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第二官醫署中,在醫署的最深處,有一處院落,外面竟是重兵把守,期內則是一處隱秘的蠶房。
平素裡,這裡只允許張仲景,和他的幾個直系弟子王叔和、杜度、韋汛、貂蟬進入…
也正因如此,整個官醫署內,無論是醫者還是病患,都不允許進入這邊。
便是爲此,這裡也成爲了醫署中,那些年輕醫者口中提及最“神秘”的所在。
此刻,貂蟬獨自一人待在其中,在她的面前,幾十個橘子因爲十幾天的晾曬,皮上均長出了厚厚的青苔。
貂蟬小心翼翼的將這些青苔放入容器中,然後將鹽水也盛入其中,這是爲了分離出這些青苔上的菌絲。
通過鹽水將泡過的雜物篩除,過慮出菌絲。
接下來是最重要的一步…
貂蟬將一瓶紅色焦油狀的液體,注入容器中,連帶着青苔迅速的攪拌了起來。
這個過程極其繁瑣…
她整整攪拌了一炷香的時間,速度不快不慢,始終保持一致。
而那紅色焦油狀的液體,不是別的,乃是另一道工序中,用木材提取出的液體。
如果按照關麟留下的“步驟圖”,這液體名叫——木焦油!
具體的步驟…
是將木材放入一個密閉的環境中,然後用大火炙烤,這在步驟圖中叫做——“木材的乾餾”,而乾餾到最後,可以看到紅色焦油狀的物質,以及木炭,這紅色的物質便叫做——木焦油!
貂蟬並不知道,這“木焦油”的主要成分爲“木雜酚油”,密閉環境中的濃煙爲木煤氣,無論是液體,還是氣體中,都含有這份關麟提供“步驟圖”中最關鍵的物質——甲醇!
貂蟬滴入青苔中,然後迅速攪拌的物質就是這甲醇。
至於這青苔、甲醇的攪拌,則是爲了提取“青黴素”!
青黴素的重要程度不用多說。
特別是在古代,萬一碰上細菌感染,那就只有聽天由命的份兒了。
能扛下來就逃過一劫,但大多數人的結果,往往是傷口感染,細菌發作,不治而亡!
青黴素的出現,解決的就是這個“細菌感染”的大難題!
做完之前的步驟,貂蟬已經來到了最後一步,得虧她跟着張仲景這麼多年,對醫理、藥理有深入的瞭解…
可哪怕如此,每一個步驟,她依舊不敢大意。
此刻的貂蟬咬着牙,她早已準備好一個用黑碳與沙網製成的過慮器,將那青苔中最後的液體用一層黑炭徹底的過慮,去除菌絲和其他固體物質,留下最純淨的液體。
也直到這一步的完成,她方纔騰出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
當然,這並不是青黴素提取的完全過程。
還差最後一步,要把青黴素提取液倒入一個淺底盤,讓它在空氣中乾燥。
整個過程長達幾周,直到最後留下了乾燥的青黴素。
只是,這個時間需要太長,故而按照“步驟圖”上的指引,貂蟬就先用液體在小動物身上做嘗試…
看看小動物感染的瘡口能否好轉。
門外,大喬早就等候在這裡。
說起來,大喬自從在江陵安家後,結識了貂蟬這樣一個“有着相似經歷”的摯友,又見到了苦苦思念多年的女兒,更是聽說兒子孫紹也投奔了關四公子,逃離了東吳那是非之地。
自是心願得償…
於是,整天無所事事也挺無趣的,索性…就跟着貂蟬學醫,可醫學、藥理博大精深,哪裡是片刻間就能學會的。
正巧關麟留給貂蟬一卷步驟圖,交給她一個提煉“青黴素”的任務,貂蟬缺個人手就讓大喬來幫忙。
當然,大喬不通醫理,提煉“青黴素”她幫不上太多忙,可…讓她用提煉出的“青黴素”去給小動物嘗試下,這就比較簡單了。
只不過,這樣一來,倒是不過一個月,大喬的手中沾滿了“小動物”的鮮血。
要知道,哪怕關麟留下了“土法提取青黴素”的具體步驟,可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這完全不可一概而論。
就比如,伴隨着青黴素的,還有一種叫做“展青黴素”物質,展青黴素和青黴素一樣,產於寄生在水果表面的黴菌。
青黴素抗菌,展青黴素比它還抗菌;
青黴素溶於水,展青黴素也溶於水。
但這兩者最大的不同是,青黴素是抗生素,而展青黴素是毒素,最終提煉出來的成果,其實根本無法通過肉眼去分別。
當然,按照關麟的記憶,已經在步驟圖中提及使用“橘和枳”這種展青黴素不偏愛的水果,挑選菌種時,儘量選擇青一點兒的菌種。
其實,還有一條…
最穩妥的,是要培養兩代…
但這個在古代,完全不現實,沒有孵化兩代的條件。
而“青黴素”與“展青黴素”的差別,其實也不過是青黴素提煉過程中,衆多坑中的其中之一…
否則,也不會有大量死在貂蟬手中的大動物了。
“之前的三隻白兔都死掉了…昨日抹上的藥劑,就在方纔…都死掉了…樣子挺慘的。”
大喬接過這最新的盛放“青黴素”的器皿,輕聲提醒貂蟬。
“這麼快麼?”貂蟬微微咬脣…
通過大量兔子的嘗試,她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
如果青黴素沒有用對,那是會即刻死亡的。
這便是因爲“青黴素”提起過程中從不夠精純,或是混有雜質的緣故…
萬一碰上感染,硬抗都比試用粗製青黴素強…
畢竟硬抗還有機會活下來,試用粗製青黴素,無疑於和死神賽跑了!
“又失敗了麼?”貂蟬無可奈何的感慨。
其實,她不止是嘗試了這一種提煉“青黴素”的方式,諸如用菜籽油攪拌青苔,混以黑炭的粉末,然後用紗布包裹住,用泉水清洗。
再比如用米磨成汁混合,用芋煮成的汁作爲培養液,植入青黴培養七天,再用濾棉過濾,加入菜籽油,用油下面的水去溶解青黴素,再行過慮…
可無論是哪種方法,似乎,她都失敗了。
甚至,不止是無法救人,簡直還會致命!
“唉…”想到這裡,貂蟬感覺這一個多月都白忙活了。
“倒是有一隻紅色的兔子傷口痊癒了,也不再有膿瘡…”
唔…
隨着大喬的這句話,貂蟬那原本萎靡、懊惱的心情登時間徹底變幻…
“那兔子呢?”
“在…還在那蠶房!方纔我見,已經能蹦跳了…”
“我去看看…”貂蟬整個人都變得激動起來,宛若這一刻,她這些時日所做的一切,突然就都有了意義。
也證明,雲旗公子留下的那份“步驟圖”是有成效的,是有可能治癒這個時代,那極其可怕“膿瘡”的!
…
…
壽春城,曹操歸來了。
城門外除了曹真帶着幾騎外,沒有人迎接,甚至都沒有人知道,曹操是今日歸來。
兩排虎賁軍士分列兩旁,曹操威儀棣棣的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只不過,一路的勞頓,終究這位年逾六十歲的老者,身子上還是有些扛不住。
他再不是那個曾經縱馬馳騁,以“徵西將軍”爲宏願的曹丞相了!
曹植攙扶着他的父親,程昱則走在最後。
“丞相。”
看到曹操,曹真立刻就迎了上去。
曹操腳步停住,露出的一雙疲倦的眼眸,“子丹,說說,淮南無恙否?”
“託丞相虎威,江東鼠輩不敢來犯!”曹真拱手回答,說到這兒,他輕輕擡眼瞥了下曹植,看到曹操儘管十分虛弱,卻依舊關心愛護着這個兒子,甚至身體的重量都不捨得往曹植這邊壓。
這樣疼愛的舉動,讓曹真替曹丕感到了莫大的擔憂。
只是,這一抹擔憂僅僅持續了一個瞬間,他連忙擡手,輕聲道:“倒是還有幾件事兒要稟報給丞相。”
“說!”
曹操坐在了一旁的樹樁處,很耐心的聽曹真的稟報。
曹真如實道:“第一件事兒,是方纔接到情報,琅琊國主臧霸已經帶兵往南陽去了,除此之外,這些兵勇的家眷也正分批遷往南陽。”
雖是闡明事實,但這樁事兒,讓曹真的目光中隱隱有些擔憂。
“孤不打算讓臧霸再做琅琊國主了,只要他能擋住那關家四郎的攻勢,替孤將那荊州兵攔在國門之外,孤打算把整個南陽都封給他…讓他做南都國主!”
這…
曹操的話,讓曹真下意識就體會到了深深的妥協。
琅琊一隅之地,如何能與遼闊的南陽相提並論,南陽有富饒的田畝,是北方與中原經濟的中心,當年光武皇帝就是起於此啊!
——『南陽…南陽,丞相竟會讓步到如此地步,丞相對那關家四郎忌憚如此麼?』
不等曹真沉吟…
曹操的話再度傳出,“當年,孤佔據兗州與袁術、呂布交惡,於是就喚劉備去徐州,讓他待在這個中間的軍事緩衝地帶,待得兩敗俱傷之際,孤將其悉數席捲,這還是荀令君教給孤的啊…”
說到這兒,彷彿突然間,曹操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故人的音容笑貌。
也浮現出他的那句鏗鏘有力,助曹操雄踞中原的話語:
——『此乃驅虎吞狼之計!』
這讓曹操突然神往了起來…
“原來丞相早有部署…”曹真接着說,“就在昨日,夏侯大將軍從北方又發來急件,徵寡令之下,又募集了三萬新兵!如今正在加緊訓練,一個月內即將馳援南下…”
聽到這話,曹操微微頷首,不漏喜怒。
三萬兵,數量雖是不少,可卻是新兵…
在如今這個時局下,曹操最缺的是老兵,是富有經驗的老兵啊…
三千人的老兵,每人做什長,旦夕間就能訓練出一支三萬人來之即戰的新兵,可若是沒有這三千老兵,新兵不過是一盆散沙。
可現在…
曹操手下的王牌軍團“虎豹騎”、“汝南兵”被燒死的燒死,被射殺的射殺,降的降,叛的叛,曹操手下真正能委以重任的老兵不多了!
“也罷…”曹操沉吟了片刻,像是做出了某個決定,他當即吩咐道:“告訴夏侯元讓,讓他將這支三萬人的新兵悉數交給龐令明,孤聽聞龐令明毒箭射中關羽,至今都讓那關羽無法痊癒,此乃保全襄樊之大功,該當獎賞,此外加封其爲鎮南將軍,食扈兩千!告訴他,只要能保住襄樊,孤手上還有大把的冊封,統統都能給他!”
曹操如此冊封,龐德從原本的一個雜號將軍,跨過“四平”、“四安”將軍,直接一躍成爲四鎮將軍之一,與張遼張文遠那“四徵將軍”的官銜只差一個階別。
這足以說明曹操對龐德的器重。
更莫說是那“南陽國主”!
這是一塊兒巨大的餡餅兒啊!
可曹操也是無奈之舉。
滿寵、文聘、樂進死後,李典被俘,張遼下落不明,現在的局勢下,正是用人之際!
“喏…”
曹真連忙拱手,“末將這就派人傳丞相口諭,讓尚書檯草擬冊封,由天子加蓋印綬,再請夏侯大將軍將三萬新兵悉數交由龐德將軍。”
曹操眯着眼睛,他在心頭沉吟。
——『徐公明先敗後勝,子孝方纔醒轉,襄樊的局勢全繫於龐令明之手啊!令明啊,莫要讓孤失望!』
曹操如今是極致的器重且信任龐德,一如他此前,無條件的信任且重用張遼張文遠一般。
說到這兒,曹操緩緩起身,休息的差不多了,準備進城去了。
曹真卻再度稟報,“丞相,還有一事,一樁要事。”
“說!”
“是文遠將軍,他回來了!”曹真連忙將張遼歸來的消息告訴曹操。
也就是這一句,原本疲倦的曹操,頃刻間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他一把甩開了曹植,他的一雙眼眸瞪大,如果說方纔是眯着的細眼,那麼現在就是瞪大的眼瞳,是虎目…
彷彿,張遼一人的安然無恙,讓曹操頃刻間如煥新生一般。
“文遠在哪?”曹操連忙問道。
“張將軍渾身多處瘡口,據他所言,還墜入肥水中…”曹真細緻的解釋道:“不過,這些傷口張將軍均自己處理過了,用烙鐵烙了上去,以此止血。”
“前面領路,帶孤去見文遠…”曹操已經沒有耐心繼續聽,立刻吩咐曹真,他對張遼的歸來,可謂是望眼欲穿。
曹真連忙領路…
可才走了幾步,曹真再三遲疑過後,還是忍不住轉身,朝曹操開口,“丞相,有一事,‘真’必須告訴丞相。”
“有何事?比孤見文遠還要緊!”
“十分要緊。”曹真加重了語調,語氣也變的一絲不苟:“文遠將軍負傷歸來,末將與他交談一番,問及文遠將軍遭遇了什麼,發生了什麼,可文遠三軍三繞其口,顧左右而言他…故而,末將有些擔心,生怕有人蠱惑文遠將軍,所以派人去逆着文遠將軍歸來的路去調查了一番!”
“結果呢?”曹操的腳步一頓,生性多疑的他,在聽到這樣的話語,難免心頭的疑竇不被勾起。
“末將查到,文遠將軍上了八公山,同樣…還有一人在八公山上,末將查問過後,方纔知曉竟是那東吳的年輕將軍——淩統!末將覺得,我大魏與東吳勢同水火,文遠將軍怎麼會…”
曹真把話說到這裡,曹操震怒,他下意識的擡起手,一耳光直接打倒了曹真。
“滾——”
曹真驟然醒轉,他知道,他方纔的話…多半是讓丞相察覺出了挑撥之意。
而面對盛怒之下的曹操,曹真不敢多解釋分毫,連滾帶爬的退了下去。
待得曹真走後,曹操虎目微微鬆動,方纔的憤怒之情登時消散於無形。
他朝許褚使了個眼神,許褚湊近曹操。
曹操小聲說,“將孤扇子丹的這一巴掌的事兒傳出去…”
許褚立時會意,連忙拱手,“丞相放心。”
正轉身要去安排。
曹操卻連忙又喊住了他,“等等”,他的聲音還在繼續,只是變得更輕微與謹慎了許多,語氣也添得了一分狐疑,多了一份沙啞。
“方纔子丹說的,文遠與東吳將軍淩統共同出現在那八公山上,這件事兒,你去查,派信得過的虎賁兵士去查,可千萬,要秘密的查——”
此言一出,究是許褚也怔了一下,他驚訝的擡起頭望向曹操。
彷彿,剎那之間,他最熟悉的那個,生性多疑的曹丞相又回來了,一如曾經的那句“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哪怕這一次的對象是張文遠,曹操一如既往,也是如此這般。
吩咐到這裡,曹操的面頰已經轉向其它的兵士,他的聲調中又恢復了對屬下那最迫切的關心備至。
“前面領路,快,領孤見文遠——”
這麼一句話後,曹操彷彿又想到了什麼,他再度回眸,望向曹植,補上一句,“子健,那司馬仲達你去審,是殺是剮,悉數由你——”
說到這兒,曹操再不遲疑,翻身上馬,馬兒邁出四六不認的步伐,揚長而去。
…
…
江陵城,荊州第二官醫署。
關麟剛剛到了這裡。
他毫不停留,直接帶着張星彩、士武…連同姍姍來遲的張仲景,往後堂那隱秘的屋子處行去。
院落中,有幾隻可憐的兔子,不知道被誰弄傷了,又不知道怎麼傷口就感染了!
當然,除了兔子外,還有幾隻狗…也是如此。
它們就是“青黴素”提取中的失敗者。
“看起來,還不錯嘛…”
關麟看到這邊的兔子與狗,還頗爲欣慰,以爲…青黴素大獲成功。
哪曾想,就在這時,貂蟬與大喬從屋子裡匆匆走出。
“還大獲成功…”
貂蟬指了下兔籠中的一隻紅色的兔子,“除了它之外,這裡所有的兔子與狗都是新換上的,還從未上過藥…”
啊…
關麟一怔,連忙問:“任師姐的意思…那其他的兔子與狗呢?”
“都死了…”貂蟬有些沮喪且遺憾的說。
這時,她又指向了那支紅色的兔子,“不過慶幸的是,它…似乎活過來了,瘡口也治癒了!這至少證明,這個方法可行!”
這個…
聽到這兒,關麟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特喵的是“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啊…
關麟發現,他還是太天真的,提取青黴素,用青黴素治癒傷口的感染,只一個月的時間,還是無心插柳之下,時間還是太匆忙了。
心念於此…
關麟擡眼望向那隻因爲傷口癒合而活蹦亂跳的紅色兔子,不由得心頭感慨。
——『青黴素的話,我爹的‘臉’,應該…沒這麼紅吧?』
——『如果是這樣,那麼只能按照第二個方案了,得放‘大招’了!終究…還是得讓‘你’亮個相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