲他哀婉痛惜？他如何會在江陵？”
“我既刻意羞辱李邈？豈會將所有魏諜趕盡殺絕？”
恰恰，李邈的想法與常人不同，他竟然決定幹了！
決定按照關麟說的幹！
而恰巧，那時候，關麟在佈一個局，一個用“軍械”引蛇出洞的局。
關麟去了…
這的確讓李邈聲名鵲起。
只不過…
比如，那時候的南郡便是抗擊孫劉聯盟的最前線，而劉楨便是在此被罰作修繕城牆，加固護城河。
第三個月，關麟甚至把這貨給忘了，有關他的事兒，也忘得七七八八。
最後的結果，一定是死路一條。
——『要不是伱拉着我，不讓我走，我會跟你說禰衡的這些秘聞？』
而關麟一出現，李邈就死死的抓住了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絕不鬆開…
攻守之勢就異形了。
又過了一個月，坊間有關李邈罵人的傳言都少了一些，關麟還是沒見到他。
有一名北方人很古怪，名字叫做劉楨，雖並無參與魏諜情報的收集與傳遞行動，但很明顯…他與一名魏諜相識，且攀談過幾句。
名聲也不代表“家族”的振興，反倒是“罵人”贏得的名聲最終會被人利用，就像是關麟那小子說的。
“比起一個能隱忍的陰謀家，讓一個詩人成爲魏王，無疑…更容易挑起曹魏的內亂，也更容易讓他們兄弟相殘！”
反觀黃承彥，雖是守得固若金湯，可還是因爲“那股子氣”…
這般極其複雜紛呈的人生，豈是能人爲編出來的。
他的話還在繼續。
這都是爲了揚名啊！
——“我覺得你說的對！我就打算這麼幹！”
卻不曾想，也不知道是李邈想通了，還是“關羽下罪己書”震到他李邈了，李邈直接告訴關麟。
他淡淡的道：“正因爲投身曹丕麾下，所以才更有把握，助曹植成爲世子！”
事實上，從關麟講述出“魯國的孔融家缺梨麼？”
前世，關麟就對網絡鍵盤俠沒有好感，這一世，他也不想跟一個噴子攪和在一起。
也正因爲這一抹相信。
李邈覺得，他必須改變…他不能再學禰衡，不能走他走過的路，去做一個肆無忌憚的噴子。
他意識到，既然這個關家的公子知道有關禰衡一切的真相，那一定…這個關家公子就一定能爲他指點迷津，能找到一條振興家族的“大道”！
於是，他守在河邊，等了一整天。
山野中風光宜人，溪水潺潺，雜草遍地。
李邈的三弟，如今擔任益州別駕的李朝也勸他，家族的繁榮，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祖輩們沒有做到的，他們這代也未必能做到。
可偏偏是關麟…
關麟笑笑，像是胸有成竹。
言及此處，關麟緩緩起身，他的手照例提起一枚白子。
關麟實在不想讓人覺得，他與一個噴子有所牽連，這會影響他“英武”的形象。
他的一雙眼瞳緊緊的盯着棋盤上，盯着那後方漸漸“形成氣候”的白子。
關麟也是醉了，剛剛打發了一個黃承彥，這下好了，又來了個李邈…
黃承彥略微沉吟，旋即一連串的搖頭，“不好，不對，不好…”
說話間，關麟手中的白子落下。
他太清楚不過了，劉楨作爲建安七子之一，他是曹丕的死忠！
關麟的想法一如既往。
籲…
以後，這“噴子”就不會來煩他了吧？
事實果然如此。
而最直接，也是最簡單、最富有成效的方法，那便是想辦法把曹操的九個礦拆分開來。
這本是胡言亂語，無稽之談。
“錯了。”關麟搓了搓那冰冷的雙手，放在嘴邊呵了口熱氣。
而直到前段時間…
他的境遇，與曹操將禰衡送給劉表，劉表將禰衡送給黃祖，何其的相識？
——他要讓家族迅速的崛起！
爲此，他不惜以“禰衡”爲榜樣，學“禰衡”去罵人，去當一個噴子。
——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
這次，他是派人約關麟去小河邊。
“怎麼說？”
從關麟反問他，“吳郡四大家族之一的陸家，還需要藏橘子帶給母親麼”時…
而歷史上記載，劉楨是在兩年後，於北境染上瘟疫死掉的。
——平視王妃甄氏，被罰作勞役，是曹植與楊修陷害的！
——這是世子之爭！
而在三國時期，往往罰作勞役，最慘的地方就是前線…
曹丕太需要李邈這樣的助力。
李邈堅持要向他請教——他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只是…
提及此處，關麟笑了，笑的無比爽然，“黃老啊，你這麼說，豈不是小覷我了？”
心裡琢磨着，這麼說…這李邈多半會知難而退了吧？
他李邈“噴人”的目的，不也是爲了揚名，不也是光耀門楣、振興家族麼？
…
若魯有腳稟報給的是別人，那…或許這個人就過去了。
他隨口說了句，“你不是要振興家門，揚名立萬麼？那好說啊，你不是會罵人嘛，你不是有一個靈活的舌頭嘛？那你想辦法混進曹魏，把曹魏噴的四分五裂，禰衡是羞辱曹操，所以聲名鵲起，你直接把曹魏給噴到崩塌，那何止是聲名鵲起。丫的，你就是大漢的第一個功臣！你們‘李’家，到那時…就不是廣漢郡第一家族了，那放到光武帝朝，得是雲臺二十八將中位列前三的存在！”
因爲關麟口中，那禰衡故事的真相，李邈對自己正在且將來要走的路，產生了懷疑…深刻的懷疑。
而這一分…局面就明朗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李邈再也沒有來尋關麟。
終於，在第三天，他悟了，他大徹大悟了。
旋即，他指着棋盤上那黑子大後方中…橫插入白子形成的‘氣’，淡淡的道。
關麟把這一切都講述給了黃承彥。
哈哈…
也成就了這盤棋以“釜底抽薪”爲主的下半場。
說到這兒，黃承彥頓了一下，繼續淡淡的開口，“然後就讓他投身曹丕麾下，助曹丕‘一臂之力’爭奪世子！”
此刻，黃承彥已經將所有的故事聽完。
重要的是，他劉楨目睹了李邈被關麟羞辱，一絲不掛、果露形體…
那還是在幾日前，他聽到魯有腳稟報。
彷徨、茫然、無措…
他是長長的吁了一口濁氣。
兩日兩夜的沉思，李邈頓悟了！
——禰衡這條靠“罵人”闖出來的路，根本就是一條死衚衕。
從關麟講述出“琅琊王氏吃不上魚麼？”
關麟一度以爲，丫的，你李邈是神經病吧？
你悟不悟，跟他關麟有毛關係？
——『我跟你很熟麼？』
“你的意思，老夫能聽懂。”黃承彥的神情變得嚴肅，語氣也變得一絲不苟。“可，究是如今，你故意將李邈羞辱？可李邈如何能入得了曹魏？那些魏諜，不都被你抓起來了麼？這消息又如何傳到曹操的耳中！”
當然，關麟也就是圖個口嗨。
對於李邈，這樣一個“有抱負”、“有理想”、“有口才”的壯年男子，他怎麼可能躺平呢？
振興家族的重擔，他必須要抗在肩上！
——釜底抽薪…
——逆風翻盤。
這是，一招致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