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中,宕渠。
整個八蒙山腳下都是魏軍的屍體,哪怕已經過了一日一夜,這裡的屍體依舊沒有人去收回。
漸漸的,空氣中多出了幾分腐臭的味道,這等味道讓人聞着作嘔。
“嘎嘎”…白日裡的烏鴉在天空中盤旋,發出刺耳的叫聲,只有到了夜靜更闌的時候,它們方纔成羣的飛下,去享用這無窮無盡的美食。
經歷了白日裡的血腥屠戮,這一夜似乎顯得很是平和。
就在這夜已過半之時,突然…一道嘹亮的聲音打破了此間的沉寂。
“點兵,夜襲——”
這聲音震耳欲聾,任憑是誰都能聽出,是他們的將軍張飛喊出來的,而隨着這一道聲音,此間八蒙山腳下的蜀軍悉數列陣。
張飛則向副將雷銅、張達、範疆下令,“兵分三路殺上八蒙山…將張郃那矇頭軍寨截成三份兒,各個擊破!”
張飛保持着,他此戰一如既往的風格,依舊是有條不紊的部署,依舊是事無鉅細的囑咐…
他智將的形象彷彿已經深入蜀軍的心頭。
當然…
要知道,在《鬥戰神》裡的這一章回,八蒙山是有三條路上山的路,張飛特地派人查過,果然如此,只不過其它兩條極其隱蔽。
同樣的,在《鬥戰神》中,張飛是在圍困了敵將四十五天後,發動奇襲,將敵寨截斷,使得張郃首尾不能相顧,這才大獲全勝。
只不過…張飛等不了四十五天,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在讀了一百多次《鬥戰神》後,在腦海中模擬了一百多次八蒙山戰意後,張飛捕捉戰機的能力,與洞悉時局的眼力均得到了巨大的精進。
再加上…今日盪口攻下來了,宕渠攻下來了,張郃部成爲了孤軍。
這種時候,張郃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蜀軍能一日一夜之間,在接連攻破盪口、宕渠後,再攻八蒙山,這太有違常理了。
這種時候,連番的大敗之下,張郃軍的士氣必定低迷;
懈怠之下,張郃軍的守備也必定鬆懈。
“都看好進攻路線了,待會兒到上面,地勢狹窄,誰也莫要跟本將軍搶,都舉好火把,本將軍的丈八蛇矛開道!”
隨着張飛的一道聲音,他翻身下馬,身先士卒第一個朝八蒙山上發起了進攻。
許多將軍身先士卒都是假的。
衝鋒的時候向前,可衝着衝着腳步就慢了下來,讓手下的兵士們先衝。
如張飛這般一往無前,讓手下弟兄們都追不上的,絕對是極致的少數。
剎那間,原本黑暗的夜空下,無數火把將山路點亮,無數蜀軍腳踏着白日裡魏軍的屍體…如潮洶涌般的向山巒上攻去。
這一日的“血色”還沒有結束,這一日的血色註定將佈滿整個夜空——
…
…
山谷幽幽,夜華如水,今夜的張郃本就心神不寧,他已經一夜未睡。
按理說,白日裡的敗仗,所消耗的精力,韓浩的死,都讓他整個人變得極其的疲憊與虛弱,也更容易昏昏入睡。
可這一日一夜裡,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他兵敗後的第三次接收到飛鴿傳來的情報。
第一封飛鴿,是告訴他計劃中“裡應外合”的“外合”也中了埋伏,夏侯德慘死,大軍慘敗!
第二封飛鴿,是告訴他盪口寨也趁勢被蜀軍攻下來了,夏侯尚被箭射殺,其餘諸兵將悉數投降。
第三封飛鴿,是告訴他宕渠也被蜀軍用詭計賺開了城門,守將王平生死未僕,三巴之中心扼要之地徹底失陷…
這一封又一封的飛鴿,這一樁又一樁的情報,宛若在刮他張郃的心,讓他身心疲憊,卻又讓他哀痛不已,儼然…他已經意識到,他所在的八蒙山,這裡不足萬人的兵馬已經成爲了一支孤軍,還有那兩萬餘本要遷徒的百姓——已經帶不回去了!
一想到這裡,張郃感受到的是深深的無力感,是前途未卜,他哪裡還能入眠?
“唉…”
“唉…”
看着夜空中的星,望着天穹中那彷彿能將他吸進去的黑幕,巨大的無力感與昏沉感不斷的襲來。
而有這種無力感與昏沉感的又豈只他張郃一個,整個曹軍彷彿都被這恐懼、絕望的氣氛所籠罩,士氣低落,戰意全無。
他們已經在考慮…
他們死後,他們的家人怎麼辦?
他們的媳婦又會變成誰的媳婦呢?
就在這時…
黑夜中,張郃突然看到了一個點,彷彿出現在八蒙山的山道中,緊接着這個點不斷的放大,不斷的擴散,像是無數火把照亮了八蒙山的山道…
張郃感覺他暈了,出現幻覺了。
可就在這時。
“——報”一道聲音傳來,“將軍,不好了,敵將張飛率蜀軍兵分三路上山…”
這兵士指着那山巒上越來越大,越發集結起來的火把,“這是其中一路,另外兩路從兩條人跡罕至的小道,已經殺上來了,整個矇頭寨悉數被截斷了…”
張飛?兵分三路麼?
張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是他也只知道這八蒙山的山道唯有兩條,這第三條從何而來?
——『這張飛什麼時候這般瞭解八蒙山的地形了?』
隨着張郃的心頭暗歎…
矇頭軍寨中。
“敵襲——”
“敵襲——”
“殺呀——”
“殺呀——”
魏軍與蜀軍的聲音同時傳出,張郃定睛去看,那狹窄的山道上…蜀軍已經發起了一輪輪的衝鋒。
隨着張郃迅速的跑出,他站在崖口目睹着那山道上的戰況…
然後,他駭然的發現。
蜀軍中,那爲首膚色幾乎與夜空融爲一體的正是他心頭的夢魘那——黑張飛啊!
他手中那把丈八蛇矛正“獵獵”帶風,不斷的呼嘯…在這狹窄的山道上,如入無人之境般!
…
…
血色瀰漫整個戰場。
呼呼…
呼呼呼…
八蒙山的山道上只剩下山風與丈八蛇矛揮舞時的呼嘯聲。
因爲山道極其狹窄,個人勇武在戰場上的作用,在此間將會無限的放大。
這等只能容下一、兩個人的山道,彷彿就是爲張飛量身定製,能夠最大程度的發揮出他的力量。
“哇呀呀呀呀…”
又是幾名魏軍兵士被張飛的蛇矛擊倒在地。
這一刻的張飛一人當先,猶如一臺永遠不會停止的殺戮機器,不要命的在前面揮舞着丈八蛇矛。
任何一個面對他的魏軍兵士,紛紛面露懼色的往後退,而那些鼓起勇氣敢於衝向張飛的,已經一個個倒在張飛身後的山道上。
鮮血濺射在張飛的半邊臉上,猩紅色的血液,染出了張飛那半紅半黑的面頰。
這一刻的張飛如同一個惡魔。
漸漸的,魏軍的士卒開始不要命的往後退,後面的兵不知道前面的狀況,還在向前衝…與前面的撞在一起,然後便是一連串的跌倒。
還不等他們站起來,一個渾身浴血的血人正手持着丈八蛇矛,身後是數不盡的蜀軍正朝他們殺來。
“都給你們張爺爺讓開——”
張飛一聲咆哮,宛若開山裂石,山谷迴響…
一時間,更多的魏軍嚇破了膽,他們更瘋狂的後退,只是,他們能退,張飛不會退,蜀軍也不會退,若是不能把敵人殺破膽,不能把更多的敵人留在這裡,一旦他們回過神來,重整軍隊,那…將會是一場極致艱難的戰鬥。
…
“三將軍,雷銅將軍那邊從小道殺上去了!”
“好——”
“三將軍,範疆、張達兩位將軍那邊,也成功的截斷了魏軍的大寨…”
“特奶奶的,你的意思是,就老子沒殺上去麼?”
…
…
“報——”
一名小校匆匆的行至張郃的身旁,“蜀軍將…將我軍寨悉數截斷,一分爲三!”
“報,東面出現了大量的蜀軍,浩浩蕩蕩,遮天蔽日。”
一下子,張郃的眉頭凝的更緊了,他重重的咬了咬脣角,不由得發出冷笑,張飛的路子,他已經完全摸清楚了。
正面戰場由張飛一馬當先,無人能擋。
然後側面戰場,不知道從哪摸索出的小道,直通山上…將整個魏軍的營盤截斷,一分爲三…讓原本整個營盤的魏軍各自爲戰,無法產生合力。
也就是說,現在他張郃在這裡的指揮已經無法統籌全局,偏偏他張郃忌憚於張飛還不敢離開這裡…
整個局勢,整個魏軍儼然已經到達了崩潰的邊緣,危如累卵!
“報——”
又是一個校尉倉皇的入帳,“山道上的將士來報,我軍阻攔不住蜀軍的攻勢,那張飛帶蜀軍殺上來了…”
“這該死的張翼德——”
這次換作張郃咆哮一聲,他渾身打了個冷顫,越到這關鍵時刻,正面山道戰場竟也被突破了。
這一刻的張郃雙目通紅,臉色發青,雙手死死的抓着案牘,他已經預感到一種大難臨頭的既視感。
他狠狠的吟道:“張翼德…張翼德——”
他的喊聲剛剛傳出,卻聽得賬外一聲咆哮:“是哪個在喊你張爺爺的名字?”
這一聲傳來…
張郃渾身上下一個寒顫,若不是還有幾分膽氣,他怕是直接就尿了。
可…聽着張飛的話,他似乎又意識到,現在的他已經退無可退了,當即,他狠狠的張口,“張翼德,今日我張郃取你狗命——”
說着話,張郃挺其那五虎斷魂槍…也顧不得尋馬,直接朝張飛衝了過去。
張飛也注意到張郃。
見他朝這邊跑,張飛只是嘲笑道:“張郃小兒,你副將韓浩死了,支援你的夏侯德、夏侯尚死了,宕渠的王平也降了…今兒個,你也跑不了了!哈哈哈…哇呀呀,拿命來!”
一時間,張飛挺起蛇矛,丈八蛇矛與五虎斷魂槍在夜空下交相碰撞。
絢爛的火花,在這一剎那激盪、綻放——
…
“鏘啷啷啷——”
伴隨着槍矛間那清脆到極致的脆響,張飛與張郃決鬥之時,紅色鎧甲的蜀軍與黃色鎧甲的魏軍也交相碰撞。
火把將這這八蒙山照的猶如白晝…喊殺聲震天。
“莽夫張飛,莽夫張飛——”
帶着憤恨的眼神,張郃一邊與張飛槍矛相交,一邊咬牙切齒的念着這個名字。
因爲他,大體已經能想到這一日一夜發生的事兒,一連串的潰敗,必然會讓他張郃的名望狼藉至谷底。
必然已經讓他成爲整個曹魏的笑柄!
韓浩、夏侯德、夏侯尚、王平、杜濩…他張郃身邊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俘虜了,這仗打的…簡直屈辱到了極點。
他張郃就算活着,還能怎樣向徵西將軍夏侯淵,向魏公曹操交代。
不誇張的說,如果怨恨可以殺人,那麼這一刻,張郃眼中的怨恨足以將眼前的張飛泯滅。
只不過…
這“河北四庭柱”終究與“五虎上將”不是一個級別的,若是騎馬交戰,或許還有更多的技巧,可步戰…張郃根本不是張飛的對手。
五回合…
十回合,張郃只撐住了十五回合。
方纔一個回合的較量,張飛刻意的以力量相逼,逼的張郃接連後退三步,口中連連喘着大氣。
還沒有回過勁兒來…
就在這時,張郃感覺天穹彷彿被什麼給擋住了一樣,再看時,一個黑影在頭頂上緩緩放大!
喊殺聲依舊不斷從四周傳來…
可很快,幾乎所有人的眼瞳中都看到,半空之中,張飛手拿着那標誌性的丈八蛇矛,緩緩的在張郃的眼中變大…再變大。
張飛藉助一塊石階一躍而起,丈八蛇矛從天劈落,裹挾着劈裂山石的力量。
張郃根本沒想到張飛如此剛猛的力量下,身法竟也能這般迅捷,張郃來不及擡槍格擋,只能下意識的閃避。
咻——
伴隨着一個細小的聲音,彷彿…張郃身上,有一個地方被丈八蛇矛劈開,突然被挑飛了去。
這一刻,所有魏軍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突然飛起來的…不明物體。
緊隨而至,是數千人齊聲的吶喊,朝着張郃吶喊。
“將軍——”
張郃也是後知後覺,方纔丈八蛇矛的劈落,彷彿劈中了他,可因爲太快了,他根本沒有任何感覺。
可緊隨而至是胳膊處一陣涼颼颼的寒意,當從驚愕中醒轉過來時,張郃看到被張飛挑飛在空中的是一支胳膊。
驚愕之餘,張郃下意識的望向他的左肩,肩膀還在,可胳膊卻失去了蹤影?
“哇啊啊啊啊…”
頃刻間,斷臂帶來的劇烈痛感席捲張郃的全身,這讓他撕心裂肺的狂嘯…
“誒呀…”
與張郃的慘叫截然不同的是張飛的嘆息聲,“特奶奶的,這都能打偏了…天天看《鬥戰神》,這手上功夫倒是生疏了!”
張飛再想上前補上一矛,當即就有數十名張郃的親衛迅速的攔在了他的與張郃之間。
帶着恐懼與茫然,明知是蚍蜉撼樹,卻也悍然無畏的迎上張飛的蛇矛與怒火。
更有數十親衛將張郃擡了下去…
矇頭軍寨,一時間只剩下張郃撕心裂肺的哀嚎,聲調慘狀、悲悽。
“撤,快把將軍送上馬,往山下跑…往山下跑…”
張郃的親衛迅速的攙扶着張郃上馬,根本來不及爲他處理那斷臂的傷口,血不斷的往外涌着…
這時,痛苦中的張郃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他一手捂着傷口,一邊呲牙問道:“我若走了,那這矇頭寨裡的一萬兵,那兩萬百姓…又,又當如何?啊…啊啊啊…”
不等話說完,又是一陣錐心的痛感。
“將軍的胳膊都沒了,還要什麼兵?還要什麼百姓?現在,哪還管得了那麼多?”
當即一干張郃的親衛迅速的尋來馬匹,一行人駕馬向下山的方向行去。
“將軍,那張郃跑了…”
這時,張飛的親衛提醒道,作勢就要去追…
張飛卻展現出一個“統帥”應該具備的冷靜,他一矛將一個魏軍兵士捅了個透明窟窿後,沉聲道:“圍師必闕,窮寇勿追…”
這親衛儼然沒聽懂。
啥…啥意思啊!
張飛卻饒有興致的講到:“如果你圍剿敵人,有必勝的把握,那就一定要給他留一個缺口,讓他跑,否則他會做困獸之爭…這是孫子說的!”
呃…
親衛都聽傻了。
他有一種見了鬼的感覺…反差到不可思議,反差到極致。
方纔還彷彿是地獄閻羅的三將軍,突然就開始玩兵法了。
反觀張飛,他一雙豹眼凝望着張郃駕馬逃走的方向,嘴角勾起…
反觀此時的魏軍兵士,再也找不到他們的將軍,他們左右環顧,也正是因爲這一望,他們一個個都嚇得腿不住的哆嗦。
他們都是戰場的老兵,一般的場景嚇不到他們,然而…眼前這個場景,已經足以讓這些老兵面色蒼白,甚至喉嚨掩不住的滾動。
他們的身邊,全都是屍體,特別是張飛的身邊,密密麻麻的屍體,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血水更是不住的流淌着,流淌成一處處碩大的血泊。
戰戟、刀劍、屍體…
整個八蒙山上,整個矇頭軍寨…在這星穹之下,顯得恐怖無比。
然而,這還不是讓這些魏兵更可怕的。
最讓他們忌憚的是…只要是張飛身邊的屍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沒有腦袋的還好,最恐怖的是那些還有一半腦袋在脖子上的。
“嘔——”
“嘔——”
在一陣嘔吐過後…
魏軍中,有一個兵士喊道——“黑…黑閻羅…”
無數兵士望着張飛,齊聲喊道:“黑…黑閻羅…閻羅…”
一時間,整個八蒙山上的魏軍齊聲呼喊。
反觀此刻的張飛,他像是早有準備似乎,直接朝着那還在負隅頑抗,已然嚇破了膽的魏軍大聲呼喊,“你們的將軍已經棄你們而逃了?你們特孃的還打個錘子?都睜開眼睛看看,還打個屁啊!”
張飛這話,宛若是壓垮八蒙山上魏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隨着“黑閻羅”的聲音落下,這些魏軍紛紛放下武器,一個個的跪倒,齊刷刷的說:“將軍,我等願降,黑閻羅饒命——”
黑閻羅…
沒錯,就是黑閻羅…這個魏軍賦予張飛最新的“稱呼”,儼然,也正是這個稱呼,如今已經成爲這些魏軍心中的夢魘!
看到魏軍悉數請降,黑閻羅張飛開口了。
“降了,那就罷了——”
“降了,那就是自家兄弟了,今晚破這張郃小兒的功勳,一個個的,也有你們的一份兒——”
這本是張飛隨口一言。
可莫名的,聽在這些兵士耳中,總是覺得無比瘮人!
像是來自地獄閻羅的聲音。
怕——
怕怕——
…
…